【阅读悦读丨散文】陈晓兰《银手镯》

【阅读悦读丨散文】陈兰《悠悠萱草香,氤氲时光里》

文/陈晓兰

【作者简介】陈晓兰,四川省平武中学高级教师。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省内外数种公开发行报刊杂志发表散文和小说。著有散文集《丫头坪的笑声》《银手镯》。

————————————————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

一只做工考究,锃光瓦亮,精雕细刻的花藤缠绕的银手镯,戴在我的手腕。它有着怎样的曾经,怎样辗转来到我的手腕上,它的命运有着怎样的秘密。

我能够知晓的点滴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它曾经戴在外婆的手腕上,是外婆娘家的嫁妆,是外爷家的聘礼,是外婆家的祖传?不得而知。只知道那时的外婆家是人丁兴旺,三男三女,外婆在女孩里排行老二。后来,各自成家立业了。大姑婆嫁到南坝镇团结村棉花地,幺姑婆嫁到南坝下街落河盖。大舅爷抱到高庄桑坪里,二舅爷在南坝道角里守祖业,幺舅爷在南坝兽医站工作。各门各户也都兴旺繁衍,有些熟悉的,有些陌生了。所谓“一辈亲,二辈表,三辈四辈认不到”,但是“亲戚要越走越亲”,我们应该记得一些根,一些源的。母亲记忆力好,把这些关系理得很清楚,我就有些模糊了。

外婆嫁到南坝丫头坪外爷家,外爷只有两姊妹,有个姐姐,后来嫁到檬子树村。外爷家旱地有一百多亩,水田有近一百亩。反正现在的河坝、中湾两个生产队都是外爷家的田产,是殷实富裕的人家,有些短工。这只银手镯一定也是鲜艳地招展在外婆的手腕上,温存地紧贴外婆的手腕,满足地见证着外婆曾经快乐的一段光阴,那应该是银手镯曾经的辉煌。后来,解放了,分田地。论财产,外爷家是够地主成分了,但是他们家没有长工,就划不上地主成分。加之地方小,大家也都清楚他们发家全凭着勤劳,是起早贪黑的挣出来的家业。也就划了个富农成分。如果划成地主的话,就要被撵到深山老林去的。我外爷家的一个亲戚就被划成地主,被赶到一个叫小坝子的地方去了。他们的儿女比较可怜的,在外爷家呆过一段时间。后来的命运有了转机,日子还是过得好了,他们对我们家是非常好的。前不久,我妈她们几个小时候的伙伴还邀约到江油耍了好多天。

外爷家的田产充公了,家里的家当也充公了。不知道银手镯是怎样幸免于难的,和屈指可数的几样饰品保存了下来。从此,它躲在柜子里的黑暗角落,蒙上时间的灰尘,也许它也不愿意看到外婆悲伤的生活。土改中躲过一劫的外爷被人陷害,成了现行反革命分子,发配新疆。那是遥遥的路途,九死一生的定数,外婆只有恐惧。外婆艰难地支撑着没有男人的家,抚养我的母亲和娘娘(我母亲的姐姐),照顾因承受不了这个打击而疯癫的祖婆,要像壮劳力一样上山下河做活路挣公分,还要参加晚上的批斗会。即使到了现在,母亲给我讲起这些的时候,我的心里都还是酸酸的,眼泪总会不自觉地滑落。

关于批斗会,我隐隐约约也有些记忆。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天早上上学的时候,母亲神色戚戚地告诉我,如果我们学生去参加大队的批斗会,一定要坚持住,不要哭,因为外婆那天要被批斗的。懂事以后知道,那次批斗是因为外爷从新疆写信回来了,说他的问题已经澄清了。安置在当地的农场,是工人的编制了。可以想象外婆的欣喜,和外爷同去的几人都一直没有了音信(直到现在都没有说法),外爷居然活了下来,真正的命大。而且洗清了冤屈,是扬眉吐气的事情。外婆把信交给组织,然后申请到新疆去探亲。上级也同意了,外婆去了,但是回来的时候因为路途耽搁,晚回来了两天。于是就给外婆定了“里通外国”的罪名,说外婆想逃跑到苏联去,那是个修正主义国家,现在想来真是佩服那些政治家啊。那一天我都惶惶然的,最终我没有去参加那次批斗会。

