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颖:朝霞如梦(10)|小说
文/毛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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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初恋的童年
欢快歌曲竟引来泪水,莫非“初恋的童年”也有辛酸?在那个年龄,搬家同样也能改变生活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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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踏进那个院子的时候,韩松心里,油然生出了一股亲切的感觉,有点儿电影里老八路们叉着腰慨叹“又回到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了”的那种意思,只不过,这里不像电影里演的那些地方似的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嘿,韩松!好小子,长这么高了!”
四哥正要出门,看见韩松,异常亲切地摸了一下脑袋,怪笑一下,弄得他好生纳闷。
因为和舒扬之间的争吵涉及蒋妍,当着少男和陈歌的面儿,哥儿俩谁也没再提。
韩松主动伸出手,“嘿——哥们儿!”
舒扬见势,也会意地伸出手。
其实他并不生哥们儿的气,他知道,蒋妍的事对韩松刺激很大,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坚信韩松和蒋妍之间是清白的。
两只长大了的,有了几分成年人力量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嗬,还真小大人儿了啊,玩儿上洋的了!”陈歌的声音尖细了许多,身板粗壮了不少。
“这位谁呀?”韩松明知故问对舒扬。
“讨厌!”陈歌欠起身子轻轻擂他一拳,众人大笑。
“拱猪”虽更惊险,可韩松还是喜欢升级,两个女孩儿也怕输了挨拱,结果两票反对一票弃权,舒扬的新宠,被古老的“升级”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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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音机里换成了张明敏和奚秀兰,紧跟时下的潮流。
多年以后才知道,和邓丽君刘文正之辈相比,他们真算不上什么大牌明星。可《我的中国心》,当时却第一次给人们提供了借流行歌曲热爱祖国或者说打着爱国旗号肆意欣赏流行乐的机会,使大多数中国人都不怎么了解的流行音乐,从“靡靡之音”的格调枷锁中解脱出来,继而广为流传,继而发扬光大。
“好久都没听你唱了,唱一个吧!”
韩松牌太臭,连续两把投降之后,捺不住性子,建议起来,舒扬和陈歌立刻附和,纷纷放下手里的牌。
“听什么?”
少男没推诿,侧过身子把腰身抻得老长够吉他,紧身毛衣和牛仔裤勾勒的曲线舒展到最大限度,玲珑毕现。
“随便,‘荡双桨’也行。”舒扬倒不挑。
“唱《童年》吧,我特爱听。你们听过么?”陈歌问哥儿俩,回答是摇头。“我不弹,弹得没你好,再让他们笑话。你就自弹自唱吧,成方圆不也是吗?”
铮铮的弦音中,响起记忆中重温过无数次的歌喉,天衣无缝地交融着,诉出一曲如诗如画的童年美梦。
“……隔壁班的那个女孩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口里的零食手里的漫画,心里初恋的童年……啊——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韩松听着,内心不觉悄悄涌起一股热流,缓缓的,然而沉重地席卷着整个身心,浓烈、激荡。
眼前幻化出两张不同的脸,少男晶莹剔透的明眸和蒋妍深不见底的细长笑眼,交替闪过,忽而飘近,忽而退去,忽而交错,忽而重叠,和着“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盼望长大的童年”的天外之音,渐渐融合在一起,模糊、颤动,最后随着一滴热泪的夺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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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后,韩松没再去找少男,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
他一面试图把那首动情的《童年》和失而复得的清香死死留在心底,一面又给自己寻找一切理由不往那个院子去。
他知道,少男已经告诉了他,她是不会主动找自己的。
他不想见她,或者说怕见到她,怕那个重叠在一起的幻象再出现。
他没法解释那天自己莫名的眼泪。他怕蒋妍的眼睛在少男身边飘浮。
他不想让少男看见那张脸和那双眼睛。
他深信,如果它们反复出现在自己和少男共处时的幻象中,总有一天会被少男发现,甚至被她看见。
他第一次真正地觉得自己包藏着决不愿、不敢也不能被揭穿的东西。
这种感觉及其连带的恐惧,远远超出以往任何一次在父母、老师面前扯谎之后的顾虑,甚至超过其总和!
