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祠堂
陈家祠堂,这处位于市中心的岭南建筑群难得的地在门前保留着一片硕大的广场,地铁站站口就设置在这个广场的一角,所以不论昼夜,门前总是熙来攘往;不仅过路者众,而且驻足瞭望和玩耍锻炼游戏者也很多。尤其是黄昏降临的时候,灼热的阳光收敛,周围的大树上不知名的南方果实,香气飘荡而至,为在这里骤然增多的盘桓者增加了更多几分宜人之气。
在陈家祠堂高檐彩脊的古老背景下,人们在硕大的广场上的行行止止之间会有一种现代与古代奇妙融合以后的恍惚。恍惚现代城市的拥挤嘈杂和快速狭窄与古代生活格式中的悠然安详俯仰天地的自由宽阔之间,终于有了一个契合点。这个点就是现在,就是以陈家祠堂为背景的自己脚下的生活。
这样的好感觉使人对于陈家祠堂的想象自然延伸,想进去一看的冲动跃跃欲试,为第二天的游览酝酿下了一个良好的心理期待之势与心理想象的空间。
说游人如织可能夸张一些,但是几乎所有外来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买票到陈家祠堂一观的。陈家祠堂因为在市中心,更因为非常好地契合了现代旅游者在内心里的自然归类性的旅游期待。正像去了山西要看大院文化一样,到了广州也想看标准的古色古香的岭南建筑群落。陈家祠堂正好对应了这种对于岭南的自然而然的想象。
走到雄伟的宽阔的大门前仰望,房顶上、瓦脊上繁复的色彩鲜艳的雕饰,让人很是吃了一惊。各种神兽高踞脊顶,以炫目的彩色身段俯瞰着烈日下燠热的岭南街市和撑着伞的人们。它们惟妙惟肖的身形和浓艳的色彩,都是雕刻与烧制的彩釉之功。在这个位置上,所有的游客都忙不迭地举着相机拍照,拿好了姿势留影。这也就是为什么祠堂门前一块很宽很远的地方都被从广场上的自由区域中隔离出来的重要原因,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要在这雄伟繁复而又独特的建筑群落前合个影,仰望仰望也就够了,就不需要买票进去看了。管理者显然是洞悉了这种近在眼前的“流失”,不惜损害广场的完整性地用高墙隔离出来,让广场上的人们只能远观,不能近摄。要想获得理想的照片,就必须买票。
资源,挣钱的资源的外延已经到了视力所及、照相所及之远矣。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诺大的城市里,这样的古代建筑的绝对稀缺。时代时间赋予建筑的价值,很多时候是超过建筑的舒适性之类的原初价值的。它们早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建筑而是文物,是与出土文物同样价值的文物。
当然,这文物作为建筑的格式还在,那种高大宽敞,一面完全无墙四角还都有门的透风的客厅建筑格局,也完全基于本地的气候的特征。门窗墙壁上的阴刻阳刻漏刻,都是财富的象征与某种心曲的表达。在这样的表达里,他们的人生才趋于完整与满足。当年,作为陈姓的祠堂和陈氏学子赶考的住宿地的陈家祠堂,如此华丽而繁复的雕饰,既是彰显本姓之不俗,也是对未来及后代的无限期许。
一个人在自己的一生中,实现过这样的居住理想,哪怕别的都一事无成,亦堪足矣。但是这里和沙面比起来,院子外的环境则是他们不大考虑的。这是中外建筑的差异,说到底还是民主制度与封建制度的不同显示在建筑格局与环境要求上的差异。
在陈家祠堂里,很适合坐定了慢慢地体会。我的一个同学说她当年到了陈家祠堂,是在里面待了整整一天的。我们如今这样慢慢走过,对于她那种在其中待了一整天的享受,不仅有了相当的理解,也多了几分羡慕。在一个没有机会住下来的建筑格局中,只有静静地坐下来,不再急急地奔走着猎奇式地观看,才是对这建筑的最好体会方式。
坐定了,坐久了,坐遍了,才能在这里看见百多年前古人的起居栖止,看见他们在这院子里坐卧,读书,对谈和嬉戏;甚至会看到某个神奇的片段,在那个片段里,一位好思者正在想象未来,想象百多年后的现在。他当时对后世的想象中,不会像现在这么高大快捷的现代化,也不会像现在这么近于没有立锥之地的狭促。他想不到原来成问题的问题已经解决,但是原来不是问题的问题却又成了问题。
唯建筑论者以为人是过客,唯有建筑永恒;需要修正的一点是,只有被保护的建筑才永恒于人矣。不单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的意义上的物是人非,就是建筑本身也已经日新月异。现在的陈家祠堂已经是在风雨破败的基础上修旧如旧的结果,它和当年个历史原样中的陈家祠堂,已经有了气质上的迥然不同。当下的人只能在模仿的意义上回归,回归那与未来一样不可抵达的过去了。
这其实就是为什么西方很多古老的建筑和街道,只是在门口钉上一个名牌,不仅不卖票也尽量不去打扰打乱时间在建筑上的痕迹的原因。那样,才能让人恍惚真地藉此回到了那不可回去的过去,产生一种最逼近真实的历史审美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