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贾平凹帮我找回了一本书

我是一个有毛病的人,我的这个毛病似乎害的很深,当我毛病发作的时候,我茶不思,饭不香,夜不能寐。

这个毛病大概源于我父亲的基因,我父亲80多岁的时候都没能改掉这个毛病。所以我每次犯病的时候也同样地要折腾我父亲一回。幸好我父亲和我有同癖,所以总是那么耐心、宽容、忍让地配合着我,甚至比我还要满腔热忱地投入进去,搬桌子挪凳子钻床底爬高上低,一直到风暴过去天晴雨霁。

想到我曾经如此的任性,父亲又如此地积极协助,从没有责怪过我,换做谁会这样呢?因为我这样的毛病,多少人说我是神经病,可父亲却从来没有说过。如果不是出于血液里的爱,谁能这样容忍我?

我想到这里的时候,眼泪不由得又出来了。

我最怕丢书和丢失最喜爱的东西,如果这些东西丢掉了,我是一定要把它找回来的,翻箱倒柜挖地三尺,我也一定要找回。而恰恰我又是一个丢三落四的人,又常常丢东西。丢了,又拼命的去找,不找回不能心安。我这样的人,怎能不折腾自己又折腾别人呢?

我曾经为了一把不锈钢的餐刀,在网上拨拉了三天三夜。那把餐刀,是一位从日本回来的朋友送给我的,刀柄上面刻着美丽的菊花图案,图案凸起在砂纸一般的不绣钢面上,刀口还有密实的锯齿,非常精美,手感也不错。我把这把餐刀放在我随身携带的包中,没事时就在我的手臂上刮来刮去,我是把它当作刮痧板来用的。

有一年我去云南,在机场这把刀被没收了,我气恼极了,在云南的一个星期,心情都不宁静,云南旖旎的风光也不能消解我对这把刀的思念。

回到家中,我立刻上网搜寻,一心一意地要找到一模一样的刀。

可那把刀是从日本带回来的,在国内的购物网上,又怎能轻易地找到呢?

我不甘心,翻遍了所有的网,终于找到了一把类似的,才算平复了我的心。就这我也不满意,迟迟地喜欢不起这把刀来,用了好久才和它产生了感情,觉得它和原物是一样的了。

我的目标通常是一定要找到原物,就算是另买一个,也不能令我满足。

我常常给我的朋友诉说我的痛苦,说我此刻心很烦,很烦。朋友说你是不是又丢东西了。问我丢了什么,我说丢了一把尺子,昨天还用,今天就突然不见了,朋友说你另外买一个不就得了。我说不行,我一定要把它找见。于是尺子曾经呆过的地方,都会被我上天入地的翻腾一遍。

朋友说,东西都是用的时候找不见,不用的时候他就自动出来了,你不用找,等着它自动出来吧。

不行,我不能等它自动出来,我要把它找出来。

它一直不出来,我就一直找。我还要躺在床上前前后后思考一下它的活动路径,把它神出鬼没的要点齐齐捋一遍。捋到一个要点,就跳起来再去找。

我的这个毛病,说得好听一点叫做执着、坚持、有恒心,说的难听一点,就是固执、一根筋、脑子进水。

我被这毛病辖制,活得不够洒脱,不够超然,也活得很纠结,很痛苦,很焦虑。

可是没办法,生就的骨头造就的命,灌了多少“鸡汤”,也还是改不掉。估计这辈子是没戏了,就看下辈子托生成什么,能够不带这个毛病。

在所有丢失的物件中,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丢书了。我若是丢了一本喜爱的书,我恨不能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1993年,有一本重要的书丢失了。不,是被人借走了,再也没有还回来。我恨自己不该交往那样的人,那本是一个不爱读书的人,也是一个爱沾小光的人。他“借走”这本书并不是像我一样出于喜爱之情,无非是以世俗浅薄之眼光来看待这本书,他实际只是对那些传闻中的某些描写感兴趣罢了。

他对这本书表现的深刻的忧伤和孤独,无法理解也不会理解,他也就是看个热闹,后来他还说道,我还以为写了什么呢,看了半天啥也没有,尽是框框。

那就还回来吧。

“一个烂球书,有啥稀罕的,早不知道扔哪去了?”他这样回答我。

我当然只好再去重新买这本书了,可是这本书很快遭禁了。正版书没有买到,我买了一本盗版书。

当时并不知道买的是盗版,看起来也一模一样的。还郑重其事地把它端端正正地放在书柜里了,还专门给他放在原先的地方,觉得这本书是失而复得了。

2018年,我见到了这本书的作者,他就是大作家贾平凹,那本轰动一时又被封禁17年的书就是《废都》。

我拿出自以为失而复得的这本书,请贾平凹老师签名,谁知贾平凹一眼就认出这是一本盗版书。贾平凹在这本书的扉页上,虽然写上了“东篱女士存正,平凹”的字样,但同时又在右上方重重地写下了“盗版”二字。贾老师说,这是一本盗版书。我说怎么能够看出来?是因为这上面照片印得不够清晰吗?