他害怕少男的眼神——看见他落泪时的眼神;他害怕陈歌的讥笑,尽管她当时只是转过脸去不看自己;他害怕几乎和自己一样激动就差掉眼泪的哥们儿脑门一热把什么都说出来。
他知道舒扬心里也装着那团血肉模糊的记忆,表面的满不在乎,不过只是装装门面的,就像电影里大腹偏偏脑满肠肥的反动军官胸前花花绿绿的勋表一样。
他一个劲儿鼓动少男再唱下去,为的是让她淹没在对歌曲、音乐的投入中而忘记自己的流泪,为的是让后来的歌再给自己一两次流泪的借口,佯装感动鱼目混珠地承认多愁善感。
可她只又唱了一首《又见炊烟》,虽然旋律优美可显然没有煽情的意味,眼泪挤不出来不说,真挤出来,是个人就看得出来那是装丫挺呢。
少男唱完,搂着吉他半天没动静,最后不听劝地把吉他放下,说唱累了。
舒扬陈歌抬屁股要走,他慌忙跟上,少男张了张嘴,还好,到底没说什么。
他想不出那噎回去的话除了“再呆会儿吧”,还会有什么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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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试前的复习和整理东西准备搬家,赶一块儿了。
韩松父亲单位分了房,新两居室。城里的里外套间得腾出来让别人住。
尽管这一来,让父母上班都远了许多,弟弟也得被迫转学,可毕竟是个难得的机会。
父母都是老实人,压根儿没想眼下这房子能否留住,只记得那个把儿子吓跑了好几天差点儿把家砸了的大流氓,忙不迭收拾东西,就怕晚走一天似的。
“小松,打明儿起放学别耗了,早点儿回来。”
“干吗。”
“帮着收拾东西看着弟弟。”
“那车得给我。真是的有什么好收拾的。”
破家值万贯。
真收拾起来,就知道工作量之大了。
那时候还没有搬家公司,父亲单位管出车不管出人,还得绕世界找人去。
韩松管照看弟弟,带着小家伙在外面逛荡到九十点钟才回家,好让父母整理起来更宽敞,也不必听小胖聒噪。几次走到少男家门前,几次又都过去了。
他不稀罕什么两居室,舍不得离开自己从小到大住惯了的家。
在他认为,如果出了这小小里外套间,就不是家了。
他喜欢那面斑驳的墙,喜欢冬天夜风里总哗啦啦响个不停的高窗,喜欢门关上时和上面钩着的弹簧共振的声音,喜欢一摞一摞往屋里搬蜂窝煤弄得双手黢黑,喜欢以往他所不经意甚至不喜欢的有关这小屋的一切。
他曾呆望着墙上的斑驳,幻想各种形象——动物、云彩、怪物、山峦;他曾倚着冰冷的墙,就着窗外的光,读来无数故事——盘古、女娲、项羽、刘邦;他曾静静坐在小小火炉前兴趣十足地烤东西吃——馒头、包子、花卷、油条……
多么熟悉,多么可爱,多么温暖,多么亲切的小屋。
那里有带着笑容缝缝补补的妈妈,有一声不响扛起一个家的爸爸,有大年夜热气腾腾的饺子,有大暑天清爽香甜的西瓜……还藏着一点儿点儿长大的可爱得想咬上一口的弟弟,和自己点点滴滴、千丝万缕的童年回忆。
家被抛弃了。
无以数计的东西被抛弃了。
烧穿了底的铝锅,自己和弟弟都再不动一下的玩具,曾经天天中午抱着不撒手的小收音机,还有已经破败的那张“山口百惠”和无数鲜红塑料硬皮的“毛主席”。
真要走了吗?
再也不回来了?