我那时候就不能明白我善良的外婆,为什么就是什么反革命,什么地富反坏右的典型。我外婆那么能干,她是我们那沟里的大厨师,哪家的红白喜事,不是我外婆掌厨。我外婆是裁缝,很多人家的棉袄都是找我外婆做的。我外婆还是土中医,扯些藤藤草草的就能治病,我记忆最深的是,我们吃隔了食物的时候,外婆让我们扑在她身上,她在我们后背上摸索着扯住某根筋提提,然后就舒服了。可命运为什么对我的外婆那样的苛刻,让她经受了那么多的磨难。

包产到户后,政策也宽松些了,外婆决定到新疆去陪外爷一段时间。他们的日子是聚少离多,总该是苦尽甘来吧。临走前,外婆把劫后留下的几件首饰分给了娘娘和母亲。外婆说本来还有一些,在一次留宿了一个亲戚后就少了些,她也没有去追究,反正那时候觉得那些东西像瘟疫一样,惟恐躲之不及的,没就没了吧。母亲把灰暗的银手镯和发簪带回了我们的家,仍旧放在了箱子底,让它默默地渡着光阴,消磨着时光。外婆到新疆呆了几年,水土不服,加之外婆以前的过度劳累,身体带了很多账,每况愈下。于是她想回家乡,叶落归根。可是外婆像耗尽灯油的灯盏,经受不了狂风的摇曳,外婆没有经受住茫茫沙漠路的颠簸。我苦命的外婆,永远留在了那里。

银手镯一直被母亲放在箱底,直到我的儿子来到这个世上。那天,母亲小心翼翼地从箱底翻出两件首饰,把银手镯给了我,说是过去的银子,给儿子祛风湿,效果很好。以前外婆也用银子给别人治病,用艾草水煮个鸡蛋,然后用手帕之类的布包住煮好的蛋清,把银子的东西放在里面,然后沾点艾草水在小孩的脸上滑滚。滚一会,取出看看,如果银子上是红色的,说明火重,滚了就祛火了;如果是绿色的,说明风重,滚了就祛风;如果是黑色的,说明风火都重,滚了也能够减轻孩子的病症。银子上留下的各种颜色的东西,用农村灶门前的灰碱洗洗,银子就光亮了。

银手镯没有在母亲的手腕上存在过。也许她有些遗憾,母亲提出把手镯给我的时候,我是坚决推辞。因为我听说银器有辟邪的功能,我想让母亲戴戴。但是她不同意,她说让手镯传下去。她相信手镯应该是能够保佑我的,她让我把它传下去。我接受了母亲的安排,无论春夏还是秋冬,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我一直戴着它。后来我买了些银子给母亲做了戒指,虽然怎么看都没有银手镯的光亮和色泽,但是母亲还是喜欢,日日地戴着,我也相信,它也能够护佑我的母亲。母亲从小受的苦也多,读小学的时候,她成绩很好,那时候上初中是推荐。因为成分的问题,母亲就没有机会了。母亲嫁到属于贫农的父亲家,清贫是不言而喻的。而且在一个生产队,批斗会什么的,母亲也要陪外婆掉眼泪的,生活的压抑是可想而知的。

我一直戴着手镯,它也能让我知晓我身体的状况,帮我祛风祛火。我并不是喜欢穿金戴银打扮的人,但是这个手镯,自从母亲交给我的那天起,我就戴在手腕上,让它陪伴着我,也让我感觉到一种血脉相承的延续。有一天,我会把它交给我的儿子。让他知道有关这个手镯的一些过去,是否也是让他记住些有关血脉的传承。在交接的时候,说说我们的血脉,说说我们的近亲和远亲,说说我们的家谱。我们的生命都是有限的,这个银手镯,它会留存下来,就像那些留存下来的文物,让后人知道一些历史。