贾老师说,印刷的不好。旁边的评论家说,你怎么问这么蠢的问题?作者自己能不知道自己的书吗?盗版的技术再高,别人看不出来,作者是瞒不过的。

拿了一本盗版书让贾平凹签名,我感到十分羞愧。

我又想起了那本被借走的书,那是我在文化宫新华书店买的,那时书店还是青瓦斜顶的平房,朴素简洁又亲切。“新华书店”那几个鲜红的字和人的视线齐平,非常醒目也非常悦目。那时候我是多么喜欢去书店呀,一站就是一天。

我发誓一定要找回那本在“新华书店”购买的正版书,就像我要找回所有我喜爱的被弄丢的东西一样。

我更加频繁地光顾旧书摊,旧书摊的下岗摊主跟我早就熟了,见我路过就给我推荐书。我看不看总要买一些,反正是喜欢书,也算照顾他的生意。就像有些女人喜欢买大衣,穿不穿,都要买一些挂在柜子里。这回我特意交代他,再遇到贾平凹的《废都》,务必打电话给我。

整整一年,他也没有给我打电话,我路过了好多次,问他,他说,怪了,我到处收书,居然没有收到这本书。我说你不要光在学校的图书馆一些地方收书,你到私人家里也收点书,现在好多人都往新区搬,有些人一搬家就扔掉很多东西,说不定不小心把好书都扔出来了,你就趁机收回来。

他说,好。一定给你操着心。一有消息马上打电话给你。

今年他三次打电话给我,都是因为《废都》。

东篱老师,《废都》来了,你有没有时间过来呀?他在电话那头叫着。

好好,我中午过去,我兴奋地说。

拿到《废都》之后,当晚便在朋友圈bia了出来。封面、扉页、版权页、环衬、前言、贾平凹彩照、正文、后记、封底,一共截了九张图片,组成九宫格一一展示,敬请方家指正。

明是敬请指正,其实也有炫耀之意。就是想告诉别人,我终于有了一本正版的《废都》。其喜形于色之状,不隐于表。

孰料,还真有方家予以指正了。陕西人民出版社著名编辑、贾平凹的好友孔明先生当即现身,一双聚光之锐目扫描之后,指出此书乃盗版书,其中依据之一,原书定价为¥12.5,这本书定价¥26.8,凡定价,不是¥12.5的即可判定为盗版。

孔明凿凿之言,瞬间毁掉我之梦想。孔明一向语言犀利,善用比喻,文采极好。每每出言,令我拍案。

孔明说,猪哼哼是猪,狗汪汪是狗,蝇子嗡嗡是蝇子,不是蜜蜂。鹤鸣九皋,那是鹤;鹰击长空,那是鹰。云鹰不理会走鸡,大象不理会麻雀拉屎。臭虫放出香屁,那就不是臭虫了。水池里的恶浪掀翻不了一叶扁舟,窗缝里的寒风奈何不了暖房里的温度。呵呵,一孔之见!

孔明说,绅士遇见泼妇了,对骂是自取其辱。蜜蜂采自己蜜便是,让苍蝇自己去嗡嗡!

孔明精彩妙语,例不多举,欲知详情,请阅读孔明散文《我岭上》。

回到书上,孔明又说,正版封面与扉页之间有两页特种纸环衬。你那个版本扉页天头切口明显不规范。那时盗版不像现在,真假莫辨。孔明说正好手里有正版,是第一批货就到手的。也有几个盗版的。正版印刷、装订、切口都很规范。盗版则粗糙。版权页拍版、字体也不一样。

孔明说自己手头刚好有正版书,发来图片让我看。

不看则己,一看则怒火中烧。激起我仇恨满腔!奶奶的,又是个盗版。

又过一阵,我路过书摊,摊主老顾青鼻流涕目光殷殷期盼我买书,我对老顾说,上回买了个盗版。老顾说,不怕,我一定能帮你弄出来个正版。

不久,老顾又打电话给我说正版书来了。老顾说,这回一定是正版,他都问了好几个人了,收的时候都问了一下,这次收的时候很贵,就是从私人手里买的。本来都不想买,就是为你收的。