他不愿意相信其实不容置疑的现实。
再好好看看吧,这大街小巷。再好好回味一遍吧,那徜徉其中的日子。
当初“战斗”的石子堆应该在那儿,把自己连人带车当着少男的面儿扔出去的那块有冰的地方在这儿,腰里的小手枪丢了往回找最后找着的地方就在拐角,和少男她们玩“踢油锅”被当成“锅”的,正是脚下这只井盖儿……
什么时候告诉少男自己要搬家了?
怎么告诉她?
礼拜天上她家,出得来么?
明儿晚上去一趟,说什么……他还是怕再见着她,可又那么想再看看她。
她多漂亮啊,看着就舒服;那歌声多美啊,好像能把你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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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还是没来得及去——星期天竟然就开始搬了,爸妈收拾得真快!
帮着搬东西还来不及呢,哪还有空能偷出来干别的。
爸爸叫来的那几位还没他老人家能干活呢,整个儿蹭烟来了,东西没搬几趟,一地烟头儿。照这样,全上了车也就到饭点儿了。
后来不知哪儿冒出几个棒小伙子,一溜烟搬了大半车。那几位“烟爷”自然而然地当上了指挥。还以为是他们叫的呢,后来看见建军也掺和着搬,连带给几个人发烟,才知道不是。
三哥耳朵上夹着一支烟,半张脸贴着肩上的箱子,冲韩松挤挤眼算打了招呼。
韩松刚要叫,让他一竖手指头堵回去了。
不一会儿,东西全上了车。
“那边几楼啊?”
“六楼——”韩父拎着最后一个包出来,话出了口才纳闷地打量起建军。
“跟过去吧。”建军冲带来的人扬扬下巴。
“不用不用!”韩松妈忙不迭从车另一边绕过来,神情和眼色表明显然知道他们是哪路人。“到那边就不着急了,慢慢搬呗。大老远的……有你叔叔他们同事就成,怎么好再麻烦哪。”一边发烟一边埋头苦劝。
“也好。阿姨,不要了不要了,够了,他们有烟……您上车吧。小韩松,有空儿回来看看!”建军说着,一托屁股,把韩松送上了后斗。
“谢谢三哥!”
话还没说完,眼前忽然亮起一星鹅黄,彩云般飘了过来,飘成一付俏丽的身形,和着发动机的隆隆,脚下的拖鞋踢踢嗒嗒越来越快,肩上深红闪亮的衣袖随着步伐一甩一甩的。
“嘿——怎么出来了,不是不让你出来吗,再闪着汗!”三哥迎过去。
少男披散着一头长发,一脸倦容,好像大病初愈,又似饥寒交迫。
她喘息着,没理三哥,径自朝韩松跑过来。
“还回来么——”
汽车动了第一下。
韩松被惯性一送,手刚好碰上她抓住后斗挡板的手背。
“拉手啦——”谁说过的这么句话,忽然在脑子里响了一下,很熟。
“嘿——车开了,摔着你!”
三哥追过来。
少男跟着车动跑,“踢嗒踢嗒”,每一声都像是小钢锤儿敲在韩松心尖儿上。
他发现自己还没回答她。
“回来,当然回来!”
“找我来?”
“对!”
“真的?”
“真的……回去吧……松手哇!”
视线中,憔悴美丽的面庞,忽然模糊起来,晃动起来,变成一团炽热的光影。
“再见!”
他看见那影子抬起一只手臂,红衣无声地滑落,飘向大地,飘向他们从小到大留下的无数足迹,犹如一朵西沉的彩霞。
影子被另一个高大身影搂住,变小、变小,在伟岸的拥抱中显得明艳、娇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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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搬的地儿他还没去过。一路只顾掩饰自己的眼泪,连带察看跟几个帮忙的一起坐在后斗的爸爸的神情了,也没看道。到了才知道是整个儿小区朝郊外一侧最边缘的一座六层楼房。
他们不是第一户搬来的,也显然不是最后一户。
前面一条坑坑洼洼的郊区马路,不断往来着拖拉机和马车,黑烟冲天马粪遍地,喧嚣杂乱。据说最近的公共汽车站由此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天哪!
因为搬家,原本为他买自行车的计划被搁置了,理由是这儿到学校一趟十八路车就到了,不用倒,高中要是换学校,不方便再说。
“他妈的该死的搬家!”
