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笔记:尽可能顺应天光
梁东方
周末的下午,骑车回来,打开了电脑,习惯性地准备坐到键盘前面,突然发现天光还亮着,刚刚下午三点,距离天色昏暗还有一个小时时间。
这时候是不应该面对屏幕的,应该在天光下看一会儿书,这样才算不辜负了这冬天里珍贵的天色;何况今天还因为有了风而将多日来的雾霾驱散了!
坐在天光里看一会儿书,这已经是一种不多不少的奢侈。说不多不少,是因为实现起来似乎很容易,但是真正去实现的时候却也不多。面对电脑、面对手机已经是我们面对世界的方式,而手持小屏幕已经在不知不觉将手拿书本的旧日格式驱离。
沏上淡茶,坐在阳台上的天光里,打开一本瓦尔泽的《漫步人间》,在他短小而常常确有所感的文字里,或有所感便会随手在小本子上写上一点点想法。这些想法有的和瓦尔泽的文字有关,有的则完全没有关系,他的文字和现在读任何一本书一样,都只不过是一个触发点。这是如今读书的一种状态了,很难再像过去一样进入到作者着力创造的情境中去,却往往是从他为什么这样写,他这样写的时候怎么会有别开生面的角度去看。而其中个别语句甚至只是一个词,经常就会引起自己的联想,联想到自己记忆里的什么角落,于是书本又被放下,又不由自主地去键盘前赶紧记录下相对长了一些的思绪。
这样去电脑写一会儿,回到阳台上继续看书;看一会儿,写一会儿,不知不觉,楼宇之间的天光已经开始暗淡,但是借着天光看书还算基本清晰。
天光在冬日里驻留短暂,能够照耀到书本上的时间就更其稀少。自然光在纸页上均匀地照拂、不反光、不耀眼;没有荧屏蓝光的不良作用,可以左看右看,可以倾斜了对着窗口看,可以翻过去又翻回来地看;可以一边看一边用铅笔在重点的语句下画出浅浅的一道痕迹,可以在天头地脚直接写下当时的感受,可以一边看一边摩挲纸页和纸页上整齐的字行——这些物理性存在的字行不是虚拟的、可见不可触总是隔着一层冷冰冰的屏幕的文字,你的手指只要停留得足够长,它就会随之而逐渐温暖。
这样的温暖,让人想起小时候在姥姥家的山村里,日落而息日出而作的那种生活格式。
没有电灯,也要尽量节省煤油,尽量缩短点煤油灯的时间。天只要黑暗下来了,就准备睡觉了;天只要亮了,就也一定要起床了。姥姥总是最后一个躺下最早一个起来,她扭着行动不便的小脚在石头台阶上错着身子上下,去柴禾棚里抱了柴禾拉动风箱做饭的声响,都是在天光从黑暗之中到逐渐亮了起来的早晨里进行的。
农家的一切农事、家事都尽量借着天光完成,这既是出于节省,也更是对于天道的自然顺从,是人类匍匐在大地上生存了亿万斯年的自然而然。在这一点人和其他动植物并无二致,都不过是天地之间的子民中之一类,都符合或者大致符合天道自然的秩序。
尽管那个其实并不遥远的时代,只几十年时间便随着满满的都是亲情气息的老人们故去而永远地成为了过去;但换了一种劳动方式的人,其实也还是应该尽量遵从那样人类古老的生息节律,尽量要按照天光的轮转来安排自己的作息。因为不管时代怎么变化,人在地球上生存,人的血肉之躯来源于地球的孕育也一定要符合地球节律的大规范,是不会变的。
无数正面反面的事实都一再证明,符合这样的晨昏暮晓昼夜轮替的作息的人类作息,不仅对身心有益,也更对产生恒久的创造有利。更可以在我们大多不如意事常八九的人生中,根植一种潜移默化的基本幸福感;使人有一种最底线意义上的稳定感与成就感。
这其实是为人之为人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