我看了看孔明上次说的几个要点:切口、环衬、字迹之类,还有照片也很清哳,特别是价格正是¥12.5,也比上次的那本厚。就掏钱买了。

但上次吃了亏,丢了人,这回就不敢再出来炫耀了,悄悄地把书放在了书柜里。

又过了一阵,老顾又打电话,说是又弄了一本《废都》,比上次的还像正版。

一看跟上回的要素全部都一样,就又买了。只是这一本比上次的确实新了不少,看着挺干净整洁的。端端正正大大方方一本书,我想它一定是正版了。

一时高兴,就在朋友圈又bia出来了。但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我写到:在旧书摊上买了一本《废都》,这已经是第三次购买了,前两次买的都被鉴定为盗版,这次呢?我想这次应该是正版了吧。反复买这本书,就只为当年那本借而未还的正版,一心一意想把它找回来。

千万别告诉我这本还是盗版。

朋友们真好,纷纷留言说,这本书是正版。商洛女作家麦子说:我对照图片和正版看了一下,没什么问题[呲牙]

作家出版社颜惠也说,是正版,没问题。

特别是李陕西老师,他说,他手里有一本正版书,他可以和我当面对照一下。

李陕西老师也是一个作家,他写了几本很有价值的书;《知青日记》、《工厂日记》和《文革日记》。李老师也是个嗜书如命喜欢收藏书的人。

李老师说,可能是正版。我这本是正版,比照了一下基本一样。差别:1,封面后面有空白黄纸2页。2、印刷是“冶金工业出版社印刷厂印刷”。3,印数:1一170000。一一其余和你所发一样。我发你微信。

正在高兴,却不料又杀出了一个打击我的。就是北京那个学识渊博思维敏捷口才极好的高苏小哥,高苏小哥说,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一25年前,在平凹家里,他指给我看,在他书框的上层,高矮不齐、质量各异的盗版《废都》,他收了(好像有)18种!这仅仅是他收的品种,难免有漏。这,意味着什么?此书盗版之盛,在我所知是男勃万!谁敢保证你这本是正版?我比较“不会聊天”哈,但可是可但是,现实即是这样滴!祝你走运![玫瑰]

高苏小哥可不是一般人,我知道高苏是个很厉害的角色,他在1999年组稿、出版的《羊的门》,当年曾被称为“本世纪中国文坛耀眼的句号”,评论界盛赞滔滔。看来世上出好书,还得先出好编辑呀!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高苏小哥挖掘出来的好书《羊的门》,备受读者青睐之时,盗版书也横窜天下。他给我讲过,他亲眼见过的各种“水平”的《羊的门》盗版书,少说也有十一二种。

高苏有篇文章叫《我在郑州当便衣》,写他在郑州打盗版之经过,文字之有趣,逗得我差点笑掉了牙。高苏写道:那倒霉蛋儿是个小伙子,一辆破旧的小三轮车上是一片花花绿绿的书。我拎起一本盗版《羊的门》,翻着,拿起又放下,表演起“迟疑不决”。果然,小贩开口了:“大哥,想要这书啊?”......

而且,自《羊的门》被许多不法书商群起盗印之后,四年内,高苏责编的书先后被盗印的有七种!我不知这样的“被盗专业户”,在业内的“悲催”度排名可列第几? 贾平凹的《废都》一书又能荣膺第几?

所以,识别真假书,他自有发言权。但他的严谨,让他面对微信照片时,无以“证实”。

行家之论,不可小觑。

都是编辑,高苏可没孔明那么客气,他接着留言:恕我直言,从你发的几张照片看,尤其是纸页的“透”,可能是假的。品相不好,没有收藏价值,好在是一版一次,自娱自乐吧。

原来我又自娱自乐了一回。我都自娱自乐三回了!天哪。

我都这么万分沮丧了,高苏还是不肯放过我,在我准备睡觉,喵了一眼手机时却看到他又发了一条留言。论起来高苏又是那么古道热肠之人,我的一部书稿交给高苏,高苏竟然全程都给我校对修正了一遍,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放过,在上面批红点绿地煞费了一番苦心。使我平庸的手稿在他手里面点石成金般的大放异彩。他那么宅心仁厚地义务劳动,让我感动的几乎热泪盈眶,可这回高苏也跟我较起真来了。

留言曰:面对“真假难辨”的盗版书,需要有印刷、装订、材料、工艺等专门的常识。印刷厂、出版社(杂志被盗版,听说过的不多)的人员,其话语权重,可能会比一般读者大些,而仅仅面对照片,“证实”或“证伪”均需要慎重。相对来说“证伪”比较容易:有一处“露馅”就一通百通了。我只是告诉你:《废都》的盗版书太多太多了,而实物鉴定又是比较专业的活儿(一眼能看出真伪的,不在此议之列)。拙见而已。

好,既然我不具备专业知识,那我就用笨办法来鉴定吧,我跟李老师的正版书对一下这总该行吧。我一页页地对,一张张的对,我有的是功夫,有的是时间,我高兴我愿意。我虽是肉眼凡胎,但我的眼睛也不是出气用的,我非得给他对出个子丑寅卯来。

我还就不信了!

