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的亡妻與亡妾墓誌
唐代的亡妻與亡妾墓誌
陈尚君
本文研究唐人親自執筆為其妻或妾撰寫的墓誌,亡妻的提法偶亦見於托人撰寫的墓誌中,多數情況下則是夫君指稱的專利。亡妾的說法則不見於墓誌的正式表達中,是從亡妻的提法延伸出來的。
墓誌在东漢出現時,僅記死者姓名字里和死期享年,很簡單。西晉時墓誌文體已趨成熟,後南朝禁止埋銘,北朝則蔚為風氣,現在能見到的唐以前的一千多方墓誌,大多是北朝、隋代的作品:雖已有一些知名文人參與墓誌寫作,但迄今還沒有見到由配偶親自執筆撰寫的墓誌。唐代傳世文集中,為配偶撰寫的墓誌也很少,所知亡妻墓誌,只有柳宗元為其妻楊氏所寫的一篇,亡妾的墓誌,也僅有元稹和沈亞之的兩篇。宋以後地下稍有出土,數量仍不多。近代以來因大規模基本建設和科學考古的實施,形成有規模有計劃的墓羣發掘,得以有機會成批出土同屬一家族的墓誌石刻,由配偶親筆撰寫的墓誌也頗有發現。據本文附表所作的不完全統計,今得見的亡妻墓誌已達八十七篇,亡妾墓誌也有近二十篇,數量均很可觀。這些墓誌因出於最親近的配偶之手,對妻妾的描述和評價都出自平日的感受,所述亡妻之慟也出於切身的情感,對了解唐人的家庭生活、夫妻關係及情感表達方式,都有特殊的意義。同時,這些墓誌都是偶然出土於地下,沒有經過人為的選擇,作者未必有很高的文學素養和造詣,反映的是唐代應用文學的原生面貌。
這些墓誌的文獻著錄和所記人事情況,可分別見本文末所附的《亡妻墓誌一覽》、《亡妾墓誌一覽》兩表。為避免行文繁複,特將兩表中的墓誌作了編號,引用文字時,僅附注墓誌的編號,不再逐一說明篇名和出處。
一 亡妻墓誌的分析
墓誌是蓋棺論定的文字,要表彰死者,稱其盛德,且要取信於世人,所以多請名家文士執筆。由配偶親自秉筆撰寫墓誌的原因,據作者的自述,多以為夫妻間事,請他人則難於徵實,只有自作方能曲盡端委:
夫叙述閨壺,貴乎摭實,假於他手,或慮非宜。乃課虛拙,冀申琴瑟之情;盛美奉揚,用慰泉臺之客。(妻57 )
也有藉此而寫出遭際坎坷的寬憤之情:
余尚忍敘而銘,蓋欲備寫冤恨。(妻64 )
也有因家貧無力請人而自作:
惟夫人之淑問德狀,宜其文士發輝銘誌,豈伊荒淺竊叙述哉!然而家無貨賄,不足以請托。(妻45 )
但從多數的墓誌來看,作者本人就是能文之士,其親自執筆撰寫妻妾墓誌,更多地還是出於親情,表達哀思,以盡對死者的責任。
亡妻墓誌也和其他的墓誌一樣,是為喪葬而作的應用文章,即便出於親夫之手,也不可避免地具有程式化的特徵:其基本結構大致可以分為四節,即光敘妻的簡歷和家世,次敘其道德操行、再述亡故及喪葬事宜,最後表達作者和家人對死者的悼念。
亡妻墓誌中的多數,首先是對其家族的誇榮:唐代承六朝的餘緒,士族仍占社會政治生活的主導地位,婚姻崇尚門第,重視郡望,講究先人的官勳、這是非常普遍的現象。與其他各類墓誌一樣,亡妻墓誌大多對妻族的門第及其父祖的功業,都很有興致作充分的表述,不厭其繁。如果妻室的近親旁枝有顯要人物,常也會特別說明,增加榮光。盧軺為其妻鄭氏所撰墓誌,最具典型。鄭氏的祖父是憲宗朝宰相鄭絪,其父鄭祇德也數領節鉞,門第很顯赫:其外族李氏,外曾祖李揆是肅宗朝宰相,被肅宗稱為“門地人物文章,皆當代所推”(《舊唐書》卷一二六《李揆傳》)。有這樣的妻族背景,盧軺深以為榮,在全文兩千字的篇幅中,用了約五分之二的篇幅來介紹其妻的內外先輩。可能是妻族可講的東西實在太多,盧軺寫罷上述文字仍意猶未盡,接著又用五百多言介紹妻兄鄭顥,講這位宣宗朝駙馬的仕宦經歷和政績為人,如說鄭顥領戶部職後,“公戚戚不樂,始三日,有吏捧牘至,公諦之,曰:'和糴軍儲五十萬,責效在旬朔,願得吏以委之。’公以簡支頤,熟視其吏曰:' 非予所能也。’亟拜詔,乞守閑職。”(妻70 )無疑是很好的文字,可見鄭顥的為人,也具史料價值,但這一切與其妻有何關係呢?大約作者沉浸在妻族的榮耀中,無法自已。讀到後面,纔知道在鄭氏病中,鄭顥為其以多金請國醫造門療疾,萬壽公主又親自視疾院洗。這些以表彰家族榮譽為重點的墓誌,對考訂唐人世系,補充史實,當然很有價值,但要據以了解其夫妻之情,則無甚意義,只能據以判斷其對妻族榮譽的重視,遠超過對其妻本人的關心。
其次則是對亡妻品德才能的讚頌,以及夫妻間共同生活的記錄。每一篇亡妻墓誌都談到其品德才能,有不少共同點,其要旨,大約可用下面兩段話來概括:
為子、為婦、為妻、為母之道,可謂備矣。(妻51 )
動靜可法,失人之德也;矜和而莊,夫人之容也;擇詞而說,夫人之言也;肅於粱(粢)盛,夫久之功也。(妻13 )
為子是指出嫁前於父母盡孝道,為婦則是既嫁後對公婆盡婦道。由於唐代士族大家族聚居的情況較普遍,媳婦婚後侍奉公婆的責任,有時比對夫對子更為重要。為妻、為母之道,都能理解,不必解釋。而德、容、言、功,歷來是婦女的所謂四德。“動靜可法”,是說其行為遵循禮法的規範;“矜和而莊”,則是平時的容貌應矜持祥和並不失莊重;“擇詞而說”,則是言談慎重,不隨便議論;“肅於粱(粢)盛”,則是指祭祀物品,都整肅潔淨,進而可包含對家庭事務.管理得法而有條理。亡妻墓誌大多從這幾方面展開。
對妻德的頌揚,集中於上述的幾點。前面提到的盧軺為妻鄭氏作長達兩千字的墓誌,講到鄭氏德性的,還不到一百字,不妨抄錄於下:
軺素貧賤,夫人地稱德門,而生實貴冑。軺常慮以蔬糲為慊,夫人飼糠籺如御珍羞,衣壞繒如襲紈綺。夫人奉祭祀、憂婚嫁如不及。愚有二孤侄,皆失人之屬配,其德亦勤矣。軺族大,其內外之親,失人奉之而未嘗懈於色。軺退而自省曰:“庸何德以堪之。”(妻70 )
所述蔬糲糠籺,顯然是誇張了,但所涉的安貧而不怨,奉祭祀、憂婚嫁如不及,侍奉內外親盡責,也是其他墓誌常提到的。從本文附表中可以看出,亡妻多數死於二卡或三十多歲,其夫官位尚低,家境相對貧寒,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元稹詩《遣悲懷》),墓誌中對此常有很動情的叙說:如崔隋述妻趙氏:“夫人神清骨羸,少以女工奉長上,無蚤夜。洎嫁,貧不展。無何,中其疾於屈伸挽仰之間,凡六年,滋極。”(妻59 )是述妻因貧而致疾。羅士則敘妻敬氏:“余貧居伊洛十有餘年,夫人服補綴之衣,食藜藿之饌,怡然終日,不使余有愧色也。”(妻57 )則是处貧而怡然,且不使夫感到愧疚。其次則是隨夫不辭艱難,這裏舉隨夫從軍的一例:
