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大赛丨46号作品】陈猷华《诡秘的字条》
文/陈猷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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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的一个阴雨天,蒲长天在家整理书柜,从一堆旧书中,不经意翻出了一本红塑料皮封面的旧日记。他很惊讶,他曾到处找这本日记,但都找不到,以为是从前的女朋友尹含拿走了。这本厚厚的日记记载的都是他与尹含的亲密情景,他抚摸着日记本封面,很有些感慨。蒲长天怔忡间,居然看到尹含就坐在电脑椅上,仰头对着他嫣然一笑。尹含依然是短发,依然是20年前那样年轻,依然光彩照人。他张开嘴,想说句什么,但发不出声来。刹那间,尹含消失了。他再揉揉眼睛,面前仍是空空如也。肯定是幻觉,他苦笑了一下,明白尹含在自己的潜意识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蓦然间,蒲长天记起了当年与尹含的约定。他赶快打开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记录着尹含分手时对他说的话。那时候他们很喜欢在松树林里约会,那片小松树林离他居住的宿舍区不远,过一条马路,再爬一段斜坡就到了。也许当初搞城市规划时,这里设计的是一座公园。空地留出来了,也植了树,还在坡地最高处用钢材修了一座亭阁,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搁置下来了,成了一片荒坡。松树慢慢长高长大,荒地就变成了松林坡。负责片区治安的民警喜欢把警车停在松林里待命,也有年轻男女在这里谈情说爱。那天是一个周末,对,是11月底,阳光灿烂而温暖,正是巴蜀地区小阳春时节,但是尹含的脸上却阴云密布。她制止了蒲长天的追问,决绝地说,你以后会知道答案的,总之是我对不起你。蒲长天知道事情已不可挽回,便说,我们做不成情侣,还可以做朋友吧?尹含此时背过身去,双手捧着脸,好一会才回过身来,眼里已噙满泪水。她说,我们不可能再见面了,但我还是有一个请求。她突然满含柔情地注视着蒲长天,“20年后,如果你还记得我们的这段感情,我们再在这里见一面,也选在11月份的最后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好吗?”蒲长天庄重地点了一下头。尹含突然哭着跑了。
蒲长天和尹含分手后,彼此就失去了联系。他只是听说尹含很快就换了单位,新单位地址不详。他自己不久也因工作变动搬到了城市的另一头居住。时光一年又一年的流失,他也渐渐谈忘了尹含。然而20年后的今天,面对这本旧日记,蒲长天又旧情复萌,他一定要去赴这个20年前定下的约会。
11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转眼就到了。这天的天气也跟20年前一样,阳光灿烂,照得人暖洋洋的。蒲长天把毛衣脱了,里面只穿一件衬衫,外面套件瓦灰色西装,显得很洒脱。他今天心情很好,在温暖的阳光下乘车,赶路,找寻马路边的那个小山坡,像是短途郊游,何况还可能见到20年前的恋人。那片松林坡现在真成了公园,名叫青青公园。里面也大变样了,修建了儿童游乐场,还有一座九层高、带旋梯的塔楼。幸好那座钢亭还在,只是被密密的松林包围着,显得很幽静。蒲长天很是激动,匆匆往钢亭走去。
这天午后,钢亭里来了一位年轻姑娘。她在栏杆下的铁板条椅上坐了一阵,又站起来东张西望,然后又坐下不住的看表。一个小时过去了,她叹了口气,摸出纸笔,写了一张条子。她把纸条放在铁板椅上,又找来一块石块压在上面。她想了想,又把纸条拿起来,试图找一个更妥当的地方。她终于发现靠近柱头的支撑栏杆的钢管有一条裂缝,便想把纸条往里塞。她突然发现缝里也有一张纸片,禁不住笑了,早有人像她这样留言!她扯出那张纸片,这是一张卡片纸,很厚。她端详了一会,脸上浮现出诡秘的笑意,从包里摸出了签字笔。
蒲长天望见钢亭里果然有一个女人,那苗条的体态,很像是尹含,他一阵惊喜。待走近了,他才发觉,这是一个年轻姑娘,约20岁,外貌跟当年的尹含很有些相像。他怔了一下,那姑娘也抬头注视着他,也有些似曾相识的样子。蒲长天忙说,对不起,我以为你是……姑娘笑了,以为我是你的女朋友,嘻嘻。蒲长天转身要走,姑娘说,没关系的,我也是在这儿等人。
蒲长天还是走出钢亭,在外边的草地上徘徊。这儿真寂静,唯有松枝在轻风中摇曳的沙沙声,小鸟偶尔发出的鸣叫声。将近一个小时过去了,尹含还没有出现。也许她已忘记了这个约定,也许她早已去了外地?蒲长天的信心在动摇。他看看那位年轻姑娘,似乎也有些焦急,她也站起来了,在钢亭内走来走去。不知怎么的,蒲长天越看越觉得那姑娘像极了尹含,该不是尹含的女儿吧?蒲长天一边猜想着,一边慢慢踱进钢亭。姑娘仍然对着他微笑,眼波流转中,似乎在鼓励他说点什么。
蒲长天大胆地问:“美女,你认识一位叫尹含的女士吗?”
