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笔记:椿木峪
梁东方
在瀑河流域,古代的时候也许是瀑河北岸的战国城墙将瀑河做了天堑使瀑河名闻天下;在现代则是1958年,于土城墙外修建起来的瀑河水库,使瀑河的声名再次远扬。这条发源于峥嵘壁立的狼牙山,早已经成为季节河的曾经大河上,水库是一个巨大的标志性存在;因为当年修建的艰难记忆,更因为现在水流干涸以后库区里多少还能存有一些珍贵的水域。
一般慕名而来的人,都直奔瀑河的东大堤,站在小山上俯瞰一下水库全貌,看看水闸,走走大堤,也就算是在干旱的平原上见了一次水,有了一次视野非常开阔的瞭望,还在行走过程中锻炼了身体。
在所有这些收获之上,我还注意到水库对岸,也就是西部太行山第一道山脉脚下那些高高的村庄,以及连接这些村庄的小公路上,偶尔在冬天里没有遮拦的视野里快速行驶的车辆。那样既遥望可见又因为有水库相隔而不易抵达的居高临下的场景,像是舞台一样吸引着人一直看,一直想象如果在那里走一走,一定会有不同的感觉。
驱车穿过第一个村子里窄窄的街道,行驶在山脚下连接一个个村庄的小公路上,就看见了椿木峪的牌坊。拐进去向西、向上,顺着山麓一路上坡,这个有白色的大教堂的小山村逐渐就敞开在了眼前。
欧洲风格的教堂尖顶耸立在太行山的小山村里所形成的天际线,是新鲜而独特的;它使淳朴的山村气氛有了某种异域的气质,让逶迤山脉的山脊线有了一种本地罕见的支撑。这平原尽头大山开始之处远离尘嚣的地理节点上的背依青山面对平原的好位置,纯净纯正的环境氛围里新鲜的洋气,具有一种似乎是望之不尽的美感。
慢慢地开车穿过村庄,直接到了村后的山脚下。下车第一口呼吸就让人惊喜地意识到了地势升高以后空气的清新。眼前没有了一片叶子的柿子树上,挂满了小灯笼一样红色果实的情景,盈满了那种终于进山了的喜悦,一下就通透地贯穿了全部身心。
椿木峪是面对平原的第一道山脉的山脚下的小村庄,绝对海拔不大,但是相对高度很明确,走到街上,甚至在自家院子里就可以俯瞰东部的瀑河水库和水库东边更其广袤的平原。平原莽莽苍苍为深重的雾霾所笼罩,而小山村超越其上,在一片相对晴明的好空气里。这应该并非今天独有,而是一种常态。因为所有的道路交通都到此为止,所以没有车来车往,没有挥之不去的隆隆不绝的“天籁”式的人口过分聚集之地的噪音。偶然的人影和长期寂静的街道,都像是一幕不紧不慢的永恒大戏的理想化布景。
人居的理想与理想的人居,只是字面颠倒却又有微妙的差异;人居的理想是一代代人都在不理想的生活中的向往,理想的人居,尤其是相对理想的人居则是就在生活中的可能。在现实的工作教育生活需要与环境于身心有益之间如何抉择,有条件的人,以及没有条件也完全可以创造条件的人都一直面临的问题。这个问题固然可以予人以考虑的时间,但是这个问题本身也绝对是一个实践问题,一旦考虑的时间流逝,即为给出了答案。
椿木峪在生活里当然不是孤例,但是一旦站在这里你就会觉得再没有哪里能比这里的地理位置更妙。
这么好的地方,周围的山却大多都已经被开山取矿挖得千疮百孔。顺着山脚下的很宽的小路上行,山谷两侧的山体都已经被开出了一个个巨大的伤疤,现在可能是为了保护环境关停了矿山,在裸露的岩石下铺了红土栽了小树。
小树在冬天里没有一片叶子,不知道是不是成活了。山沟里没有了叶子的柿子树,倒是都还挂着红红的柿子。在路边的草丛中看见一堆放着五六个显然摘下来没有多久的柿子,拿起来看了看,又原样放下了;未知来路的食物,最后还是别吃。不过等翻过山谷走了一圈以后回来,发现那几个柿子已经不见了。应该是人家摘了以后就地放在了路边,然后回来就都带走了。这里已经是人迹罕至的山中,一切的规则都不应该再按照熙熙攘攘的城市规则来判断了。
这里除了矿山的巨大矿坑就只有还没有被破坏的山脊上猎猎的茅草,还有茅草之上近乎是蔚蓝的冬日天空。山野作为华北平原上最后的自然存在,尽管已经千疮百孔,但是基本格局还在,还有千万年来雄踞在大地上的基本姿态。
顺着这些现在已经被封闭的矿山下很是宽平的山路翻过山口,山那边、著名的釜山之下,是一片山间盆地,村庄道路和一条正在修建的横贯其间的高速公路之外,就是莽莽苍苍的林场。林场的树木没有了叶子,仅仅就是树枝树杈青灰色的线条也已经将整个地面山坡都覆盖得严严实实。
在山间徒步,走走停停,俯瞰俯瞰,瞭望瞭望,呼吸呼吸,总是一种难得的享受。我和父亲坐在山石上喝水休息的时候,始终都在边遥望山野里的景象边说着有时候未必和眼前的景致相关的话。有人说父母在不远游,其实带着老人这样力所能及地走一走,也未尝不是一种上好的合家出游式的亲子互动。在都不曾来过的椿木峪这样的山村,在这无人的山野之中走走停停地度过这样冬天的上午时光,肯定是不会忘记的、浸染了亲情的又一段美好记忆。
从高高的椿木峪驱车而下的时候,车辆轻巧敏捷,一下就滑过了教堂,滑过了安静的街道,滑过了有大杏树的村口,回到了环水库的小公路上。回头再向上看,刚才的一切都已如梦一样,既真切又遥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