紀公(此篇紀公自撰而用第三人稱行文)嘗以忠勤,趨侍雙節,後因烽隧,出總偏兵,汗馬行邊,戎衣逐戍。清河(指張氏)隨夫所涉,無往不臻,霜節淩秋,芳誠貫日,誓艱虞而不撓,將白首以同歸。(妻60 )
在夫家顯榮之時,能無驕色,在遭遇家難時,則能“涉歷危苦,未嘗倦容”(妻68 ) ,這是李德裕之子李燁對其妻的稱許。張滂則敘述在他因直言得罪而南貶後,其妻郭儀表示“夫剛則直,朝刻不容,遠謫炎荒,我來隨從”,在夫君困厄之時挺身相隨,不幸死於炎荒(妻36 )。此外,許多墓誌還以“不妒”稱頌妻德,即妻對夫的婚外性行為能默認、寬容、接受甚至支持,後文再作詳細討論。
由於娶妻的原則是在德而不在貌,重禮而兼及情,世家官宦人家墓誌中,對亡妻的容貌,很少具體的描摹,對夫妻間的親密之情,也很少直率地表達,最多是用一些“于飛好合”(妻33 )、“巫山彩雲”(妻28 )、“高唐雨絕”(妻16 )之類的典故詞語,含蓄地表達夫妻情好。所能看到的,倒是幾方沒有顯赫家世或官位的作者墓誌,有較坦率的表白。天寶间沒有任官的車諤,在寫到其同樣沒有家族榮耀可誇揚的亡妻侯氏時,有一段具體稱述:“我視之如鴛如鸞,瓖姿玉秀,手如葇荑,其智如泉,其貞如松。”(妻26 )另一位無官職的武季元寫道:“適武氏之門,未逾一歲;結恩情之好,有若百年。”(妻42 )唐末明州人王弘達則稱其妻“性同白玉,行比青蓮,似鏡無塵,如松淩漢。”(妻87 )官職是“寧遠將軍守右司禦率”的張令暉,僅屬中級軍官,一般也未必有世家背景。他的夫人是玄宗放出嫁人的宮女,他對夫人的這段經歷頗感光彩,在墓誌中寫道:“年符二八,召人官闈。彩袖香鋸,頻昇桂殿;清歌妙舞,常踏花筵。及夫恩命許歸,禮嬪吾室。”“昔年歌舞人所羨。”並一再陳述伉儷情重。(妻19 )
至於說到言,最特別的是劉應道對其妻聞喜縣主李婉順才學的敘述,說她“少而志學,及長逾勤”,還屬常例,下面說到她“歷代之事,其如抵掌”, “諸子羣言,鮮或遺略”, “及陳興廢,敘通塞,商榷人物,綜覈名理,抗論發辭,莫不窮其指要,實有大丈夫之致,豈兒婦人之流歟!”確實是一位非凡的女人。了解到這位李婉順是玄武門之變的失敗者、唐太宗李世民的兄長李建成的第二個女兒,對此也就可以完全理解了,如果她的父親是勝利者,此女必不可免地也會走到臺前,在政治大舞臺上表演一番。然而事實不是這樣,她作為罪人之女,得保首領,已屬幸運,她的弘論,只能與她“屯否相屬”的夫君在簾兒下面私語,而“與朋類常談,未嘗及乎經史,不有切問,終日如愚”,全如木訥而無知的婦人。(妻3)唐代皇族中,越是接近權力中心的人物,越是忌諱揚才露己,議論興亡,太宗時魏王泰因此而被廢,玄宗兄弟的合歡大被只是假象,諸王的沉迷樂舞而絕不涉經史政事,纔是確保兄弟和睦的根本。李婉順的慷慨議論於私房,終日如愚以對朋類,也算是韜晦求生存之道:劉應道的記述,讓我們知道了這位奇女子的另一面。
關於女功,許多墓誌講到其妻善自飾,善理家務,等等,較為瑣細。其中有一位還特別說到太太的領導能力:“督馭僚僕,能以毅訓。”能像將軍一樣地管理下屬僕人,給以堅定而嚴格的教訓。所幸她的這一能力僅對僕隸,對夫君絕無河東獅態,這不由讓其夫對其妻的多方面性格心懷敬佩:
予嘗竊日:柔和婉嬺,明順膚敏,諒從天假矣,則又何執性固節,督馭毅訓能兼之耶?噫!束身冕旒者,苟生於一代,稟是操,亦足為貞獨之士矣,矧閫帷之內,能是心哉!(妻73 )
妻子的才藝,也有一些墓誌提到。以下是盧之翰為其妻韋氏所寫墓誌中的一節:
況承訓通乎墳典,博藝擅於絲桐,經目而奧理必精,歷耳而巧音無隱:縑緗尺素,風煙變態於筆端;綵繡丹青,花蕊自成於意匠。(妻21 )
說她讀了許多典籍,能領會探奧的道理,通曉音樂,聽過的樂曲的細小變化,都能辨析清楚;尤工繪畫,山水和花草都能表現生動.各有意境:應該指出,韋氏是唐代著名詩人盧綸的生母,雖然她去世的時候盧綸大約僅三四歲,但她良好的藝術感覺和稟賦,顯然在兒子身上得到了充分的傳續。
再次是有關妻室亡故及喪事的交待。這是墓誌中必不可少的內容,不必作太多的討論。由於當時醫療水平落後,女性死於疾病,特別是產難的頗為多見,在墓誌中常有反映。唐代婦女信佛好道者較普遍,墓誌中多有稱述,且常因此而引出天不祐善、祈福無應的慨嘆。在這裹要特別提到的是唐末詩人楊宇對其亡妻鄭瓊的描寫:
然性本悲怯,每自疑不壽,固云:“吾年七歲,時在京城中,有以《周易》過門者,先夫人為吾筮之,遇《乾》之《剝》,以囗之壽不能過三十。”繇是以佛、道二教,懇苦求助。因衣黃食蔬,三元齋戒,諷黃老《道德經》。餘日,則以《金剛》、《藥師》、《楞咖》、《思益》為常業,日不下數萬字。晦朔又以緡錢購禽飛,或沉飯飽魚腹。以是懇急,因致愁惑。又惡聞哭聲及不吉囗語,常令小兒記持筆題其戶牖囗壁之上,為大吉長壽字,每一覽之則暫喜,如遠客得家信。庚申年春,夫人嘗得疾,服藥未效,因自以《焦氏易林》筮之,遇《中孚》辭,既恐惑,因多惡夢,既踰年而終。(妻53 )
僅因七歲時的一次占筮,鄭瓊的一生似乎始終生活在死亡的恐懼中,她生存的全部目的就是為了祈福求壽。楊宇將她生活中的一系列細節都記錄下來,將一個悲怯愁苦而常做惡夢的女子寫人墓誌,可說是別具特色的記錄。鄭瓊死於三十三歲,也算祈福得報了。另一篇寫到其妻臨終前的從容曠達:
一日,告余以壽夭陰定,非人能易,勿藥俟命,鼓盆當師。即命女奴發奩篋,視衣服首飾之具曰:“斯可送矣,幸無枉費。”一子曰翁兒,年始五歲,撫之曰:“願以此故,無遠吾門。”余驚且摧,其色不撓,是何曠達明決之如是。翌日外食,奄然而往。(妻49 )
墓誌最後一段,總是表達作者的傷慟和悼念。對亡妻的悼念,古人作品中出現最多的場景是往日同棲之處和妻的墓地,也就是宋人賀鑄詞所述的“舊棲新壟兩依依”。《詩經·釆葛》已有“穀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繳日”的悼亡妻的名句。“舊棲”的情結,大約以潘岳的《悼亡詩三首》(《文選》卷二三)為開創.對後世影響也最大,玆錄第一首於下:
荏苒冬春謝,寒暑忽流易。之子歸窮泉,重壤永幽隔。私懷誰克從,淹留亦何益。憴俛恭朝命,迴心反初役。望廬思其友,入室想所歷。幃屏無髣髴,翰墨有餘迹。流芳未及歇,遺挂猶在壁。悵怳如或存,周惶忡驚惕。如彼翰林鳥,雙棲一朝隻。 如彼遊川魚,比目中路析。春風緣隙來,晨霤承簷滴。寢息何時忘,沉憂日盈積。庶幾有時衰,莊缶猶可擊。