2020年12月23日,我约李老师在宴宾楼酒店相会,羊肉泡馍端上来了,缭绕着袅袅白烟,我们也顾不上吃。各自拿出书,戴上眼睛,从封面到封底针对几个关键点一一比对。比着比着,竟然让李老师也怀疑起自己的正版书来了。羊肉泡咥得香,但心中却又多了块垒,之前疑虑非不能释怀,反愈加重。

当晚我又发了朋友圈。我说:两本《废都》。第一排为一本书,此处称前书。第二排和第三排为一本书,此处称后书。图8、图9,上为前书,下为后书。

区别:

1:印刷厂不同

2:印刷册数不同。

3:环衬所用黄纸图案不同。

4:后书后记结尾页空档处有四个圆圈。

5:前书墨迹不均匀,后书墨迹均匀。

再次请求方家鉴伪!

李老师也发了朋友圈,李老师说:东篱女士意欲收藏正版《废都》,故约我们在宴宾楼反复比照。我看均为正版,出版社同一,只是印刷厂不一样,当然册数有区别了。如一正一盗,起码印刷厂、册数都会一致。不一样正是印刷厂不一样的正版形象!两书照片绝非盗版可成!我认为均为正版!东篱大可珍藏![强][强]

宝鸡文友说:东篱女士真乃文痴一个。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真要较真,徒费苦心。贾师大作,读通为妙。一国之力,真假不分,何必执着呢![憨笑]

小成说,鉴定完毕,后书较前书印刷效果明显好了许多[愉快]

杨柳岸说,以我看,都看成正版,并无不妥,假作真时真亦假,石头记一书,当年人人传抄,错误肯定不少,抄写,也可以看成是盗版,但后来都成珍本。

天涯客说,前书应是盗版,字迹漏墨混沌,正版字锐利。

海云天说,当年盗版书有干万册,几十倍于正版。

这回,不见专家孔明出声,我得问问。

你知孔明如何说。

孔明说,纸很差,凭此很难断定呀。我在外边,也无正版参照。当时盗版靠扫描,错别字较多。

这句倒也罢了,关键是下面的话。

哈,盗版就盗版,何必计较那个?如果收藏,盗版也有盗版的价值。这是一个盗版时代,很多盗版比正版还精致。原版好比处子。现代人,谁在乎处女?很多大人物,娶得都是“盗版”。婚外恋,就是“盗版”。一孔之见,开个玩笑。[憨笑][憨笑][憨笑]

哇塞,孔明就是孔明,语不惊人死不休。闻其言,我心也有几分释然。

可是李陕西老师还是有个建议,李老师说,干脆去让贾平凹给咱们鉴定一下,他自己的书他最有权威。你去的时候把我的这本也带上,一块儿鉴定。

好主意。

机会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呵呵,原谅我用了这么俗的词,一时着急也找不到合适的词,反正就这意思。

不超过一个星期,李老师的话还在绕梁不绝呢,机会就真的来了。

12月29日晚上,孙见喜老师给我发过来一个通知,说是元月1号要举行“贾平凹文化研究院成立10周年暨酱豆书屋开业庆典”活动,问我能不能来。我说贾平凹老师是不是也要来的。孙老师说贾老师肯定要来嘛,你不是说你想见贾老师嘛,这就是个机会。天冷,没有多通知人。你肯定能见上贾老师。

我说好,我一定来。

仔细看了一下孙老师发来的详细时间。活动是9:30开始,那么我5:30就要起床了。

嗯,这么早,我可是一个不爱早起的人。我是一个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的人。好辛苦呀。

李陕西也很辛苦,那天他恰巧去了西安,夜里11:00才到家,为了能让我带上他的书,风尘未洗,回家后拿了书又连夜给我送了过来。

还是先打电话给定制车吧,就定6点的车吧。

谁知一打电话6:00的车早没了,元月1号是个节日,要到西安的人太多了!那怎么办?那边说只有一趟,最早的5:00,你坐不坐?坐!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把时间算得太宽裕了,其实一个小时就到西安了。我赶到会议地点的时候才7:40。门口除了一条横幅什么也没有。三九天的西安城和铜川一样的冷。落叶飘了一地,寒风凛凛,车辆和行人稀少,减去了大都市的车水马龙与繁华喧嚣。这一个多小时的等待时间,我到哪里去呢。早上4:00就醒来了,还没有吃饭,还是在西安吃顿早餐吧。