他心里骂。
“什么——十八路?!”
可不!
放学回来的下车站,正是当初送蒋妍回家下车的地方!
蒋妍家那栋楼也在路西,和新家一个小区——嗨,哪有这么巧的!
这叫什么事啊!
这下可麻烦了!!
不过好在,蒋妍家好像在小区中间,而自己则住在最外边。
这一片足有五六个东单体育场那么大,全住上少说也几千人家,哪儿那么巧就碰上了。住最边上也不错。再说,都快一年了,许人早搬走了呢。
这么一想,心里还算松快了点儿。殊不知,对于又没路子又老实的人家来讲,当时这种搬动,是只有搬来没有搬走的。他以为还是城里街道呢。
那十分钟步行的路途他只用八分半钟——刚戴上的小电子表可以显示到秒,准不准不知道。紧赶慢赶,到后来与其说是怕一不留神撞上蒋妍,倒不如说怕遭不测。小区边缘、沟缝里,残存着一些土旧的平房,住着被小区占去了原耕地的已经或等待“农转非”的土著。楼群间总是逡巡着、并不时出人意料地闪出他们智力低下豁牙露齿淌着哈喇子浑身污渍的孩子和他们目露凶光龇牙咧嘴毫无羁绊的同样肮脏的狗。
为着男子汉的脸面,韩松执拗地坚持不跑起来以尽快结束这危机四伏的旅程。
八分半钟已经是步行的极限速度。
他纳闷怎么那天送蒋妍回家时好像没这么凶险,是不是走的不是一条道儿。
这么一想心里又舒坦了点儿,不知是为可能碰见她的几率大大减低,还是为可怜的女孩不必和自己一样担惊受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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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站地三趟车和九站地一趟车的区别,很容易感觉出来。虽然那十八路远比幺零七幺零六车少,可只要等上,就算到家了,而且是第二三站,上车挺容易。韩松回家的时间大大提前,从而担当起了在父母赶回来之前照看弟弟的责任。
小家伙不像小时候那么好玩了,经常自作主张吃这吃那,回头晚饭倒没了兴趣,他多少也要背点儿责任。
到了期末,终于考到了第二名,可个子还是一米七四。
爬楼上山的梦不做了,多半是梦见下车后往家走的那段路。
梦里的路更坎坷,也更惊险,狼奔豕突、虎啸猿啼、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可他一点儿都不害怕,好像知道那是梦似的,醒来后还给弟弟讲,讲得比梦到的还惊险。
“你平常都梦见什么?”见弟弟听完无动于衷,他忍不住问。
“我不做梦。”弟弟好像一点儿谈兴都没有。
假期里,他约舒扬游了几次泳,顺便欣赏了一下“工体”的旱冰场。男男女女的学生居多,可又一个个看上去十分成熟老到的样子。铁轱辘哗啦哗啦响成一片,夹杂着吹口哨起哄声和女人的惊叫,比游泳池乱多了。
“她们就玩这玩意儿?”
“差不多吧。不过穿的是整鞋,皮的。陈歌说要去就去少男她们学校,她们学校操场地面儿平。”
“这儿不是更平吗。”
“谁知道,嫌远呗。”舒扬说得挺有把握。
“你还常去吗?少男那儿。”
“没怎么去了。你老不在,我一人去有什么劲哪。”他神色变了变。
“嗨,我不是远吗。怎么着,俩人找着比美术馆小花园更好的地儿了?”
韩松坏笑着,巴望哥们儿的脸能阴转晴。
“别俩俩的了,可能要掰。”
“怎么讲?不是好好的吗?”
“是啊,我也是这么说。丫说什么‘太小了’什么什么的,就跟今儿比昨儿还年轻似的。”他带着气一轮手里的网兜,游泳裤随着“倏”的风声甩出一串水点儿。
“嘿!干吗哪!”栏杆里侧旱冰池边忽然钻出一个脑袋,一张黑不溜秋大眼儿灯的女孩脸挂着怒容。
“哎哟,对不起。”韩松连忙道歉。
黑脸上“唰”地翻过两道眼白,脑袋缩了回去。
“我cao,底下还有人哪!”