潘岳在三首詩中反覆傾訴的是,時光流易,與妻已陰陽兩隔,望見居室即想見其人,室中的一切都引起睹物思人的深切悲痛。第一首寫到幃屏、翰墨、遺挂,第二首寫枕席長簟,朗月清風,沉浸於往日共同生活的追憶中,以當時的溫馨與眼前的落寞作比,申述亡妻後的巨大悲傷。雖然唐人亡妻墓誌中不斷用到安仁悼亡的典實,但潘岳《悼亡》著重寫夫妻之情的表述並沒有得到延續,高湜甚至認為:“安仁之《悼亡》,徵其微旨,不過閨房之愛耳。”(妻77)儘管可以指出墓誌著重於表彰婦德,與詩歌的抒發情懷有所不同,但由夫親自執筆的亡妻墓誌,仍盡量回避“閨房之愛”,感情的表述不免有所局限,常常直接用大量極端的辭語來表達亡妻之慟:
痛何言哉。痛何言哉!…… 劇心剖骨,曷云其極。(妻42 )
上天不仁,喪我令室。痛摧心骨,觸目難任。君之神明,知余慟絕。(妻57 )
夫妻義重,琴瑟情深。刀割其胃,火燒其心。愁氣比線,憶淚如霖。(妻22 )
夫人向隕,我豈永年!(妻73 )
撫膺長號,銷形隕魄。寃腸繭束,憤臆蜂交。一慟徒興,百生莫贖。(妻73 )
“衰草香魂,斜陽日暮”(妻l )之類面對新壟的傷感就大量集中於各家的表述中,下面所錄墓誌中插進的一詩,可作代表:
邙山疊疊(疑當作“纍纍”)誰家墳,刻石昭昭閟斯文。君見壟頭懸苦月,豈知泉下??行雲。(妻10 )
描摹妻卒後親人及子女的傷慟,是亡妻墓誌中常見的表達情感的方式:
每聞高堂傷哭,則忍哀泣諫,俯仰強容,左右未暇,傍視孩稚,涕淚自驚。(妻64 )
自述妻亡後,在長輩傷心時,強忍以勸諫,但看到幼孩,又不覺淚如雨下,將感情表述得較有層次。訴述傷感的伺時,許多作者感憤於“德善無徵”(妻64 ),佛道和上蒼都太不公平。當然也有效仿莊子妻亡鼓盆而歌,以強自寬慰的:
早晏同塗,脩短恆分,有何憂喜於其間哉!……悲幽明之永別,顧夭壽之終齊。(妻6 )
脩短不我與,空悲未得從。銘曰:異室同穴兮詩,有脩或短兮時。各隨化以侍盡,權刻石而誌之。(妻32 )
前一段的作者是唐初曾寫過果報小說集《冥報拾遺》的郎餘令,對生死的參悟高出於時人。後一段則出於代、德間稍有文名而存世作品不多的張少悌手筆。
二 亡妾墓誌的分析
妾的本意是從事賤役的女子,漢人釋為接,指“以賤見接幸也”(《 釋名·釋親屬》),即與君子有接(性合)而無其位(夫妻名分)者。先秦時多與媵並提,地位比媵更低。媵在中古以後的漢地,原來的姐妹陪嫁之義已逐漸消失,時有妻亡而再娶其妹,稍存遺意,下文提到的皇甫煒先後娶白敏中二女,後周世宗、南唐後主也都有類似經歷。代之的是妻的丫髮陪嫁,一直延續到近代,如梁啟超的妾王氏,即是。民族地區以妹媵妻之習保留到很晚,中國家喻戶曉的一首新疆民歌唱道:“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給別人,一定要嫁給我。帶上你的嫁妝,帶著你的妹妹,趕著馬車來。”就透露了這一風習。唐代士人納妾情況較普遍,《唐律疏議》卷一四雖規定“娶妾仍立婚契”,但夫與妾的關係絕不是對等的夫妻關係,而是主奴關係,妾以夫為主人,以正妻為主母,地位僅比奴婢稍高些而已。
士人為其妾撰寫墓誌,不太尋常,分析原因,一是對妾的寵喜,二是應妾生子女的要求,三是妾因夫主始終未婚,雖無其名而事實處於主婦的地位。亡妾墓誌中對妾的稱謂,稱“側室”(妾16 )、“別室”(妾18 )是就其地位而言,稱“女母”(妾14 )、“兒母”(妾12、妾13)則僅從子女的立場來指呼,或者徑呼為“美人”(妾2 )、“妓人”(妾15 )。王的侍妾則稱為“細人”(妾1 ) ,即次妃之意。其中被稱為妓人的是李從質的妾張氏,從二十歲歸李,死時已五十一歲,仍以妓人呼之,其地位可以想見。士人在妾誌中或不署名,或僅署職位,並不像妻誌中自稱“夫”。亡妾墓誌對與妾的主從關係,都不作掩飾,常見的表達是“以才惠歸我”(妾6 ) , “年二十歸於我”(妾15 ) , “納而貯於別館”, (妾19 ) , “頊主章氏十有二載”(妾7 ) 。明確自己是妾的主人,妾是“我”的從屬物。
雖然《唐律疏議》卷一二《戶婚律》規定“妾者,娶良人為之”, 出生於世家而為妾者很少,其中多數“不知其氏族所興”, “不生朱門”(妾11 )。出身於“妓肆”(妾8 ) ,、“樂工”(妾19 ) ,或稱為良家女。僅見一位其父“為神策大校”(妾16 ) ,一位之父“少從軍職”, 辭去後“貿香藥於都市”(妾17 ) ,可知當時的軍人、商販社會地位都不高。《雲溪友議·舞娥異》中有一則有名的故事,說李翱在潭州席上見舞柘枝者,知道是名臣韋夏卿愛姬所生之女而淪落風塵者,遂於賓榻中選士人而嫁之。其中當然有私誼的緣故,也包括世家女不應為妓妾的因素。
與亡妻墓誌重在表彰其知書達禮、相夫教子的道德操行有所不同,亡妾墓誌則多直接寫其美貌色藝:
天生麗容,……粉黛不足增其美。(妾l )
惟爾有絕代之姿,掩於羣萃,……若芙蓉之出蘋萍,……如昌花之秀深澤……固不與時芳並艷,俗態爭妍。(妾6 )
張氏明眸巧笑,知音聲。(妾19 )
色豔體閑,代無罕比,溫柔淑願,雅靜沉妍。(妾15 )
以色以藝囗妓於我。(妾13 )
對妾的品行才能的描寫,提到最多的是樂舞:
少以樂藝方進余門。(妾8 )
妙通音樂,曲盡其妙,兼甚工巧:(姿13 )
習歌舞藝,頗得出藍之妙、(妾14 )
禮法天傳,女工神授,弦管草隸,輩流罕比。(妾7 )
家為樂工,係許樂府籍。伯姊季妹及英,悉歌舞摩於部內。(妾19 )
沈亞之對其妾盧金蘭的樂舞師承和才藝,有較具體的稱述:
其母以昭華父殁而生,私憐之,獨得縱所欲,欲學伎,即令從師舍。歲餘,為《綠腰》、《玉榭》之舞,故衣製大袂長鋸,作新眉愁嚬,頂鬢為娥叢小鬟。(妾4 )
甚至直接寫其狀帷之寵:
年十有六,遂歸於我。既美於色,又賢於德,飛嗚鏘鏘,言笑晏晏,所以恃寵於枕席,承恩於帷房,將如夫人,其兆已見:(妾2 )
這些描寫,在亡妻墓誌中是不容易見到的。
因為妻有其位而備於禮,既是家族榮耀的象徵,又是道德禮儀的楷模,而妾則出身卑微,僅以色藝事人,大致可以借用前人論詞的話來概述,即妻莊而妾艷,在家庭中分別擔負各自的角色。從唐人墓誌中,還很難深入地了解他們私人生活的具體狀況,但可以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男子的性需求更多地會在妾的一方得到滿足。
