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颖:方天画戟|剧本(4)
文/刘宏宇
【作者简介】刘宏宇,常用笔名毛颖、荆泓。实力派小说家、资深编剧、北京作协会员,“夏衍杯优秀电影剧本”获奖者。著有《管得着吗你》《红月亮》《武王伐纣》《深水爆破》等多部长篇小说。主笔、主创多部影视剧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谍战剧)、《危机迷雾》(38集谍战剧)已在央视、北京大台播出,《婚姻变奏曲》(30集情感剧)、《阿佤兄弟》(电影)已拍摄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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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溯】并州军营·日·外
起行前,吕布扶棺,冷冷看戴孝的李儒。
李儒:丁公之死,世人难免编排将军,投不投我主,不会不同。若日后,将军随我主建功立业,赐益天下,泽被苍生,必享颂扬。至时,世人或曰吕奉先弃暗投明,舍小亲而成大义。此誉,绝非偏安一隅独享富足安逸可得。将军若不自责,便也罢了。若仍稍存歉疚,与其偏安而长久思痛,莫若逞丈夫之志,投明主、立功勋、留美名……
吕布:我若执意不投呢?
李儒:我主有言在先,只求亲仰将军神威,去留任由……
洛阳城外·日·外
董卓步行缓近吕布,耳边回响李儒声音:明公遇吕奉先之时,丁原必已死。务必重礼待之,并诚哀丁原之死。吕布直率,其时必对丁原恨惜交加,明公可借哀痛丁原,去其心病……
董卓走到吕布马前,仰面作揖:将军天颜,老夫叹为观止!昔日,若非丁公鸣金收兵,老夫早入坟冢矣!(不由分说奔向丁原棺椁)丁公啊,(哭腔)丁公!
吕布不无困惑地勒马回望,一脸萧瑟。
他无奈而又彷徨地,抱着以功勋摆脱弑父骂名的幻想,率部归顺了貌似忠厚的董卓。
董卓幕府(吕布新宅邸)庭院·日·外
隆重朝服的虢蒙,在一干随从簇拥下,展开朱红龙纹黑色丝卷轴,对跪伏下手的董卓吕布董旻等人宣诏:敕封董卓为前将军,领都邑守护之责;敕封董旻为左将军、鄠侯,归董卓制下;敕封吕布为骑都尉、中郎将、都亭侯,归董卓制下。诏毕。
董卓吕布等齐声:臣叩谢天子恩典!
(叠画)
庭院修葺一新,很显豪阔,正厅门前,矗立方天画戟。
董卓吕布李儒李肃漫步欣赏。
董卓:奉先哪,此邸,老夫虽住过,却还算宽敞,初起之时,诸事简朴,还望莫要嫌弃。
吕布颔首施礼:布本当侍奉明公左右,而竟蒙赐宅邸,安顿家眷,该当感激!
李儒飞速给董卓递个眼神,董卓会意地冲他微微点头,俩人同时看向走在前面两三步的吕布。
董卓忽然想起般惊呼:哎呀!
李儒:主公何事?
吕布也关切过来,询问地看李儒,李儒故意装出一脸困惑。
董卓拍脑袋:差点儿忘了大事!
(叠画)
院内摆出几案,李儒吕布分坐董卓两侧。
兵士拖来已没了人模样的华雄。
董卓:这厮投了老夫,却贼性不改,曾冒犯奉先族冢,赚赤兔马。老夫爱马,一时糊涂,未曾细问,被欺经年!而今奉先在此,就便宽容他昔日恶性,也姑且替老夫清理门庭罢!
吕布怒视华雄。
华雄绝望地看他们,欲哭无泪。
李儒起身疾近吕布,在远离董卓一侧对吕布耳语:华雄曾为主公建功杀敌,忠勇可嘉。赚马也是为表忠心。此人一向渴战望功,战场上勇将一名,私底下糊涂之至。今若杀他,主公自然心痛,然也可免日后为他多操心神。
吕布皱眉:糊涂之至?
李儒:正是!
董卓一直气咻咻瞪华雄,倏而对李儒吕布:你两个嘀咕什么?
李儒:哦,无事,无事。在下是在告诉都亭侯,华雄素来糊涂。
董卓猛拍几案:那便更加该杀!
吕布:明公息怒。
董卓压抑喜色,装出惊讶模样:啊?
吕布起身,对董卓施礼:敢问明公,这华雄,是否真为明公立下过汗马功劳?
董卓:功劳再大,冒犯奉先,也难逃一死!来人——
吕布:明公且住。适才有言在先,此人交布处置。
董卓:对对对。那就……请奉先亲手处置!