走到马路对面,我进了一家小吃店,豆浆油条豆腐脑,还有大平铁锅里嗞嗞啦啦响着的水煎包子。好,寻常小吃和铜川一样。

我坐在小吃店里,一边吃着豆腐脑,一边望着马路对面。一碗豆腐脑喝完了还没动静,我索性又要了一碗。

第二碗豆腐脑喝完的时候王立志院长出来了。跟着又出来了几个人。王立志指挥人铺红地毯,出出进进的。主持人马莉剪了短发也出来了,也出出进进的。油条吃完的时候人开始多了起来。我又喝了一碗豆浆。豆浆喝完的时候,我看到孙见喜老师过来了。他从车里出来,带着那顶标志性的属于孙老师的礼帽。

我穿过马路和孙老师打招呼,孙老师说,现在还没开始,这个书屋收藏了贾平凹三百多种书,各种版本,你把它拍下来,回去好好研究。

贾平凹的书真是太多了。每一本书都有各种版本,各家出版社都在出贾平凹的书。还有研究贾平凹的书也有几十本。疫情期间,我关在家里写《给我一双眼睛看穿我一一平凹与三毛》,已经读了十几本关于贾平凹研究的书,没想到还是读得不全,就连孙见喜老师早年的书也没有收集全。

这里就是贾平凹的世界呀,他的书占据了三面墙,除了大玻璃门,满眼都是他的书呀。书屋中央也是,木桌上层层摆着他的书。他的散文作品有着各种各样的名称,各种各样的封面,各种各样的版式。小说也有各种各样的封面,各种各样的版本。我注意到了《天狗》和《浮躁》和我收藏的《天狗》、《浮躁》的封面都不一样。也有十几个版本的样子。因为我知道这两本书是三毛喜欢的,她看了不下20遍。

1989年的《浮躁》是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这是最早的《浮躁》的版本。还有1987年出版的巜天狗》,也是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还有1987年漓江出版社出版的《贾平凹散文自选集》,这些都是三毛当年读过的书,那时候的封面都非常的素雅,我想象着三毛在香港的书店里看到了这些书,一定首先是被这素雅淡远的封面所吸引吧。

贾平凹的书都摆在没有遮挡的一个个木色小方格里。光线打在小方格上,形成有规可循的几何三角图形,明暗交织,互为透视,又那么庞大逼顶,看起来非常的漂亮,整体上就像是一幅巨大的印象派画作,又像是神秘的远古图腾的符号。而那一本本隐藏在光线深处的书,像是敦煌佛龛的佛像一样,冷静而悲悯的注视着这纷乱扰嚷的世界,嘴角抿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王新民老师也在看那些书,我让王新民看了我带来的书,那四本《废都》。王老师说你在网上发的两本,我看到了,都是真的,正版的。我说,可是同样的出版社,印刷厂怎么不一样呢?王新民说,那时候《废都》销量太好了,一个印刷厂承担不了,出版社只好分给其他几个厂。

有人喊了一声,贾老师来了。我赶紧跑出书屋,只见贾平凹从右边款款地向会场走来。贾平凹穿着黑色的呢子大衣,是半长的,非常的庄重得体。我感觉贾平凹是喜欢黑色的,我见过很多次,他在重要的场合都穿着黑色的衣服,他在小说《山本》里把一支枭雄部队也武装成了黑色。黑色会给人压迫感,但贾平凹的面容却让我消除了这种压迫,他平和地微笑着走向迎接他的嘉宾和观众,微笑里还有几分喜色,他步履缓缓,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傲和威严,他就像一个朴实的农民扛着锄头正走向冬天里的麦田一样。碰见他的人,都可以和他拉家常说农桑。

这一阵贾老师的大作《暂坐》和《酱豆》都刚刚完成,应该是他一场战役间歇期的修整状态。所以他的脸色很好,红润而饱满,没有疲惫之色,没有紧张匆促之态。

他的这种闲适和轻松,或许是他的一种修养,他的禅和他的道。禅与道都是有气场的。气场就是境和界。整个境界都是不疾不徐的,静水深流的。他的到来没有形成大人物入场时的那般雀跃或者那般慌乱。

恍若一个深山的庙宇。一个披着袈裟的高僧,在一个冬日的早晨,推开禅房的门,“嗞呀”的一声走出来了。

看到贾平凹的那一刻,像所有人一样,我自然而然地走向他,展开我的布包。我说,贾老师,我带来了好几本书,想请你鉴定一下这些书是不是真的,是不是正版,还想请您给我签个名。贾老师低头看了一下,说了句,你带了这么多书呀。我说不多,一共八本,四本《废都》,四本您其他的书。我一边翻着包,一边说着。

贾老师说,好!一会活动完了,你过来找我。又回头补一句:活动时间不长。

他是高僧,高僧才如此体谅。我的心里说着。

贾老师站到了嘉宾队伍的中间,我站到了观众队伍里,我的旁边还站着商洛籍女作家徐祯霞,还有我们真元文学社的社长瞿文华女士,南京大学的教授康平平女士。

活动眼看要开始了,孙见喜对贾平凹说,你看这些女作家们来的都很早呀,不给他们慰问一下吗?