這裹舉一個近世較極端的例子。民國初年的大總統袁世凱有一妻九妾,包括一位朝鮮公主,但據他的女兒回憶,袁與他的正妻每日相敬如賓,袁每天早晨都到妻的住處問候,夫妻間“大人好”、“太太好”地寒暄一番,禮數很周到,但袁婚後幾十年,幾乎從來役有在正妻房中過宿(見《八十三天皇帝夢》,北京,文史資料出版社,1983 年)。唐人是否也有如此者,無由知矣。
宣宗撰文的《故南安郡夫人贈才人仇氏墓誌銘》,是很特殊的一篇。現知唐五代皇帝為后妃寫的碑誄文字,似只有多情的南唐後主李煜有一些,而墓誌則僅此一篇。仇氏生前僅封南安郡夫人,死後方贈才人,在後宮地位並不高。宣宗云其“初以才貌選充後宮。吾擢居寵遇,行止侍隨,貞孝罕儔,懿範殊古。”仇氏二十四歲逝去,已為宣宗生一男一女。宣宗述哀感云:“吾懷傷歎,加以涕零,感想慟之,哀爾長往。”(妾10 )通篇自稱吾而不用朕,講寵愛而不輕薄,述傷感而動真情,與他的臣僚對妾的輕狂大不相同。史籍中對宣宗的特異處頗有稱述,這篇墓誌也顯示出他的不同凡響。
對妾亡後的傷感,多數墓誌有表述,但遠不及妻誌的強烈,且較多地借子女之口來訴說。只有李德裕講到自己百年以後將與亡妾同穴而葬,屬於很特殊的例子。不過他在傷感的同時也沒有忘卻自己的身份和彼此的主奴關係,對亡妾提出了死後的責任:“為吾驅螻蟻而拂埃塵。”(妾5 )
元稹《葬安氏誌》對妾的地位和處境充滿真切的同情,是亡妾墓誌中值得重視的一篇:
大都女子由人者也,雖妻人之家、常自不得舒釋,況不得為人之妻者,則又閨衽不得專妒於其夫,使令不得專命於其外,己子不得以尊卑長幼之序加於人,疑似逼側,以居其身,其常也。況予貧,性復事外,不甚知其家之無,苟視其頭面無蓬垢,語言不以饑寒告,斯已矣。今視其篋笥無盈餘之帛,無成襲之衣,無帛裹之衾,予雖貧,不使其若是,可也。彼不言而予不察耳,以至於其生也不足如此,而其死也大哀哉!(妾3 )
據卞孝萱先生研究,元稹本人即是老夫少妾所生子,幼年時即因父死而母卑,為其年長近三十歲的兄嫂所欺淩,養成了敏感而又急切進取的性格。他放棄多情而缺乏政治奧援的“崔鶯鶯”而選擇與顯宦韋夏卿之女韋叢結婚,也與此有關。他對安氏不幸的同情,感覺自己本來可以為她作得更好一些,並進而表達對為人妻、為人妾者不得自專命運的議論,也與他本人的經歷有關。
三 墓誌中所見的妻妾關係
雖然在北魏時期曾有過二妻並尊的情況,吐魯番出土戶籍中也有二妻或三妻的記錄,但從墓誌記錄的內容來看,這一現象很少見。雖然當時一夫多妻(嚴格說應稱一夫一妻多妾)是普遍的情況,但妾在家中的地位很低,男性墓誌中在列舉家人的時候,只提妻室和子女,一般不提到妾侍,就可證明。
這裹可以先以唐思禮家庭情況來作些分析。唐曾為他的兩位妻子王氏和俞氏寫過墓誌,他本人的墓誌也已出土,由“前守池州青陽縣尉趙遠”撰寫,題作《唐故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太子賓客前杭州長史兼監察御史上柱國唐公墓誌銘》(《補遺》三冊,頁271 ,《續集》咸通078 ) ,從墓誌中知道他字子敬,先世不仕,其父唐賢始入仕,官至和州長史。他卒於咸通十二年(871) ,年五十二,當生於元和十五年(820)。他先以小吏求進,一直到三十六歲始“釋褐授錄事京兆府”,以後先後任遂州都督府司馬、河中節度押衙、宣武都頭兵馬使,官至杭州長史,屬於中層官員。前妻王太真,父為申州司倉參軍,與唐地位相當。王氏十七歲出嫁,咸通三年(862 )死時年二十三,知其生於開成五年(840 ) ,成婚在大中十年(856 ) ,當時唐思禮三十七歲,即其釋褐後的第二年。繼室俞氏,江夏人,墓誌沒有說明其父祖的職位,死於咸通十一年(870 ) ,年三十,是生於會昌元年(841)。三方墓誌中可以提出討論的有以下三點。
一是夫妻的年齡差異。唐的兩任妻室,都比他小二十多歲。另如皇甫偉娶白敏中長女為妻,五年後妻亡,他再訴於白敏中,白允以小女續配,於大中十年(856 )再婚,這一年,皇甫偉四十四歲,白氏僅僅十七歲。他在白氏墓誌中即寫道:“我與夫人,齒髮相懸。夫人向隕,我豈永年。”(妻71)如對夫婦墓誌多作些排比,相信這不是罕見之例。應該說,老夫少妻是中國古人婚姻中很多見的現象,可以舉出許多例證。在此要順便指出的是,中國歷史上許多名人都是老夫少妻所生(有的還可能是少妾所生),大約可以從孔夫子一直數到胡適之,唐宋著名文人中,則元稹、韓愈、歐陽修都是。其中可能有遺傳的原因,更重要的原因可能還在於,母親地位低,其子在大家庭中常處於被歧視的地位,容易形成敏銳善感的性格。此外,老夫少妻婚姻中,老夫常先去世,留下少妻幼子艱難度日,上述三人中,韓愈生母的身份至今仍不甚明了,他是由兄嫂帶大的,歐陽修則由母親鄭氏撫養。
其二,《 王太真墓誌》云:“又有女奴,每許侍余之櫛,以己之珍玩之物,俾自選以寵遇之,其寬容柔順恤下如此也。”(妻76 )所謂“每許侍余之櫛”,是說其妻容忍甚至鼓勵他與女奴保持性接觸的一種含蓄說法。這就涉及到性觀念較開放的唐代士人除妻、妾、妓以外的第四類性伴,即家奴中的女奴。唐代士人家中蓄奴的風氣很盛,敦煌、吐魯番發現的奴婢買賣文書可以證明,家奴的人身權利是完全從屬於主家的,可以買賣贈與,必須服勞主家指定的事役。性事雖然沒有明文的規定,但相信是非常廣泛地存在著的。被後世尊稱為“藥王”的唐初名醫孫思邈在所著《千金要方》中,專列《房室養生》一節,說明選買女奴應如何觀其體形、骨格,與何種女子性合可以養生,這位名醫顯然也是將女奴當作藥物來看侍的。只是在墓誌中自誇與女奴的性事,僅見此一例:
三是妻與非妻所生子的胤嗣問題:《王太真墓誌》云:
夫人來歸余室,周七年矣。或曰:“嗣事甚嚴,宜有冢子。”于是祈拜佛前,志求嫡續,精懇既堅,果遂至願,以咸通三年十一月十六日初夜,娩一男孩,央人喜色盈溢。及二更,不育。夫人方方在蓐中,而傷惜之情,不覺涕下。三更,夫人無疾,冥然而終於河中府官舍。(妻76 )
此時,唐思禮已有一個七歲的庶子,王太真聽從他人“嗣事甚嚴,宜有冢子”的建議,祈佛有應而誕一男孩,當晚就告夭亡,王氏也傷感而死。從墓誌的敘述看,應該是母子皆死於產難。唐再娶俞氏,仍無出:《唐思禮墓誌》對此的表述是:“娶王氏、俞氏,皆早亡,無嗣。有男子二人:曰醜謹、道兒。”(《補遺》三冊頁271 ,《 續集》咸通078)明確有庶子而無嗣,這種表述應予注意。唐代對嫡庶有很明確的限定,雖然在多數情況下,庶子也有機會承嗣,玄宗先後所立太子,就都是妃所生。如果庶子不能承嗣,就不能解釋古人常用求子嗣為理由以納妾的現象。但嚴格說來,嫡子在繼承順序上居於絕對優先的位置,庶子常常只有在沒有嫡子的情況下纔有機會承嗣,而唐思禮的兩位庶子,則是在沒有嫡子的狀況下也沒有得到承嗣的資格,比較特殊。
