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找外地的”背后:女性与家庭捆绑的性别编码

作者:莫小北
笔者所在的中部某市有一条相亲“黄金定律”:给男性介绍女友时,男性的重要甚至唯一标尺是“不找外地的”,因为“怕事儿多”,详细一问,所谓“事儿”是对于女性原生家庭特别是小舅子索取新家资源的忌惮。相反,外地男性则不会遭遇这样的排斥。
将“外地”与择偶捆绑,既与资源分配的不平等有关,也是性别话语作祟的结果。在婚姻市场的性别编码中,将女性与家庭捆绑是理解这一现象的关键。
“不找外地的”反映出女性在婚姻市场上被“挑选”的弱势地位,这样的地位又与刻板化了的女性形象有关。为什么很少听到排斥外地男性的声音?因为对男性的评价立基于其能力和地位(所以会有“凤凰男”而无“凤凰女”的说法),相反,女性则被牢牢地与家庭捆绑——不论娘家还是小家,所以男性才会担心来自娘家的“剥削”会干扰到小家的日常。
将女性与家庭捆绑的思维定式由来已久,引起热议的“两班倒”“全职太太”等皆与此有关。工业革命以来,家庭独立于公共场所,核心家庭作为一种意识形态流行开去,在资本所绘制的图画中,丈夫的角色是挣钱养家者,女性则在家庭内部承担起温柔贤惠的情感工作。家庭与女性的亲和性并非依其本来地释放了女性天性,相反,女性头上的家庭“紧箍咒”束缚、制约乃至扼杀了女性的多元发展路径。
于是,一方面女性与娘家有扯不断的连接,一方面女性是新家的女主人,男性只看到女性将娘家带入小家的“麻烦”,却忽略了女性在两个家之间被牵拽的不利,忽略了女性被两个家所利用和“盘剥”的困境,也忽略了“孝女”和“贤妻”对女性无限度也不人道的限制。
我们常常有一个误区:把女性的困境当成女性的选择。殊不知在性别不友好的环境中,所谓的“共识”不过是资本、文化、能动性等博弈下的“误识”。在“不找外地的”的排挤声音中,女性总是被客体化为一个可以无限制征用和压榨的存在,其原生家庭不尊重她已建立新家的事实,其婚姻家庭不尊重她对独立生活空间的需要,角力的结果不是丰富了女性的选择,而是一圈圈地将女性裹缠起来,把她们“箍”在预设的传统轨道上,美其名曰“天性”“本来”“应当”。如同谎言重复一千次就成了真理,性别实践(被迫)操演一千次也就成了惯习,拥有了毋庸置疑的合法性。
在“不找外地的”的声音中,对“扶弟魔”的反感是一个关键的因素。从“子宫家庭”到“女儿赡养”,女性于娘家而言总在扮演着重要的情感性角色,如今则出现了经济供给的功能,但讽刺的是,“扶弟魔”是对女性新身份的旧操作。当家庭等单位对男性的评定依赖于其工作时,对女性的要求则细致也密集得多:她们的工作所得、生活所重、生命所系斡旋于娘家和新家之间,不能顾此失彼,不能兼顾不周,只能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家庭”这跟含义暧昧不清的钢丝绳上。
“不找外地的”反映出现代人在婚姻中的“算计”一面。这与家庭成为风险社会的兜底机制有关,也体现了时人对于权益的重视,只不过它们都是男性化的、是阳刚甚至强硬的。所以我们从“不找外地的”这样一句简单的话中,就可以感到一种浓浓的优越感,因为是男性握有对女性的定义和裁决权。
同时,“不找外地的”也与女性的交叉性弱势地位有关。“外地”一般指非发达地区,外地女性是区域和性别两个维度交融而形成的弱势群体,她们被边缘化的可能性更大。当男性可以通过自我奋斗以摆脱地区对他的束缚时,女性身上的亲家庭色彩则使地域成为其形象的挥之不去的烙印。
其实,对不发达地域的排斥也是男权制思维的结果。正是男权制思维才热衷于建立等级以区分对待,相反,女性主义思维注重合作与包容,强调每一事物的存在必要和优势所在。倘若采纳女性主义思维而不是男权制思维,人们就不会把省会城市的周边县市以“外地的”一言蔽之,而能够以更加平和与平等的姿态对待外地女性。
那么,“不找外地的”会带来哪些后果呢?笔者观察到以下三种模式。
其一,缩窄了女性的择偶空间。女性难以通过中间人介绍的方式结识男性,更多地依赖自己的社交网络。
其二,倒逼女性“为自己而活”。当女性无法通过择偶交换得更多的资源,她们反而会致力于优化自身技能和储备,使自己“独立而优雅”。
其三,继续积极谋求婚姻的缔结。但这类女性所遭受的污名最多,她们被认为“有心计”“心眼多”,能力成为其劣质品性的附属。
在“不找外地的”这一现象中,发挥作用的机制除区位、文化、个体外,还包括同辈群体的影响,这是最直接也最现实的因素,因为同辈群体的局限性会被其社交圈的同质化所弥补。在同辈群体所提供的信息中,情感层面和认知层面同样重要。那些声言“不找外地的”的男性,他们甚至没有耐心去认真了解下朋辈的具体经验,就匆匆移植了对方的态度,对外地女性一概而贬之。这种简单粗暴的做法,仍旧是对主流性别文化的复制:在婚姻市场中,女性遭遇了更严苛也更僵化的评价。
最后原本想就“不找外地的”这一现象提点建议,又担心不切实际的话语于事无补。我想这样的困惑大概常为女性主义者所感受到,因为现实是那样的坚如磐石和难以撬动,就如这篇短文,是建议女性组成共同体合适,还是应该批评男权制的傲慢和专横?如何才能践行“个人的就是政治的”这一女性主义主张?但看看如今越来越多的女性主义论述和分析,又觉得不必悲观,只要有越来越多的女性包括男性睁开双眼,愿意直视女性主义的光芒,一切就都有意义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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