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阴:长江边的山水之城(下)
梁东方
在离开徐霞客镇,重新坐上501以后,汽车照例并不直接回江阴,而是先在徐霞客镇内部来回穿行一番,才最终回到徐霞客大道上去,与来的时候的路线正好相反;不过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走不走直线,都尽量要将镇内各个的地方的乘车需要照顾到。我乘坐的这趟车上,正好有一批老人集中上车,然后依次在从徐霞客镇到江阴的沿途各个村落下车而去。
江阴昆山苏南地区这一带大约是中国城乡差别最小的地方,乡间的居住条件和环境不亚于城市,而城市也没有过于庞大和拥挤。顺着主要的公路和铁路沿线都可以注意到,长三角城市群真正已经是城市群,是城乡相对均衡发展的最集中的一块区域。
回到江阴,立刻转车去江边。长江边的鹅鼻嘴公园是没有时间逛了,这样滨江而山的好地方,沉淀着既往太多的历史和文化内涵,走马观花浮光掠影是不适合的,留待以后再有机会的时候,舒缓地在这个公园里至少做半日勾留吧。
现在,走一走面积广大的黄山要塞森林公园的其他地方吧。制高点上的炮台或者森林缝隙里,都是俯瞰长江的好位置,而教堂高塔一样耸立在山头的望江楼里,正有1937年江阴抗日纪念馆,就更是一处历史和现实结合起来的地方。那里面展示的中国海军在甲午海战之后的第二次集体覆灭,也是中国人以弱抗强的不屈意志的再次体现。落后就要挨打的残酷与穿和服趿拉板的那个岛国的狰狞丑恶,从81年前持续到今天,也依然没有丝毫改变。
在纪念馆的最高层,透明玻璃上镌刻着一些留下照片的抗日牺牲者的年轻的面容。透过他们在世界上短短二十几年甚至十几年的生命留下的这唯一痕迹,可以俯瞰长江在黄山下的宽阔与逶迤。江阴长江大桥斜拉而起,纵贯南北的如虹雄姿就跨越在这样的宽阔与逶迤之上。当年日本空军对没有空军支援的中国年轻的海军的肆意蹂躏,就在这一片宽阔的江面上进行。中国海军用自沉以阻塞航道的方式,做鱼死网破视死如归式的抵抗。古老的教化之邦沦落到如此被人欺辱的地步,是自己全方位落后的代价——以自己民族3000万人的死亡和全部山河破碎城乡尽毁为代价,这个代价实在过于沉重。乃至到了今天,发展与强大,保卫与捍卫,依然是全民族最恒久的不变主题。
当然,发展之路已经让这一片可以说是全国发展最好的地方今非昨比。在抗日纪念塔下,在黄山要塞森林公园密集的森林缝隙里,隐约可见高尔夫球场的起伏的绿地,和穿着整洁利索的高尔夫服装的男女挥杆击球的潇洒之姿。财富拥有者们在这样的好环境里的不同于传统的别样的存在方式,实际上也是整个社会进步的一个小小表征。
山下作为大众休闲的黄山湖公园,每一条长椅单人椅边都一个做了防水处理的塑料盒子。这个盒子没有固定到椅子上,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搬走。但是就是没有人搬走,里面是大家随手看过的书刊报纸,看过以后放进去,给下一位来这里坐的人看。这是一种互助性的公益阅读箱。其具体的物理价值和经济价值都不高,但是人文环境价值和精神价值却都让人刮目相看。
黄山湖公园的某些段落,以高大的樟树为背景形成的湖岸风光,很有点像是德国汉堡著名的阿尔斯塔湖。古朴的自然与现代的人类生活无缝链接,相映成趣,却正是人类发展之后反思发展的目的得出的最直接的结论:这样水面与大树结合的景致,才是人类栖息的最好选择。人们自然地选择在这样的大树浓荫且成行地与水为邻的地方,坐下休憩,仰望黄山森林,体会挡住了长江外的长风的静谧。
这样的静谧一直绵延到江阴城里。就叫做“百花园”的花园里,大面积的花儿正在盛开,红红白白的杜鹃花花团锦簇的巨大阵仗是北方的春天里所没有的。在由学政署改建的中山公园边,步行街的现代化与古老的过去相映成趣。巨大的樟树是衔接二者的最好过渡。围绕着樟树下安坐的,既有老人,也有年轻时髦的女子,是为这种过渡的最好点缀。
中山公园将江阴城中的诸多古物,都挪移到这里集中保护。这里有明朝的一个亭子;有几百年历史的两棵紫藤;有江南第一家照相馆;还有,孙中山曾经乘坐军舰来江阴,上岸以后到城中讲演。讲演的那间屋子也整体搬迁到了中山公园。孙中山的塑像身后,就是他说的那句著名的话:全国的文明要从江阴始。是什么让他在本地说出了这句话?一定是他在江阴看到了当时在别的地方不容易见到的普遍文明之状吧。
江阴城中这种剩下什么保护什么的文保之道,让人耳目一新。不追求那种造假式的重建的完整,尊重历史不修改历史也反思历史。这种保护格局是开放式的,是兼容并蓄的;这种发展格局是不忘本的,是有从一开始就有着鲜明的目的性的。
正是这样的理念,让这市中心的位置,既是文物中心,也是商业中心,也是外来者了解江阴的历史、观察江阴的当下生活状态的视觉中心。
既生活在长江边,又有人天然的山麓阻隔,不使江水有逾城之虞;既有深远的历史,也非常重视当下的生活质地,这边是江阴城给人留下的极佳之印象。只是来去匆匆,倏忽之间一切都已经成为记忆,唯可期待未来再有机会重游江阴了。念念不忘、兴之未尽之游,其为至佳之境乎?这样想,至少是一种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