古人稱讚賢妻的德行中很重要的一條,就是不妒,也就是應容忍和支持夫君納妾。從這一點延伸開來,則是對夫君與妾所生子女應樂於接納,視同己出。從大量妻妾墓誌中稍加分析,可以看到唐人納妾的方式有若干種。
一是在婚前蓄妾,並生有子女:
先時師正(王師正)有男有女,及夫人歸,愛撫若己出,有幼者留其母,長之育之,懿慈仁如是。(妻45 )
予(歸仁晦)以开成元年納支氏以備紉針之役,由是育五男二女。二子少女不幸早世。予□以禮娶鄭夫人,而支氏以□乞歸養於其父母家,至是□卒。(妾12 )
余(庾遊方)有女一人,曰婉子,年十四,撫字甚備,無異己出。(妻64 )
軺(盧軺)未婚前有兩男一女,皆已成人。(妻70 )
王師正在迎娶夫人房敬以前,有多名妾侍,房敬對諸子愛同己出,對原有的侍妾僅讓幼孩之母留下,使王師正感德無已。“有幼者留其母”一句所包含的另一層意思則是,凡子女已長大者,則其母當出之。歸仁晦納支氏在開成元年(836 ),支氏為他生了五男二女,在其家約十五年,但在他禮娶鄭妻後,支氏事實上是被送回了父母家,不久死去。只是在支氏所生諸子“以母子之私情”懇請下,纔為其處理喪事,但役有表示任何的哀挽之意。
二是在婚後納妾。又可以分幾種類型。最常見的是在妻室允許的情況下納妾,甚至是妻室主動為其覓妾,就像清人沈復《浮生六記》卷一中所述他那位稍有些齜齒而善解夫意的嬌妻陳氏所做的那樣。在妻妾共處的大家庭中,妾始終處於卑位,即便受寵於一時,即便承恩於夫主,仍可能被主母所驅逐。還應該提到邠王李守禮的細人高氏的命運。這篇墓誌由邠王書,雖署是“洛陽縣鄉貢進士王蕃奉教撰”,但多以邠王第一人稱敘述,直接表達的是邠王的感受。邠王是章懷太子李賢之子,史稱其“多寵嬖,不修風教”。(《舊唐書》卷八六《高宗中宗諸子傳》)墓誌稱高氏“天生麗容,……粉黛不足增其美。”“年十八……歸於我”,後即敘其得寵及因此而引起的議論:
自結缡朱邸,甫豔青春,一偶坐於筐狀,便假詞於同輦。乃退而稱曰:“女謁上僭,則粢盛不修,冒寵專房,則胤嗣不廣。”於是奉元妃以肅敬,睦諸下以柔謙,淑慎其身,先友後己。……固辭恩幸,退處幽閑。悟泡幻之有為,遂虔誠於妙觀。縈針緝縷,錯綜真容,日居月諸,服勤無倦。(妾1 )
這裏顯然有許多諱詞,事實的真相可能是,高氏因年輕美貌而獲專房之寵,因此引起元妃以下對“女謁上僭”的不滿,高氏在眾議紛紜中只能退而“先人後己”,再退而專心修佛,服勤無倦。其結局,似仍不能見容於邠府,墓誌所述是“觀伯姊於萊夷,別愛男於都輦”,是以合適的理由離開,甚至可能被驅逐,最後客死於萊州。
瞞看妻子在外別館藏美的也頗有其人。前文說到元稹妾安仙嬪即屬此類狀況:以下是詩人楊牢的交待:
牢年三十,在洛陽,嘗於外有子。既亂,夫投未之名,一旦為侍婢失語所漏,萬甚愧恐。夫人曰:“久以君無男,用憂幾成病,今則且愈當賀,奈何愧為?”因以錦纈二幅賞侍兒能言,不棄隔我子於外,蚤令知母恩。內此婢,遂收養之。(妻54 )
楊牢夫婦墓誌都已出土,可以知道他三十歲在洛陽的私情發生於與鄭瓊成婚後的第四年,且曾隱瞞多年,僅因偶然的侍婢失語纔暴露,鄭氏的寬恕顯然超出了楊牢的預期。
第三種情況是在妻亡後納妾,中唐大文學家柳宗元就是這樣。柳宗元的婚姻,是其年幼時父親柳鎮與好友楊憑的一段戲言而決定。楊氏有足疾而多病,柳宗元稱其“事太夫人備敬養之道,敦睦夫黨,致肅雍之美,主中饋,佐蒸嘗,怵惕之義,表於宗門。”只說她孝於舅姑,敦睦夫族,盡主婦之職,至於夫婦之情,沒有著一字加以敘述。雖然用了“悼慟之懷,曷月而已矣,衰夫”(妻37 ) ,以表達亡妻之慟,也只是文章應有之意,並不足以顯示夫婦感情之深。楊氏去世時,柳宗元僅二十六歲,其後二十年,他沒有再娶,據他在書信中所述“荒陬中少士人女子,無與為婚,世亦不肯與罪大者親呢”(《柳河束集》卷三○《寄許京兆孟容書》)。其女和娘於元和五年(810)死於永州,年十歲,即生於楊氏去世的兩年後,稱“其母微也”,知為其妻服喪期間納妾所生(同前卷一三《下殤女子墓塼記》)。而據韓愈撰《柳子厚墓誌銘》(《昌黎文集》卷三三),他去世時有“子男二人,長曰周六,始四歲,季曰周七,子厚卒乃生。女子三人,皆幼”,都是在南方納妾所生。
第四種情況是僅納妾而終身未娶妻者,如柳知微《唐故穎川陳氏墓記》:
余以位卑祿薄,未及婚娶,家事細大,悉皆委之。爾能盡力,靡不躬親,致使春秋祭祀,無所闕遺,微爾之助,翳不及此。(妾9 )
柳知微沒有娶妻,陳蘭英以妾的身份主管家中大小之事,但役有資格參加祭祀,只能助柳做好春秋祭祀的準備,其地位並不因柳未娶而有所變化。按照《唐律疏議》卷一三《戶婚律》 的規定,妻妾不得互易其位,“諸以妻為妾、以婢為妻者,徒二年。以妾及客女為妻,以婢為妾者,徒一年半,各還正之”(《唐律疏議》卷一三)。雖然史籍記載中亦有婢妾為妻的記錄,都受到當時輿論的一致譴責。在現能見到的唐石刻中,鮮有妾正為妻的記錄,當然也可能是為尊者言諱,不提卑微時事。
四 附說亡夫墓誌與亡妓墓誌
在較多地談過夫為妻妾撰寫的墓誌後,最後想順便介紹一下由妻執筆的亡夫墓誌和目前僅見的一方亡妓墓誌。亡夫墓誌極為少見,至今僅見究篇,顯示在男性主導的社會中由女性執筆還很少為人們所接受。只是這三篇都寫得不錯,可以看到唐代女性的才華及其對夫的敘述。源匡秀為其鍾愛的妓女沈子柔所寫墓誌,雖沒有名份上的關係,對愛情的表述卻是最直接而熱烈的,可以與上述有名份聯繫的墓誌作一比讀。
南宋慶元間在江西上饒曾發現周氏撰寫的曹因墓誌,原石和拓本都沒有紹存下來。著名學者洪邁激賞其“婦人能文達理如此”,在《容齋五筆》卷二《唐曹因墓銘》抄錄該誌:
君姓曹,名因,字鄙失,世為鄱陽人。祖父皆仕於唐高祖之朝,惟公三舉不第,居家以禮義自守。及卒於長安之道,朝廷公卿,鄉鄰耆舊,無不太息。惟予獨不然,謂其母曰:“家有南畝,足以養其親;室有遺文,足有訓其子。肖形天地間,範圍陰陽內,死生聚散,特世態耳,何憂喜之有哉!”予姓周氏,公之妻室也,歸公八載,恩義有奪。故贈之銘曰:其生也天,其死也天,苟達此理,哀復何言!