贾平凹就微笑着走到我们跟前。贾平凹先给徐祯霞握了握手,然后又和我握手,我握着贾平凹老师的手说,贾老师,祝贺你。贾老师说,不是我的事,是他们的事。我是来给他们捧场的。

贾老师又说,这么冷的天,你们还都来得早呀。

徐祯霞说,很想念贾老师,就想见见贾老师。又说,东篱来的早,她从铜川过来的。

贾老师说,知道知道。

我说,贾老师,我早上4:00起床,5:00上车,7:00赶到西安,我来的时候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贾老师就笑了,右手压着左手。

活动正式开始了。宣布嘉宾,揭幕,讲话,鼓掌。

关键环节,贾平凹揭幕,贾平凹讲话,孙见喜讲话。贾平凹的讲话非常简短,依然是他那寻常如家常话一般的朴素表达。他说,酱豆书屋的开业,可以做为一个据点,大家以后可以在这里会合交流。

孙见喜老师倒是讲得声如洪钟,一气呵成。他引用评论家雷达的话概括提炼了贾平凹的文学贡献。他说,贾平凹是自然之子,平民之子......他生长于丹江之侧,长于商山大野,他啜饮传统文化之雨露,博采现代文明之精英......他说,贾平凹追求的是以本民族的思维方式和表现来抒写中国现代人的感觉和生存......他的创作河流是趋世界文学而动的,那河床却是中国的。

    孙见喜还总结了贾平凹文学艺术研究院成立10年来取得的研究成果和获得的巨大声誉和影响。

     孙老师是个适合上台的人。台风很正。他的艺术修养很全面,像古代士大夫那样知文章,晓音律。孙老师的洞箫吹奏乃长安城一绝。人们只知他吹捧贾平凹,岂不知,他自己也出版了长篇小说和多本散文。有人说,孙老师是凭藉对贾平凹的研究而声名鹊起的,对此我不敢苟同,我以为贾平凹是中国当代文学贯穿性的人物,研究贾平凹实际就是对中国当代文学梳理之一种,这是一件很有价值的事情,孙老师为什么不可以做这样的研究?因为研究有了成果和声望而名气如炽,又何错之有?

    之前孙老师让我对他的讲话稿进行了校对,有三处地方,我改了过来。孙老师讲话的时候,我的耳朵里特别留心听着那三个地方,都非常顺畅地过去了。

             十

    活动结束了,贾平凹、孙见喜、张培合、王新民等一干人进到了书屋里面的休息室。我和徐祯霞坐在书屋等贾老师。贾老师他们喝了茶,歇了一会儿,就一起出来了,贾老师坐到了签名书桌前,张培合坐在贾老师的旁边。

    我从布袋里开始掏书,等我把书掏完摆到贾老师的桌子上,一看旁边,什么时候挤过来一个小伙子把满满的一大撂书已经堆在了贾老师的面前。这小伙真聪明,他是有准备的,他给每一本《暂坐》的扉页上都夹了一个纸条,上面写着要签名人的姓名。贾老师就翻一本签一个,翻一本,签一个。签了三四本之后,王新民老师递上来了几本书,让贾平凹签,被这小伙一胳膊给抵回去了。原来这勇武的小伙把王新民老师也给挤到一边去了。

   我和王新民老师只好默默地一左一右,站在小伙子的两边等着。小伙签的书实在太多了,大概有五十多本。

     签到第10本的时候,王新民老师说了句,这是给某某签的,把书又递给了贾老师。贾老师接过来就给王新民老师签了。

     小伙子不失时机地又赶紧把自己那一堆书打开一本推到贾老师面前,贾老师就又给他签开了。

     我说这一大堆书都是你的吗?小伙子瞪了我一眼,恶狠狠说,别说话。我就不敢再吭声了。

     张培合也是个面善的人。看到我面前的那八本书,他说,你一看就是一个爱读书的人,你拿的书都是老书呀!