“哦,你是等尹——含。”
“你认识她?”蒲长天很激动:“是不是她叫你在这儿等我?”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挺熟悉的,好像我们在哪儿见过面。”姑娘沉思着说。
蒲长天觉得很失望,喃喃说:“那么你在这儿等谁?”
“我是在这儿等我的男朋友,说好了下午2点钟在这儿见面的。”姑娘坦诚地说。
“他也没来?”
“就是,跟你等的人一样。”
姑娘调皮地笑着,蒲长天觉得她像极了尹含。但尹含可能不会来了,也许她已忘了这个约定,也许她已离开了这个城市,再在这儿儍等没有必要。他跟姑娘道声再见,转身走出钢亭。这时姑娘却叫住了他,问道:“先生是不是名长天?”
蒲长天点了点头。姑娘拿起身边的纸片,说:“我差点忘了,我来的时候在栏杆边捡到一张留言条,可能是给你的。”说罢,她狡黠地笑了一下。
蒲长天疑惑地接过纸片,果然是尹含给他的留言。上面写着:长天,对不起,我先走了。纸条下角写有电话座机号码和地址。
蒲长天拿着纸条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这确实是尹含的笔迹,字形偏长,并稍向右斜。20年真是弹指一挥间,蒲长天不胜感慨。他抬起头来,向姑娘表示感谢,但亭内已空无一人,姑娘已经走了。
蒲长天一个人在钢亭里又待了一阵。他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应该给尹含打一个电话。他摸出手机,很快拨通了纸条上写的号码。铃声响了好一阵,终于有人拿起了话筒。“喂,你是尹含吗?”
“您好。慢点,您是说尹含,您是她的家属?”传过来的是一个男声。蒲长天有些莫明其妙,对方却并不等他回答,又说:“我们正到处找你们,请马上来把事情办了。”
“什么事?”蒲长天问。
“还用问吗?”对方显然有些不耐烦,大声说:“请马上来,我们在门口等你!”
是不是尹含出了什么事?蒲长天快步走出钢亭,跑出公园,拦了一辆黄色“羚羊”,照着纸条上的地址奔去。
地址是青山路118号。“羚羊”渐渐驶离了市区,奔驰在市郊的公路上。30分钟后,出租车在靠山的一座大院前停下了。蒲长天钻出车来,猛一抬头就吓了一跳。古色古香的大门横楣上写着:青山殡仪馆。是不是搞错了?再找地址,门边一小块蓝色木牌上的白字分明是“青山路118号”。蒲长天踟蹰着向门内走了几步,就有一胖一瘦两位中年人迎上来问:“您是尹含的家属吧?”
蒲长天又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问:“尹含怎么了?”
那位胖胖的中年人说:“没什么,您接走就是。”
蒲长天头脑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两人往前走。一段平路后上台阶,再向左转,再上台阶,眼前出现了一座高大雄伟的殿堂,上书几个遒劲大字:千秋堂。在殿堂的一个角落,两人终于停下了,蒲长天像儍了一样,只是呆呆地看着两人。胖子递给蒲长天一个缕花木盒,说:“这就是尹含的骨灰盒,请检查一下。”
瘦子说:“存放期早已过了,一直找不到你们家属。你们再不来取,我们就处理了。”胖子拍了一下瘦子的肩膀:“说这些干啥,人家不是来了嘛。”
出了殡仪馆,蒲长天掏出那张神秘的纸条,再次细看,这才发现问题。上面的日期竟写的是1998年5月1日。再看纸的成色与字迹,也像是很多年了,而电话号码和地址的字迹却鲜明得多,好像是新写的。蒲长天怔了好一阵,心中充满感慨和酸楚。他在青山上的常青陵园为尹含买了一方墓地。放置骨灰的时候,除了修墓的工人,就只有蒲长天一个“亲人”。
后来,经蒲长天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尹含以前的一位同事。那位同事说,尹含因乳腺癌死于1998年5月8日。也就是说,尹含与蒲长天分手半年后即离开了人世。蒲长天明白了尹含提出分手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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