可以相信洪邁在錄人時有所節寫或改寫,因“'唐高祖之朝”不符合唐人的表達習慣,墓誌中也沒有具體年月。周氏顯然是一位出生南方的通文女子,未必有顯赫的家世背景,她把莊子鼓盆而歌的高論融入墓誌,且表達了因夫三舉不第、奔競道途而於己“恩義有奪”的情緒,確很難得。
民國初在洛陽出土的《大唐故左威衛倉曹參軍廬江郡何府君墓志銘》(《芒洛塚墓遺文》 卷中),署“妻隴西辛氏撰”。其夫何簡先世數代不仕,到他纔以進士及第而入仕,但官位不顯。辛氏稱其不重金玉積聚,而以忠信多聞為志,是恰當的稱揚。述其喪夫之痛云:“身欲隨沒,幼小不可再孤,一哭之衰,君其知否?”行文簡淨而極哀慟之致。
近年在河南偃師新出《大唐故游擊將軍河南府軒轅府折衝都尉兼橫海軍副使上柱國趙郡李府君(全禮)墓誌銘》,署“妻滎陽鄭氏慈柔撰”,敘其夫一生經歷和功業,特別是擔任玄宗封禪泰山時的勾畫使和領兵出燕山退敵兩節,都很生動。寫其夫形貌為:“公身長六尺四寸,素膚青髭。”寫其夫性格云:“公性好朋友,門多食客,家無餘產,盡以濟人。”“自登執位,澹泊無為,行不逾矩,素儉有節。”都很具體而恰當。末段和銘詞寫送葬和哀感,文辭典雅,情感真切,足可諷誦:
公無副二,嫡子早亡。奠馬引前,孝婦輪後,白日西下,寒雲東征,嗚呼哀哉,葬我良人於此下!銘曰:大夫薨矣,東門為丘。笳簫啓路,駟馬嘶愁。鐘嗚表貴,星應列侯。朱纓耀闕,白楊風秋。泉扉一掩,逝水長流。父兮子兮,兩墳壘兮。邙兮洛兮,孤雲悠悠。
值得玩味的是,鄭氏墓誌亦同時出土,不稱名,於其才德僅用“德為世範,才為女師”一句帶過,這位才女顯然是被世人忽略了的(以上二墓誌見《偃師杏園唐墓》,北京,科學出版社,2001 年,頁288 , 291 )。
源匡秀《有唐昊興沈氏墓誌銘》(《輯繩》頁703)全文如下:
昊興沈子柔,洛陽青樓之美麗也。居留府官籍,名冠于輩流間,為從事柱史源匡秀所矚殊厚。子柔幼字小嬌,凡洛陽風流貴人,博雅名士,每千金就聘,必問達辛勤,品流高卑,議不降志。居思恭里。實劉媼所生,有弟有姨,皆親骨肉。善曉音律,妙攻弦歌,敏慧自天,孝慈成性。咸通寅年,年多疫癘,里社比屋,人無吉全。子柔一日晏寢香閨,扶衾見接,飲展歡密,倏然吁嗟曰:“妾幸辱郎之顧厚矣,保郎之信堅矣,然也妾自度所賦無幾,甚疑旬朔與癘疫隨波。雖問卜可禳,慮不能脫。”余衹謂撫訊多闕,怨興是詞。時屬物景喧穠,欄花競發,余因召同舍畢來醉歡。俄而未及浹旬,青衣告疾,雷奔電掣,火裂風摧,醫救不施,奄忽長逝。嗚呼!天植萬物,物固有尤,況乎人之最靈,得不自知生死。所悵者貽情愛於後人,便銷魂於觸響。空虞陵谷,乃作銘云:麗如花而少如水,生何來而去何自?火燃我愛愛不銷,刀斷我情情不已。雖分生死,難坼因緣,刻書貞銘,吉安下泉。咸通十一年五月三日,匡秀撰並書。
沈氏的身份,似至死還只是一位名繫束京留守府官籍的青樓妓女,雖然多有風流貴人來聘,但始終未曾許人。源匡秀也僅自述為“所矚殊厚”,而未說“歸於我”,從“扶裊見接”、“青衣告疾”等句分析,她始終仍居青樓,未曾脫籍。翁育瑄女士《唐代化右付為官人階級的婚姻形態》附表三《妾的墓誌一覽》(見《東洋學報》2001年9期)將其列為源匡秀的妾,恐非是。源匡秀應是鮮卑後裔的一位貴公子,雖對沈一往情深,但到沈病危時,還與同舍買酒尋歡。儘管如此,他對沈的情感確是出於真誠,墓誌中坦率而熱忱的愛情表述,“火燃我愛愛不銷,刀斷我情情不已”兩句對愛情的堅定誓言,“雖分生死,難坼因緣”所述生死不變的情感,比本文前面列舉的大量妻妾墓誌更為坦率而熾烈。多年前,中國現代著名女詞人沈祖棻教授在評述柳永、晏幾道、周邦彥詞的時候,就講到古人的婚姻更多地是考慮祭祀、繼嗣和門當戶對,夫妻之間有名份而未必有感情,真正的愛情常常存在於婚姻之外(見其著《唐宋詞賞析》,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年,頁51—毛9 , 126—132)。從源匡秀的這方墓誌中,可得到進一步的證明。唐代寫愛情的傳奇小說,其女主人公也多數是妾,可以從這方墓誌看出共通點。
2003 年l 月於東京早稻田奉仕園
2005 年11 月修訂於上海武川路寓所
附錄一:亡妻墓誌一覽
序號
誌 題
誌主
卒年
享壽
葬年
一作者即一其一夫
〕 出處
1
大唐薛王友行珍州榮德縣丞杜君故妻博陵崔氏墓誌銘
崔素
657
24
657
杜詢
補遺三360 、北圖一三42 、彙考四326 、彙編北京一50、墓誌顯慶043
2
大唐監察御史裴炎故妻劉氏墓誌銘
劉氏
660
34
660
裴炎
補遺三18
3
大唐劉應道妻故聞喜縣主墓誌
李婉順
661
40
661
劉應道●
補遺三18、彙编陝西三56
4
大唐河東柳尚遠妻宇文夫人墓誌銘
宇文氏
665
l9
665
柳尚遠
補遺四364、北圖一四153、彙考六577、唐宋125、彙編洛陽四205、墓誌麟德056
5
大唐前安州都督府參軍元琰妻韋□墓誌銘
韋金
683
25
683
元琰
補遺二5 、彙編陝西三97
6
朝散大夫行著作佐郎中山郎餘令故妻趙國李道真之墓
李道真
687
44
687
郎餘令
補遺三471 、北圖一七64 、彙編洛陽六142 、墓誌垂拱037
7
唐故淮南大長公主墓誌銘
李澄霞
689
69
690
封言道●
碑林集刊第三輯(陝西人民美術出版社1995 ) ,西安碑林全集卷一九六
(續表)
序號
誌題
誌主
卒年
享寿
葬年
作者即其夫
出处
8
大周朝请郎行戎州南溪县丞上護军太原王恩惠妻清河孟夫人墓誌铭
孟大乘
695
59
695
王恩惠
補遺二337、北圖一八61、彙考一二1170、千唐425、彙編洛陽七53、墓誌證聖012
9
大周前益州什邡蕭主簿夫人盧氏墓誌銘
卢婉
696
32
696
萧寡无
补遗七18
10
大唐太原王君故夫人趙郡李氏墓誌銘
李清禪
707
25
707
王昕
補遺六368、北圖二○47、彙考一五1425、唐宋255、彙編洛陽八91、輯繩440、墓誌神龍046
11
大唐故任夫人墓誌銘
任氏
707
40
707
嚴某
補遺五289、彙考一五1426、彙編陝西一86、墓誌神龍047
12
直秘書省□□□□□□玄堂誌
賈氏
710
29
710
韋某
補遺五300、彙編陝西三135
13
大唐王屋縣丞白知新妻滎陽鄭氏墓誌銘
鄭叔
711
40
711
白知新●
補遺六33、北圖二○133、彙考一六1511、唐宋262、彙編洛陽八158、墓誌景雲021
(續表)
序號
誌題
誌主
卒年
享壽
葬年
作者即其夫
出處
l4
缺題
閻氏
711
4l
?
姬晏
補遺五302、北圖二○ 119 、彙考一六1502 、彙編洛陽八151 、墓誌景雲011
l5
缺題
朱氏
718
?
?
李彥枚
續集開元023
l6
大唐前益州成都縣尉朱守臣故夫人高氏墓誌文
高嬇
723
37
723
朱守臣
補遺二456 、北圖二二37 、彙考一八1704、千唐634 、彙編洛陽110 、墓誌開元181
17
大唐懷州司戶參軍陳氏故賈夫人墓誌銘
賈氏
731
30
731
陳利見
補遺三63 、北圖二三51 、彙編洛陽十24 、墓誌開元326
l8
唐故彭城縣君劉氏墓誌銘
劉茂
733
34
736
韋濟●
補遺二20 、陝西三160 、續集開元143
l9
室人太原王氏墓誌銘
王仁淑
739
26
739
張令暉
補遺一141 、彙編陝西三168
20
大唐右衛倉曹參軍攝監察御史太原郭密之故妻京兆韋氏墓誌銘
韋氏
745
28
746
郭密之
補遺四42 、北圖二五114 、彙編洛陽一一80 、輯繩543 、墓誌天寶098
2l
唐魏郡臨黃縣尉盧之翰妻京兆韋氏墓誌銘
韋氏
745
19
745
盧之翰●
補遺七51
(續表)
序號
誌題
誌主
卒年
享壽
葬年
作者即其夫
出處
22
大唐故李夫人墓誌銘
李氏
749
41
749
牟知損
補遺六438、續集天寶052
23
唐故河東裴氏夫人墓誌銘
裴氏
749
?
749
王闐
補遺六438、續集天寶054
24
大唐西河郡平遙縣尉慕容故夫人源氏墓誌銘
源氏
750
27
750
慕容
補遺二546、北圖二六27、千唐854、彙編洛陽一一135、墓誌天寶163
25
順節夫人墓誌銘
李氏
751
35
751
張之緒
補遺一179、北圖二六58、千唐870、彙編洛陽一一174、墓誌天寶199
26
亡妻侯氏墓誌銘
侯氏
753
56
753
車諤
補遺一180、北圖二六82、千唐880、彙編洛陽一一191、墓誌天寶218
27
大唐前延王府戶曹參軍李瑤故妻京兆韋夫人墓誌之銘
韋氏
754
20
754
李瑤
補遺二561
28
大唐徵士胡君夫人成氏墓誌銘
成氏
760
39
760
胡某
補遺六450
29
前汝州司馬李華亡妻太原郭夫人墓誌銘
郭氏
763
36
769
李華
補遺一199 、北圖二七80 、彙編洛陽一二37 、曲石精廬藏唐墓誌66 、墓誌大曆013 、唐代墓誌67
(續表)
序號
誌題
誌主
卒年
享壽
葬年
作者即其夫
出处
30
大唐故隴西李夫人墓誌銘
李氏
775
52
775
陈某
彙編陝西一157 、續集大曆25
31
有唐永寧縣尉博陵崔佚妻太原王氏墓誌銘
王嫮
775
22
775
催佚
補遺八84 、偃師杏園唐墓(科學出版社2001 )
32
大唐故彭城郡君劉氏權寧墓誌銘
刘鸿
781
?