     我说,我从80年代就开始阅读贾老师的书了……

     本想还多说两句,哪知话音未落,小伙子又瞪了我一眼,同样恶狠狠地说,别说话。

    我的尴尬,想必贾平凹和张培合都体察到了吧。

    贾老师说,她是东篱,铜川的,也是个作家。东篱写书写得很好的。

    张培合说,我知道,我读过东篱的书。东篱,你还在王益区吗?看你们王益区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贾平凹老师笑着说,哎呀你厉害呀,还知道王益区。

我说,我写得不好,贾老师写得好。

我说,早上从王益区过来喝了两碗豆腐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说了豆腐脑。

这回小伙子没有再瞪我,也没有再恶狠狠地说“别说话”。

张培合说,咱不说豆腐脑,咱现在就光说书。

我到贾老师又笑了。小伙子不再说什么,气氛自然不再那么剑拔弩张了。

我说,我就想让贾老师看看我这些书是不是盗版,如果不是盗版,那就太好了。

贾老师给那个小伙又签了几本,把他的书往后推了推说,先给这签一下。

贾老师认真地看了一下四本《废都》,说这三本肯定是真的,没有问题。我一看,贾老师说的三本都比较厚,其中一本就是李陕西老师的。

贾老师开始签书。写了“东篱女士存正 平凹 2020.1.1。”又写了“李陕西先生存正。平凹2020.1.1,”贾老师又拿过来那本薄的盗版书,也在上面签了名,写了同样的字,但也像2018年那样,在盗版书的上方重重地写了“盗版”两个字。这两个字就像古代给犯人的脸上刺了字一般,这本书立马显得猥琐不堪了。而那三本正版书高高地撂在一起,它们也像是知道自己被验明正身,有了合法身份,顿时灵魂附体精神抖擞起来。

我原来没注意到它们有多厚,现在忽然间觉得这确实是一本很厚很厚的书。

贾老师又给我签了剩下的四本书,这四本书都是九0年以前出版的。它们是:《商州三录》、《浮躁》、《人迹》、《贾平凹散文自选集》。

《商州三录》是我特别喜欢的一本书。当年我读了“商州初录”被深深震撼,恨不能立马就背着包包去商州。

我收拾起我的书,对贾老师说,贾老师,你这样一签,我的丢失的《废都》,就算是找回来了。

贾老师,我要和你合个影,留个纪念。

张培合老师便站起身让开了地方。他一边让一边说,我今天来是给贾老师保驾的,不照相,你们要多照。

贾老师便站起身和我并排照了相。

《废都》,1993年出版的一部奇书,我的那本丢失的正版《废都》,经过27年的辗转腾挪,在2021年新年到来的第一天,它总算又回到了我的手里。

这对我是一件不平凡的事情,消除了我多年的心病。

故而专意为文以记!

2021年元月一日西安秋涛阁归来夜识

附言:昨天早上我又从旧书摊前路过,老顾穿着旧蓝布棉大衣,正在卸货,准备开张。我对老顾说,你给我弄来的三本《废都》,前一本是盗版,后面两本都是正版呀,我要谢谢你,元旦那天,贾老师给我签名了,说那后面的两本都是正版。

老顾说,那太好啦太好啦。我再发现有贾平凹的书还给你打电话。我说,好。老顾的声音又从我后面响起,唉,那个东篱老师,我要再弄来一本《废都》,你能不能让贾老师给我也签个名嘛,我听李陕西说给他那本都签名了。

我说,好。

老顾说,谢谢哦。

2021年的 l月6号傍晚,作家李陕西收到了我带回来的贾平凹的两本签名书,正版《废都》和《暂作》,小小犒劳了我一下。

作者简介:

东篱:陕西铜川人,陕西省文化厅百名优秀人才之一。陕西著名女作家。曾工作于铜川市人民政府研究室。出版有长篇小说《婚后不言爱》《婚戒》《生父》《香》《远去的矿山》五部,其中《远去的矿山》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其作品以凌厉的风格和直面现实的勇气,受到读者喜爱,拥有广泛读者群。贾平凹称赞其长篇小说《远去的矿山》:我读了《远去的矿山》那书,很让我震撼,写得好啊,那么硬朗,那么扎心,那么令人感慨!

灵感与墨香齐飞,
妙文共青春一色。
(0)

相关推荐

  • 盗版者太厉害了

    尽管现在大家对纸质书需求量不是很大,可盗版者的能耐超乎我们的想象! 文学顶级大师的作品,畅销.热销.脱销是必然,而盗版者就瞄准了这个新目标. 中国作协副主席.陕西省作协主席贾平凹大师新作<暂坐& ...

  • 书事:我的藏书,读外国文学与买书的事

    书事:我的藏书,读外国文学与买书的事

  • 小心,又有家长和老师被骗!“小便宜”可能害孩子“吃大亏”!