“甭理丫的,柴禾妞儿一个!”舒扬仍旧不快。
“cao你妈说什么哪!”
“柴禾妞”忽地又冒出来,撇着嘴,横眉立目,破口大骂。
“说什么碍着你丫X事儿啊!”
哥儿俩被对方粗野的叫骂惊懵了,舒扬脱口而出,更粗野地回敬着。
“cao你妈!”
“柴禾妞”毛儿都气乍了,猛然蹲下身又“嚯”地站起来,手里一片黑乎乎的东西,带着风和一股恶臭迎面拍来。
舒扬本能地伸手一挡抓住来物,是一只大号的条绒“懒汉鞋”。
“cao,来劲了!!”他怒吼一声,往前一搡。
“柴禾妞”出乎意料地仰面直挺挺摔倒,后脑勺“咚”的一声碰在水泥地上,顿时翻了白眼歪了嘴,半声哼哼也没有,四肢痉挛起来,脚底下是刚绑好的小钢轱辘。
哥儿俩吓得没了脉,僵住半晌才醒过神,还没转过身,就被人揪着脖领子,搡进了飞速包抄过来的人堆里。
四周笼罩着十几条摩拳擦掌的黑影和刺鼻的混杂着雄性荷尔蒙气息的汗臭。
“别别别……”
话还没说完,舒扬就挨了俩大嘴巴。
韩松呆不住了,挣脱捉拿的手上前,话还在嗓子眼儿就被搡回来,屁股紧跟着挨了重重的一脚,又踉跄向前。
四下骂声震耳欲聋。
他觉得自己被人往场外拖着走。
舒扬呢?舒扬在哪儿?怎么办?!
他感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心跳得快出嗓子眼儿了。
“干吗呢!找事儿啊!!”
由远及近的断喝,引来一连串茜茜簌簌的纠扯,韩松被拉出魔爪。
“赶紧回家!”
有人推了他一把,回头想看看是谁,却见舒扬红肿着双颊正被搡到自己这边。
“滚蛋!”
不知是谁说了一声,“包围圈”闪开一条通道。
早没了斗志的舒扬,一拽自家哥们儿,不由分说夺路而逃。
“谁拉的?”韩松问。
“没瞅见,管他呢。快——跑吧!”
好像要有人追杀过来似的,舒扬猛然发足狂奔起来。
韩松独自蔫嗒嗒坐车回家。
下车后刚踏上那条“生死道”,就迎面看见蒋妍扭着那特有的,怎么看怎么妖冶的腰枝远远走来,一只手搭在额前遮挡着阳光。
他“唰”地惊出一身冷汗,几步小跑捡最近的一条岔道拐了进去,又拐了一弯才停住。
他靠在墙上喘,心“嗵嗵嗵”狂跳,汗水流进了眼睛,心说:妈的,怎么要命的事儿全赶一块儿了。
“哟——来了!快请坐!”
这一声吓得韩松险些真魂出了窍。
扭头一看,著名的傻妈靠墙席地而坐,张着缺牙的嘴,正冲自己诡异地笑着,头发脏得跟马路似的。旁边蹲着同样著名的仨傻儿子中最小的那个,一手抓虱子,一手轻轻撩起傻妈的背心,埋下头流着哈喇子,去啃裸露出来的烂黑枣似的乳头。
韩松差点儿没吐出来,贴着墙一点点从这娘儿俩眼前蹭过去。
“吃巧克力吗?给你拿去。”
傻妈说着,一手伸进自己胳肢窝,一手拍在儿子头上把他扒拉开。
“吃吗?”她很认真地问。
韩松下意识摇摇头,勉强笑笑争取时间,一俟挨过面对面的局面,就猛然扭头逃命似的跑开。
背后传来傻妈中气十足的高喝——“给丫一大哄哦!”抑扬顿挫的很有气势,不知道是不是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