781
张少悌
補遺二29 、彙編陝西四46
33
大唐河南府汜水縣丞邢倨夫人景氏墓誌銘
景氏
787
55
787
邢倨
補遺一215、北圖二八46、千唐947 、彙編洛陽一二107 、墓誌貞元011
34
唐試大理評事鄭公故夫人范陽盧氏墓誌銘
卢氏
792
?
795
郑易
補遺一226、北圖二八113 、千唐960、彙編洛陽一二137、墓誌貞元063
35
唐蔡州司法參軍翟口晉亡妻蕭氏墓誌
蕭十九娘
796
?
805
翟□晉?
彙編洛陽一二190 、輯繩619 、續集永貞004
36
唐前衛尉卿賜紫金魚袋張公夫人太原郡君郭氏墓誌銘
郭儀
798
?
799
張滂●
補遺六114 、北圖二八149、千唐661、彙編河南87 、洛陽一二154、墓誌貞元091
37
亡妻弘農楊氏誌
楊氏
799
23
799
柳宗元●
柳河東集卷一三、文苑英華卷九六八
38
唐朝請郎前行陝州大都督府文學李瞻亡妻蘭陵蕭氏墓誌
蕭氏
812
23
812
李瞻●
彙編陝西二40、續集元和040
39
亡妻清河崔氏墓誌銘
崔氏
814
26
814
裴簡
補遺一266
40
亡妻隴西董氏墓誌銘
董容
814
35
816
鄭鎰
補遺八122、邙洛碑誌三百種232
41
唐韋氏故夫人河東薛氏墓誌銘
薛琰
817
22
817
韋暵
補遺七92
42
唐鄉貢進士盧君夫人博陵崔氏墓誌
崔煴
?
26
817
盧雄
補遺三171、北圖二九119、彙編北京二50、墓誌元和103
43
缺題
張十八娘
818
28
818
武季元
補遺一269、墓誌元和115
44
魏氏繼室範陽盧氏墓誌銘
盧氏
820
24
820
魏稱
補遺一276
45
大唐洛陽縣尉王師正故夫人河南房氏墓誌銘
房敬
822
23
822
王師正
補遺一278、北圖三○17、千唐1021、彙編洛陽一三58、墓誌長慶011
46
唐故樂安蔣夫人墓誌銘
蔣倩
822
?
822
王高
補遺八129
47
唐華州潼關防禦判官朝請郎殿中侍御史內供奉驍騎尉賜緋魚袋楊漢公故夫人滎陽鄭氏墓誌銘
鄭本柔
823
32
823
楊漢公?
補遺八132 、碑林集刊九16
48
右監門衛冑曹參軍故夫人京兆韋氏墓銘
韋楚和
824
27
825
馬文同
補遺四106
49
大唐故太原王氏夫人墓誌銘
王緩
833
27
834
鄭當●
補遺四137、北圖三○149、彙編洛陽一三125 、輯繩654、墓誌大和067
50
故鄭氏夫人墓誌銘
鄭氏
833
50
834
寇章
補遺四138 、北圖三○157、彙編洛陽一三128、墓誌大和074
5l
唐故崔夫人墓誌
崔霞
838
24
838
桂休源
補遺四144、北圖三一32、彙編洛陽一三148、唐宋351、輯繩662、墓志开诚013
52
前大理評事薛元常妻弘農楊氏墓誌
楊氏
839
?
839
薛元常
補遺四492 、續集開成021 、考古1990 年9 期
序號
誌題
誌主
卒年
享壽
葬年
作者即其夫
出处
30
大唐故隴西李夫人墓誌銘
李氏
775
52
775
陈某
彙編陝西一157 、續集大曆25
31
有唐永寧縣尉博陵崔佚妻太原王氏墓誌銘
王嫮
775
22
775
催佚
補遺八84 、偃師杏園唐墓(科學出版社2001 )
32
大唐故彭城郡君劉氏權寧墓誌銘
刘鸿
781
?
781
张少悌
補遺二29 、彙編陝西四46
33
大唐河南府汜水縣丞邢倨夫人景氏墓誌銘
景氏
787
55
787
邢倨
補遺一215、北圖二八46、千唐947 、彙編洛陽一二107 、墓誌貞元011
34
唐試大理評事鄭公故夫人范陽盧氏墓誌銘
卢氏
792
?
795
郑易
補遺一226、北圖二八113 、千唐960、彙編洛陽一二137、墓誌貞元063
35
唐蔡州司法參軍翟口晉亡妻蕭氏墓誌
蕭十九娘
796
?
805
翟□晉?
彙編洛陽一二190 、輯繩619 、續集永貞004
36
唐前衛尉卿賜紫金魚袋張公夫人太原郡君郭氏墓誌銘
郭儀
798
?
799
張滂●
補遺六114 、北圖二八149、千唐661、彙編河南87 、洛陽一二154、墓誌貞元091
37
亡妻弘農楊氏誌
楊氏
799
23
799
柳宗元●
柳河東集卷一三、文苑英華卷九六八
38
唐朝請郎前行陝州大都督府文學李瞻亡妻蘭陵蕭氏墓誌
蕭氏
812
23
812
李瞻●
彙編陝西二40、續集元和040
39
亡妻清河崔氏墓誌銘
崔氏
814
26
814
裴簡
補遺一266
40
亡妻隴西董氏墓誌銘
董容
814
35
816
鄭鎰
補遺八122、邙洛碑誌三百種232
41
唐韋氏故夫人河東薛氏墓誌銘
薛琰
817
22
817
韋暵
補遺七92
42
唐鄉貢進士盧君夫人博陵崔氏墓誌
崔煴
?
26
817
盧雄
補遺三171、北圖二九119、彙編北京二50、墓誌元和103
43
缺題
張十八娘
818
28
818
武季元
補遺一269、墓誌元和115
44
魏氏繼室範陽盧氏墓誌銘
盧氏
820
24
820
魏稱
補遺一276
45
大唐洛陽縣尉王師正故夫人河南房氏墓誌銘
房敬
822
23
822
王師正
補遺一278、北圖三○17、千唐1021、彙編洛陽一三58、墓誌長慶011
46
唐故樂安蔣夫人墓誌銘
蔣倩
822
?
822
王高
補遺八129
47
唐華州潼關防禦判官朝請郎殿中侍御史內供奉驍騎尉賜緋魚袋楊漢公故夫人滎陽鄭氏墓誌銘
鄭本柔
823
32
823
楊漢公?
補遺八132 、碑林集刊九16
48
右監門衛冑曹參軍故夫人京兆韋氏墓銘
韋楚和
824
27
825
馬文同
補遺四106
49
大唐故太原王氏夫人墓誌銘
王緩
833
27
834
鄭當●
補遺四137、北圖三○149、彙編洛陽一三125 、輯繩654、墓誌大和067
50
故鄭氏夫人墓誌銘
鄭氏
833
50
834
寇章
補遺四138 、北圖三○157、彙編洛陽一三128、墓誌大和074
5l
唐故崔夫人墓誌
崔霞
838
24
838
桂休源
補遺四144、北圖三一32、彙編洛陽一三148、唐宋351、輯繩662、墓志开诚013
52
前大理評事薛元常妻弘農楊氏墓誌
楊氏
839
?
839
薛元常
補遺四492 、續集開成021 、考古1990 年9 期
(續表)
序號
誌題
誌主
卒年
享壽
葬年
作者即其夫
出處
53
唐鄉貢進士陳郡殷恪妻鍾陵熊夫人墓誌銘
熊休
839
3l
84l
殷恪
補遺八161
54
滎陽鄭夫人墓誌銘
鄭瓊
841
33
?
楊牢●
補遺一323 、千唐1079 、彙編洛陽一三173 、墓誌會昌005
55
故范陽湯氏夫人權厝記文
湯氏
842
40
843
李文舉
補遺四167 、八165 、彙編江蘇93
56
唐故京兆杜氏夫人墓銘
杜絪
843
27
843
楊宇●
補遺一328、北圖三一104、千唐1086 、彙編洛陽一三186 、墓誌會昌021
57
(前缺)平陽敬氏墓誌銘
敬氏
843
33
844
羅士則
補遺三215 、彙編陝西二75
58
大唐亡妻天水秦氏夫人墓誌銘
秦瓌
843
27
843
馮履仁
補遺四168 、北圖三一105 、彙編北京二93 、墓誌會昌025
59
缺題
趙氏
846
35
846
崔隋
補遺四174 、北圖三一151 、彙編洛陽一三200 、墓誌會昌053
60
紀公妻張氏墓誌
張氏
847
49
847
紀□
補遺七123
6l
唐故荥阳鄭氏夫人墓志铭
鄭恂
847
49
847
劉 略?
