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家:路上花事之向日葵
梁东方
到大地里骑车漫行,总会路过庄稼地、菜地,在庄稼地菜地里,各种农作物的品貌都会一一呈现,让人一目了然。
比如见多不怪的胡萝卜,我们的印象里,除了红黄的菠萝之外,至多不过是还有一头萝卜缨子,那萝卜缨子不论鲜着还是干着,都很适合做牲口饲料。但是在盛夏的菜地边,通常是田埂上都会立着几株正在开花结籽的胡萝卜。这时候的胡萝卜完全没有我们印象中的样貌,而是一副异常高挺的样子,笔直的头顶上还有一个硕大的花盘,花盘上的花是绿白色的,是又绿又白的非常宜人眼目的颜色。它们和同样在头顶上顶着白色花朵的大葱一样,是这时候菜园子里最高、最醒目的旗帜。
比如菜地里的甘蓝,就用自己的颜色直接告诉我们它何以叫这么个名字而不叫洋白菜,只是因为它的确是蓝色的;它的叶子比菜心还要蓝,在摘除了菜心以后,舒展的蓝色菜叶依旧在田地里,每一片叶子上都是一个挨着一个虫洞,却也依旧保持着自己罕见的蓝色。
再比如一向可以入画的向日葵,就是作为一种油料作物种植在庄稼地和菜地之间的。它们在六月中旬的时候普遍对着灼热的阳光展开了笑脸的样子,明黄而艳丽,在一早一晚气温合适、人们有情志有耐心的时候,就会格外多看它们几眼;出来玩的城市人一旦看见就会赶紧跑过来照合影,把自己和向日葵照到一起,以之为又没有错过一种花季。
人们尽管愿意留下这样的一瞬间,但是也就只是一瞬,人们受不了在向日葵边上和它承受一样的日照的煎熬。这也是为什么在美术馆里,在影视里人们赞叹的向日葵,在现实中并不像桃花、杏花那样被刻意追逐的原因:它盛开在人们忍受不了的灼热里。
是啊,向日葵也是一种花,是一种盛夏里茁壮成长和灿烂开放的花。在我看来,它们的神奇不在于那随着阳光转动花盘的不肯错过一刻阳光的越界植物的准动物行为,向日葵的动人之处、吸引人之处还是它在烈日下的明黄色,是它以自己的灿烂应对人类都无法直接应对的灼热阳光的能力。
这种能力让人类自叹弗如,也让人类从它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几乎不能忍受的阳光其实还在大地的承受范围之内,天地运转基本还是正常的,今年的盛夏一如往年,还没有到将一切都烧毁的程度。向日葵用自己在烈日下的蓬勃,以及舍不得错过一刻阳光的品性,让人重现希望;所以,连带着也就对向日葵有了格外的喜欢。
我们笼统地说向日葵花是黄色的,是明黄色的,其实仔细看,向日葵花像太阳放光芒一样,有一个棕褐色的核心,围绕着这个棕褐色的核心才是一圈均匀地伸向四面八方的黄色花瓣。棕褐色的花心被我们视而不见是因为它们只是衬托一圈明黄色的花瓣的对比色而已,在强烈的阳光里,只有明黄色才会入眼,对比色则因为相对的暗淡而被忽略。而其实人类之所以种植向日葵,一向都是因为那棕褐色的花心将来会打籽,葵花籽含油量极高,是人们取自天然的油脂之需的重要途径。
既有用还美丽,向日葵大约是人类的物产之中的一个典型了。古今中外都出过很多对向日葵进行讴歌的作品,有画有音乐有文学作品。向日葵没有因为人类的赞美而有任何改变,人类倒是受了那些作品的影响,将文化含义形成一种类似潜意识的符号化的存在,赋予了向日葵。
向日葵开在盛夏,其实真正到地边上来欣赏向日葵的人是不多的,欣赏它们是需要克服对高温的恐惧的。这样长期以来对向日葵的关注也就大多存在于美术馆、图书、影像之中,少有落地的现实场景。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现在每天来往于城市和郊外的家,能在路上一天一天地看着向日葵被种下,长高,举起了花盘,追逐着阳光逐渐开放……就是一种少有的珍贵体验了。
每次遇到它们,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凝望,我都会发现它们崭新的变化,会像是永远围绕着它们的蜜蜂一样,试图从每一个花盘的角度上去遥望西山,遥望正在麦收的金黄色的大地。
麦子的黄色和向日葵的黄色是不一样的,麦子的黄色已经接近于土色,是成熟而失去了生命之后的颜色;向日葵则生机勃勃,沐浴着每个朝阳升起的晨光,它们都充满了生命本身的喜悦。
一切还都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