吕布施礼:谢明公!(转过几案,缓缓进逼华雄)
华雄吓得哆嗦:吕布,哦不,奉先将军,都亭侯……在下,我……
吕布劈手薅起华雄,恶狠狠嘘声:汝行匪盗之事,他可知晓?
华雄眼珠转转,哀求地:谁知晓啊,若非……嗨!想那赤兔马,是能讨来的吗,主公爱马,我又偏偏听闻你有赤兔马,又知你家眷离镇独守坟茔,一时鬼迷心窍,才……
吕布卡住华雄脖子,狠逮逮嘘声:我且问你,如何欺辱我夫人?
华雄磕磕绊绊吃力地:只是拉扯几下,当真皮肉都没碰到。尊夫人何等刚烈,倘使……倘使……那个……还等得到你来么,早不拼死了!我……我只想要马,当真伤辱了尊夫人,马要不来,莫非还讨死不成……
吕布:你敢对天发誓,所言不虚么?
华雄:敢!若昔时碰到尊夫人一丝皮肉,华雄自甘受死,碎尸万段!
吕布咬牙切齿:我要你向我夫人跪伏请罪!
华雄:华雄愿意!只求留我性命!
吕布:我夫人半字不恕,登时取你狗命!
华雄:是是是……华雄万谢将军!万谢!
吕布大力搡开华雄,转向董卓行礼:禀明公——
洛阳皇宫嘉德殿外广场·日·外
公元189年秋。汉皇宫。嘉德殿前。
门楣雕小篆体“嘉德殿”字样的宏伟大殿,四门大敞,其内昏暗、深不可测。
殿门外、宇檐下,全副武装的精壮虎贲,背对大殿、一字横排肃立,李傕居中。
殿内临门跟他们背靠背另一队虎贲面向殿内肃立,郭汜居中,跟李傕背靠背。
宇檐外正对殿中大门,隆重摆高案,上置天子玺绶、冠冕。
珍珠流苏金冠、龙纹亮银甲、崭新锦缎披风的吕布,紧握珠光宝气长剑剑柄,昂立高案旁。左近两名精壮虎贲,扶定竖直的方天画戟。
高案往玉阶方向,“品”字型一横两纵隆重摆几案。
将满9岁的陈留王刘协,亲王礼服跪坐横向主位,背对大殿,董卓按剑肃立在旁。
王允(字子师、汉司徒)、荀爽(汉司徒)、袁隗(汉太傅)、黄琬(汉司隶校尉)等十几名重要大臣分列纵向两侧,沿几案跪坐,延伸至玉阶边。
玉阶之下,百官文武方阵分列(文官朝服黑色调,武官朝服褐红色调)
李儒临玉阶、背对大殿,展着朱红龙纹黑色丝卷轴宣读。
李儒朗声:陈留王协,圣德伟懋,规矩肃然;居丧哀戚,言不以邪;休声美誉,天下所闻,宜承洪业,为万世统。兹废皇帝为弘农王,皇太后还政,请奉陈留王为皇帝,应天顺人,以慰生灵之望。
李儒读罢,收起卷轴。
董卓猛挥袍袖,一直盯着场面的李傕会意,转向殿内,猛挥手,带出甲胄声。
殿内顿时响起少年和女子的惊叫、呼号,夹杂华雄暴喝和兵戈甲胄声。
玉阶上大臣们愤懑惋惜忐忑各异,唯独王允面沉似水。
玉阶下群臣嗡嗡起来。
董卓搀起惴惴的小刘协,哈腰、朗声:请天子就玺绶。
小刘协(汉献帝)战战兢兢:这……这……
董卓暴戾高声:请天子就玺绶!(轻轻搡一把)孱弱的小刘协,被搡得踉跄。
玉阶上纵向几案末手的工管(汉尚书)勃然而起,指着董卓厉喝:董卓贼逆!欺天辱君,人神共愤!(绕过几案,冲向董卓)
董卓:大胆!拿下!
把守玉阶的虎贲稀里哗啦冲过来。
工管紧攥笏板,不顾一切冲向董卓。
虎贲欺近。工管笏板向董卓掷出。
吕布跃起,凌空纵身,轻舒猿臂,抢在抬手格挡的董卓身前半分,嘭地抓住工管掷出的笏板。
吕布人落地,喝令虎贲:退下!(同时单手抵住冲近董卓的工管)
工管奋力要拉扯董卓:无非一死!今日,凡人臣者,皆当以血讨逆!