    严 正 声 明 <小学生小古文100课>盗版猖獗,老师.家长们请小心!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近期网络购物节等宣传火爆,造成小古文盗版书的贩卖十分猖獗!小古文君在此真诚提醒:各位想为孩子囤好书 ...

  • 你所坚持的事情一定会回过头来拥抱你。

    /这是土木小生的第549篇原创文章/ 1 大家好,我是土木小生. 上午十点左右,2021版一建教材重磅上市,各大公众号疯狂推送相关资料,还有分析今年教材内容变动情况的,也有买书送课程的,朋友圈的各大营 ...

  • 马腾驰//贾平凹老师的一个下午

    贾平凹老师的一个下午(散文) · 马腾驰 <背馍记>是贾平凹老师题的书名.写的序.下一本散文集<花本无心自在开>即将出版,还想请先生题写书名并作序. 年初,<背馍记> ...

  • 互联网新风向知识付费是什么应该怎样去做好

    目前的知识付费都有哪些形式? 种就是直播 就是通过直播的形式,把你所掌握的技能直接进行一个分享.现在直播平台也很多,比如说像抖音像西瓜,都可以进行直播教学.当然直播对讲师要求也很高,需要有很好的控场能 ...

  • ​​汪平:禁绝了,便有了盗

    汪平:禁绝了,便有了盗 作者:汪平 家养的猪是猪 野生的猪也是猪 种植的树是树 野生的树也是树 官办的企业是企业 私办的企业也是企业 -- 就像人出生 法定出生的人是人 非法超生的人也是人 书也一样 ...

  • 东篱‖《给我一双眼睛看穿我——三毛与贾平凹》后记

                                     一 给我一双眼睛看穿我,这句话是从三毛的文章里摘录的,三毛在讲到她的故事时,说很多人并不真正地明白她,她多么希望有一双眼睛能够看穿她. ...

  • 封面故事■陈忠实 贾平凹 李国平 冯积岐等推荐《远去的矿山》——5月18日下午2:30女作家东篱携新作对话著名作家冯积歧、李印功

    微风读书会ID:weifeng279965337 一座矿山,一群人,一段历史,一个真实的写作. 5月18日下午2:30女作家东篱携新作<远去的矿山>对话著名作家冯积歧.李印功 主题:现实主 ...

  • 1981年,著名作家贾平凹和一帮朋友相约...

    1981年,著名作家贾平凹和一帮朋友相约去爬华山,结果山没去爬,他反而在家里触电自 杀了,还留下一封绝笔信.时任西安电影制片厂的好友张敏去他家问原因,只见贾平凹右手缠着纱布一见他就哭了:"好 ...

  • 【豆芽荐读】贾平凹:远瞻

    远瞻 贾平凹 这是一位老者,满脸沧桑,望着远方.他或许看着那条路,他是从路上一步步走过来的:或许看着那条河,逝去的岁月像河水一样流过去了:或许看着那一片家园,家园里花红草绿,炊烟直长,鸡鸣狗叫,孩子们 ...

  • 贾平凹:心上有个人,才能活下去

    大凡世上,做愚人易,做聪明人难,做小聪明易,做聪明到愚人更难. 当五十岁的时候,不,在四十岁之后,你会明白人的一生其实干不了几样事情,而且所干的事情都是在寻找自己的位置.性格为生命密码排列了定数,所以 ...

  • 母亲节特辑:《写给母亲》作者:贾平凹 朗读:阿雷

    猜您也许需要--统编小学语文电子版教材和电子版教参(合集)寒假预习:部编版语文1-6年级下册<教材全解>全彩版电子书38节名师课堂教学高清视频,带您领略名师课堂风采统编版语文1-6年级(下 ...

  • '流氓作家'贾平凹参加复旦大学的讲座时,...

    '流氓作家'贾平凹参加复旦大学的讲座时,一位女学生毫无顾忌地问他:'你们这些知名作家,为什么写来写去都喜欢写那些男欢女爱的事?难道不可以写点别的东西吗?'瞬时全场寂静.面对女学生的'坦率',贾平凹微微 ...

  • 流氓作家”贾平凹

    "流氓作家"贾平凹说:"女人保持忠诚,只是因为别人给的筹码还不够:男人看着正直,只是因为外面的诱惑不够.建议男人都不要跟女人提孩子,女人是上天派来管男人的,女人若像泥鳅般 ...

  • 路遥:死前执意要见贾平凹,只为叮嘱一句话,贾平凹听后痛哭不已

    路遥病逝前嘱托一句话,贾平凹听后夺门而出,蹲在无人处嚎啕大哭1992年,路遥因肝硬化住院,在他去世之前,他执意想见陕西另一位出名的作家,那就是贾平凹,强忍着浑身疼痛给他说了一句话,听完之后的贾平凹夺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