補遺六159
62
故京兆韋氏夫人墓誌銘
張氏
848
33
848
韋頊●
補遗一340、北圖三二22、千唐1103 、彙編洛陽一四12、墓誌大中022
63
亡妻平昌孟氏墓志铭
孟氏
851
22
851
楊瓌
補遺七127 、墓誌大中051
64
庾氏妻蘭陵蕭氏墓志銘
萧氏
852
28
852
庾遊方
補遺七128
65
鄭氏夫人權厝墓誌銘
鄭氏
853
24
853
李君夏
補遺六166、彙編洛陽一四38 輯繩687、續集大中037
66
唐故榮陽鄭夫人墓誌銘
鄭子章
854
23
854
盧知宗
補遺四193、北圖三二98 、彙編洛陽一四430、墓誌大中083、唐宋359
67
唐朝議郎漢州什邡縣令京兆田行源亡室隴西李氏墓誌銘
李氏
854
62
854
田行源●
補遺二63、彙編陝西四138、續集大中045
68
大唐趙郡李燁亡妻滎陽鄭氏墓誌並銘
鄭珍
855
29
859
李燁?
補遺四220、北圖三二171 、彙編洛陽一四88、墓誌大中157 、唐宋362
69
有唐盧氏故崔夫― 人墓銘
崔氏
857
24
857
盧緘
補遺一369、北圖三二140、千唐1136 、彙編洛陽一四71 、墓誌大中128
70
唐故範陽盧氏榮陽鄭夫人墓誌銘
鄭氏
858
32
858
盧軺?
補遺六174 、河南文物考古論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6 )
71
皇甫氏夫人墓銘
白氏
858
19
858
皇甫偉●
補遺七134 、文物1998 年7 期
72
唐姚氏故夫人扶風馬氏墓誌銘
馬婉
858
24
858
姚潛●
補遺八194
73
唐故京兆韋夫人墓誌銘
韋氏
859
31
859
孫徽
補遺七136
74
唐故范陽盧氏夫人墓誌銘
盧氏
859
37
859
楊知退
補遺一418
75
唐范陽盧夫人墓誌銘
盧氏
861
41
862
李璋
補遺一384、北圖三三16、千唐1156 、彙編洛陽一四101 、墓誌鹹通014
76
亡妻大原王夫人墓誌銘
王太真
862
23
863
唐思禮?
補遺三249 、彙編陝西二102
77
亡妻榮陽鄭氏夫人墓誌銘
鄭氏
863
35
864
高湜
補遺四205、北圖三三39、彙編洛陽一四112、墓誌鹹通033
78
缺題
於氏
865
30
865
孫備?
補遺一391、北圖三三50、千唐1164、彙編洛陽一四118 、墓誌鹹通040
79
崔氏亡室李夫人墓誌
李氏
867
25
867
崔凝
補遺六183 、續集鹹通003 、考古1992 年11 期
80
唐故范陽盧夫人墓誌銘
盧氏
868
19
868
鄭頎
補遺六183
8l
亡妻北海俞氏夫必墓誌銘
俞氏
870
30
870
唐思禮●
補遺三250 、續集鹹通071
82
唐孟氏家婦隴西李夫人墓誌銘
李琡
871
35
871
孟啟
補遺八215
83
唐故河南賀蘭夫人墓誌銘
賀蘭英
874
?
874
柳子尚(義夫)
邙洛碑誌三百種277
84
亡室姑臧李氏墓誌銘
李道因
876
?
878
崔曄
補遺一394 、北圖三三160 、彙編洛陽一四183 、曲石精廬藏唐墓誌93 、墓誌乾符020 、唐代墓誌99
85
缺題
王循
?
26
?
李景裕
補遺二80
86
唐故清河郡張氏夫人墓誌銘
張氏
892
43
893
孫珦
補遺三292、北圖三四29、彙編江蘇145、墓誌景福001、八??室金石補正卷七七
87
唐故扶風郡馬氏― 夫人墓銘
馬氏
900
63
900
王弘達
補遺一429、續集光化002、文物1988年12期
附录二:亡妾墓志一览
序號
誌題
誌主
卒年
亨壽
葬年
作者即其夫
出處
1
大唐邠王故細人渤海郡高淑高氏墓誌之铭
高淑嬐
735
36
736
邠王守禮
補遺六58 、續集開元146
2
大唐華原縣丞王公故美人李氏墓誌銘
李二娘
750
21
750
王公
補遺五384 、續集天寶061 、西安碑林全集卷八一
3
葬安氏誌
安仙嬪
?
?
?
元稹
元氏長慶集卷五八、全唐文卷六五四
4
盧金蘭墓誌銘
盧金蘭
?
26
?
沈亞之
沈下賢文集卷一一、全唐文卷七三八
5
唐故濮陽郡夫人吴氏墓誌并銘
吳氏
824
30
840
楊魯士
補遺四152、北圖三一55 、彙編洛陽一三158 、輯繩664、墓誌開成035
6
滑州瑤臺觀女真徐氏墓誌銘
徐盼
829
23
830
李德裕
北圖三○95、彙編洛陽一三102、輯繩648、墓誌大和025
7
唐故章四娘墓誌銘
章柔和
833
34
834
李頊
輯繩653 、續集大和043
8
勃海嚴氏墓志
嚴氏
833
41
834
田聿
北圖三○152 、千唐1055、彙編洛陽一三127、墓誌大和071
9
唐故穎川陳氏墓記
蘭陳英
851
40
851
柳知微
北圖三二55、彙編北大二120、墓誌大中048 、八瓊室金石補正卷七五
l0
唐茅山燕洞宮大洞鍊師彭城劉氏墓誌銘
劉致柔
849
62
853
李德裕
補遺一353 ,北圖三二82、千唐1119、彙编洛陽一四35、 墓誌大中071
ll
故南安郡夫人贈才人仇氏墓誌銘
仇氏
851
24
851
宣宗李忱
補遺四189、北圖三二65、彙編北大二123、墓誌大中055
12
缺題
支氏
853
?
853
歸仁晦
補遺七129 (補題誤作歸仁晦妻)、墓誌大中076
13
前邢州刺史李肱儿母太儀墓誌
陳太儀
863
43
863
李肱
北圖三三31、千唐1162、彙編洛陽一四111、墓誌咸通030
14
前長安縣尉楊籌女母王氏墓誌
王卿雲
864
?
?
楊籌
北圖三三46 、彙騙北京二125、墓誌咸通038、八瓊室金石補正卷七六
15
故妓人清河張氏墓誌
張氏
864
51
865
李從質
北圖三三49 、彙編洛陽一四117、陝西二108、輯繩700、續集咸通028
16
唐杜陵韋氏側室李氏墓誌銘
李越客
866
26
866
韋澳
彙編陝西四150、續集咸通038
17
唐故殷氏墓誌
殷珪
869
?
?
韋滔
補遺六188、彙編洛陽一四150、輯繩705
18
唐河南府河南縣尉李公別室張氏墓誌銘
張留客
872
30
872
李琯
補遺四250、北圖三三117、彙編洛陽一四159、墓誌咸通102
19
唐張氏墓記
張三英
873
24
873
劉異
彙編河南126 、續集咸通096
說明:
一、本表所列典籍簡稱如下:
補遺:吴鋼主編《全唐文補遺》八冊,西安,三秦出版社,1994—2005 年。
北圖:《北京圖書館藏歷代石刻拓本彙編》,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影印,1989 年。
彙考:毛漢光主編《唐代墓誌銘彙編附考》十八冊,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專刊第81 種,1985—1994 年。
千唐:張鈁《千唐誌齋藏誌》,北京,文物出版社影印,1984 年。
輯繩:洛陽市文物工作隊編《洛陽出土歷代墓誌輯繩》,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影印,1991 年。
彙編:《隋唐五代墓誌彙編》,天津古籍書店影印,1991 年。墓誌:周紹良等編《 唐代墓誌彙編》 ,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年。
續集:周紹良、趙超主編《唐代墓誌彙編續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年。
唐宋:饒宗頤《唐宋墓誌:遠東學院藏拓片圖錄》,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1981 年。
二、所用各書,彙編按地域分卷,墓誌、續集按年號順序編號,彙考按全書統一編號。簡稱後的漢字數指冊數,阿拉伯數字指頁數或編號。
三、作者即其夫墓誌已出土者,在其名後加● 以為標識:
[作者简介] 陈尚君,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
原载:《中华文史论丛》总第八十二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