玉阶上众臣纷纷起身,忧惧惊呼,唯独王允似置身事外。
吕布抵住工管前逼,工管被推得脚下磨着地后退。
工管:逆贼!放开!
吕布低声:工尚书,且耐一时罢!
工管抵不过吕布之力,奋力揪住吕布披风,詈骂:弑父之徒,猪狗不如!
吕布勃然,发力提起工管往玉阶去,低声、愤怒地:勿妄言!吾敬你忠烈,奉劝一句——寻死易,坚忍难!
工管:呸!
吕布把笏板塞进工管胸怀,低声:且退至阶下!(喝又要冲过来的虎贲)别动!
董卓怒吼:奉先!
吕布:明公勿忧,布自当处置!
董卓:与我杀了这匹夫!
全场铮然愣住。
提着工管,已致其脚悬在玉阶边的吕布也愣住。
工管哈哈大笑,疯狂撕扯吕布披风,悬空的脚乱踢乱蹬,厉喝:听见你主子的话了吧,还不动手!
话音未落,呲啦一声,吕布披风扯破,工管失衡仰面倒跌向玉阶。
吕布喊着“工尚书”,劈手去抓,被扯破的披风挡了一下手,动作稍慢,只抓住工管胸怀里脱出一角的笏板,眼睁睁看工管重重摔在玉阶上,后脑喷血,接连翻滚,留下一路血迹和沉闷痛楚的呻吟。
吕布:工尚书!(欲奔下玉阶)
虎贲左右涌来,抢在他前面蜂拥而下,途中唰唰抽出佩刀,顿时寒光一片。
吕布嘶喊:且住!
董卓高喝:奉先——
吕布保持伸手要抓回工管的姿态,手里攥着工管的笏板,眼前血雾弥漫。
董卓亲手给小刘协冠带天子形制,不时粗暴扭过惊恐地想望向玉阶下面的小刘协的脑袋。
虎贲们围住跌下玉阶瘫卧喋血的工管,乱刃劈砍。
越来越弱的惨叫。众多臣僚惊恐的轻呼和间或压抑的哽咽。利刃砍杀肉体的沉闷、恐怖声响。
疯狂挥舞的带血利刃。
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尸体。
吕布定格般伸手想抓住工管的姿态和直瞪瞪怅然若失的神情。
董卓半扶半揪把小刘协往大殿里带的背影和小刘协偷偷惊恐回望的侧脸。
年仅九岁的刘协,在血腥杀戮中,被董卓强行推上宝座,成了汉王朝的末代皇帝。
冷宫·日·内
昏暗破败。凄厉惨叫哀号回荡。
华服破败、面容含混的少年和中年女子,被虎贲粗暴制住。
李儒强行灌少年喝下鸩酒。
华雄把弓套在中年女子颈项上,发力从背后猛绞。
鸩酒樽落地翻滚。
中年女子痛苦挣扎痉挛的四肢。
伏地死去、口唇边一大滩黑血的少年尸体。
白绫高悬、脖子处渗着血迹的中年女子尸体。
废帝一脉,惨遭杀害。
街巷·日·外
西凉虎贲队伍纵马肆虐,粗暴冲撞踩踏,队伍中,被重锁、遍体鳞伤、发髻散乱的大臣装束的男人,或困于囚车,或被拖拽马后,或詈骂不止,或气息奄奄。
字幕:数以百计不苟废帝另立的大小臣僚,被罗织罪名,惨遭清洗。
董卓府门外·日·外
不亚皇宫的豪阔府门,虎贲盔明甲亮、武装到牙齿、杀气腾腾。
巨大门楣上,小篆体“太师府”雕字,涂染朱砂。
空地铺展刑台,不停(叠画)有服色、冠冕、年龄不同的大臣、幕僚、仆从、宫官,或被从府邸押出,或被从驱来的囚车里押出,或被虎贲拖马带来,纷纷被推、拉、拖拽上刑台,遭斩首、腰斩、乱刀砍死、乱箭射死,更有人被捆在粗大石柱上、脖子套绳索、马拉绳索至勒断脖子、头颅连皮带筋喷着血软软脱坠……
刑台上的血,奔流四下,纵横交错,淤积湮履……
字幕:死亡的恐怖,笼罩曾经繁华的洛阳城。绵延近四百年的汉王朝,坠入黑暗血腥的末世。
董卓府正厅·日·内
李儒虢蒙簇拥董卓在正位,李傕郭汜华雄李肃叉手分立两侧,门外虎贲守卫。
锦袍没武器的吕布疾入,扑地跪倒,向董卓重重叩首:布斗胆,冒死乞太师,暂止杀伐!