一只银手镯,穿越了一些岁月,来到我的手腕上,守着我的脉搏和体温,守着它辗转的历史,守着一些血脉的传承。它会安静地陪着我,一直。

(图片来自于网络)

《作家荟》微信号stzx123456789

(0)

相关推荐

  • 散文||欠外婆一句“永别”

    欠外婆一句"永别" 王海洲||湖北 记得母亲告诉我,外婆是富人家庭出身,教养深厚,相貌出众,熟读诗书,贤惠能干,可算当地佳人. 外婆步入中年前,跟随公职在身的外公辗转多地,在家有佣 ...

  • 银色手镯

    我看着镜子中的她,俨然不是人间的女子,好像在云端,分外地薄凉.-- 雪小禅 2009年,一个周末的黄昏,披一身雪色刚进家门,就听到八十三岁高龄的外婆摔断了大腿骨的消息,在明亮的雕花壁灯下,母亲正在细细 ...

  • 散文||外婆心中的疤

    外婆心中的疤 说话声音轻而细密,在幽暗天光里一直持续,那些语言似乎是漂浮在空气里的,它们会流动,会漫溢,让人心里暖和和安定. 看到安妮宝贝的这段文字,我的眼前就浮现出外婆那柔和的面容,温软的话语,眼泪 ...

  • 鸿雁:玉手镯 | 品读

    玉手镯 鸿雁 黄金有价玉无价.南八佰的父亲曾经从一位姓姚的盗墓贼手中花费十几根金条买玉手镯珍藏多年,相传玉手镯出自皇陵,价值连城. 那年文远的父亲学理与民国时期某军阀的女儿婚配,母亲年方二八,娇弱之躯 ...

  • 为了银手镯,男子偷40个奔驰车标,贵就代表是银质?

    男子为了银手镯,偷了40多个奔驰车标,之所以偷车标,是因为他认为奔驰车标是银子做的.近日,浙江义乌一位姓顾的男子以为奔驰车标是银子做的,连偷40个,直到被抓.知道真相后,后悔不已.虽然4S店报价300 ...

  • 为保平安佩戴一物 不料造成女宝深度烧伤

    为了保平安,很多家长会给孩子小手小脚上戴金银首饰.前不久,胡先生家女儿因为戴银镯子出事了,手腕漆黑被深度烧伤. ▼ 1岁女宝戴银镯子手腕受伤 这个月早些时候,成都市郫都区一家银饰店门口,2波人吵得不可 ...

  • 母亲的手镯

    喧闹的人流随着渐渐散去的日光,慢慢退去了.秋日的黄昏,只剩我站在金铺的柜台前,等待老板娘给我新买的葡萄石坠子穿线加工.这镶金的葡萄石是前两天和小姐姐到金铺里无意间看上的.这些年只要是自己喜欢,并且在自 ...

  • 【099】“我的父亲母亲”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能不忆江南作品

    母亲的时尚 能不忆江南(河南) 七十多岁的母亲,都是满头银丝的老太太了,况且还是个农村老太太,都跟时尚不粘边.从穿着打扮,到生活中的各个旮旯缝里,简朴,实在.也许这些跟母亲的生活过的年代有关. 前几天 ...

  • 花了二十块买了一个银手镯,上面刻着999,您说是真还是假?

    愿以此为窗,与您共赏天下珠宝. 见文好,我们是<珠宝玉之窗>! 前几天听朋友说起一件事.说她家的一个小妹妹,正在读高中,有时候会在网上买一些首饰来佩戴.小妹妹过年放假在家没什么事,就在网上 ...

  • 不朽的信物 | 指尖

    我交到母亲手里的这对手镯,经过十多年暗淡沉朴的岁月,此刻已经锈迹斑斑. 不朽的信物 文·图/指尖 直到许多年以后,母亲不经意打开柜子,伸手从包袱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极为踌躇地打开,我才想起,祖母曾将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