董卓粗率地在绢丝上勾了几笔,甩给李儒:尽皆处斩!
李儒接过绢丝:是!(疾出)
吕布连连叩头:乞求太师,暂止杀伐!(一把拽住从身边经过的李儒)
董卓凛然:奉先!(笨拙起身)
虢蒙急忙搀扶。
李儒俯低对吕布低语:易君事大,主公立足未稳,非重治不可平,且耐一时,切勿忤逆!
吕布凛然看他,手头稍松,李儒趁机疾去。吕布扭身追看,董卓近前。
董卓:奉先——(双手搀扶)老夫治国,自有道理。你只见老夫杀伐,却不知被杀之人,如何可恨!
吕布缓起,诚恳、小心翼翼地:只怕,杀伐过甚,纵忠义可昭,亦难令世人诚服。
董卓:诚服?(阴森森瞟吕布,桀桀笑笑,故作亲昵地拍打吕布肩头)此间乃是天下之都,不是你的伍樘野方,何来诚字!(转身往后厅去)
吕布:主公!(想追,凝住,惴惴看董卓背影)
虢蒙一路搀扶董卓,伺机向吕布使眼色,示意他退去。
董卓不回头地:你只须坚守职分,勿操多余的心。
吕布怅然。
吕布宅邸后厅·夜·内
严氏白纱蒙面,恭顺地为居家衣服、愁容不展的吕布做茶,柔声:夫君这一向,愈发愁闷憔悴了。妾私下熟络了些官眷,请为君留意贤淑女子——
吕布焦躁打断:我所忧并非男女之事,亦从未想过再娶!尔大可不必操心。
严氏:夫君正当盛年,英雄盖世、凛凛丈夫,妾残辱之身,实不堪——
吕布抢话:哎呀又来了!(猛抓住严氏手腕,盯着严氏)你我结发夫妻,恩爱多年,且有女儿膝下承欢,奈何自轻自贱!
严氏落泪,抽噎:奉先——
吕布用力摇晃她手腕:看你,我又没说什么,只是疼惜,何苦这样……
严氏瞥一眼被抓住的手腕:妾实在疼痛难当。
吕布恍悟,倏地松开,温柔揉搓:怪我怪我。(担心查看)可曾伤到?
严氏缓缓抽手,自己揉捏,眼泪汪汪看吕布:若当真疼惜,莫如依妾心愿……
吕布:心愿?你的心愿?就是让我再娶?
严氏伏拜,怯怯地:正是。
吕布痛惜闭眼:这个……容后徐图……容后徐图……
吕布宅邸庭院·日·外
兵士为吕布穿戴甲胄。另外的兵士牵出赤兔马。
戎装张辽围着吕布转,不时帮忙。
吕布:讹传吧?太师虽嫌粗莽,却毕竟半生为官,君臣之仪……
张辽打断:李儒亲口,岂会是讹传。
吕布一愣。
张辽:不仅李儒,众多臣僚、宫人,皆曰太师时常夜宿皇宫、奸淫宫女、动辄虐杀宫人,天子噤若寒蝉、瑟索远避!
吕布:当真?!
张辽屏退替吕布穿甲胄的兵士,自己上前收尾,嘘声:就便未必尽实,然众口一词,总不会尽皆虚妄罢!
吕布皱眉。
张辽更嘘声:都城内外,小至孩童歌谣,大到重臣私议,皆曰太师篡逆祸国、怀不臣之心。果真如此,兄长不可不虑啊!
吕布思磨地:大事初定,未免伤及无辜,招人怨愤;新君年幼,辅佐间失之操切,亦在所难免。或许,待大局鼎定,新君初成,太师根基深固,一切就都……
张辽抢话:但愿如兄所想。就怕……
吕布:什么?
张辽:弟曾禀,兄长磊落好信,常以己度人……
吕布不快地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张辽噤声,惴惴看他。
吕布和缓下来,亲热、私密地:太师如何,我自会审慎探究。相信我。我虽常施信予人,却还不至于黑白不分。(牵过赤兔马,对跟过来的张辽)此行,郭汜也奉命随驾,你与他数度争执,不去也罢。
张辽:是!(施礼)恭送兄长。
吕布带马而出,两个兵士扛着方天画戟紧随。
张辽保持恭送姿态,低声自语:人心莫测,兄长保重……
(叠画)
张辽欲离。
吕昶从后院疾来:文远将军留步。
张辽驻足回望:何事?
吕昶疾近,指后院,低声:夫人有请。
张辽:夫人?(迟疑)
吕昶一脸恳切地冲他点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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