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 临终的葡萄酒
临终的葡萄酒
◎朱成玉
乐圣贝多芬临终前一边惋惜不能再喝好酒,一边对周围的人说:“朋友们,鼓掌吧,喜剧结束了。”
同为作曲家,勃拉姆斯却只要是好酒就一律不拒,痛饮一口莱茵河葡萄酒,说句:“果然名不虚传呀!”倒头便去了天堂。
这两个在音乐王国中君临天下般的人物,用一生不断地珍藏着美酒,这些美酒被密封在一个叫做苦难的罐子里。
他们的一生充满苦难与悲凉,但他们在临终前依然在用轻松的节拍和谐谑的乐趣一点一点地消解着生活的悲痛,为我们驱赶着生命中一个个不祥的噩梦。
他们活在过去,那些黄金岁月的每一天,至今仍在时间的大河里滔滔作响。他们也曾有过绝望的时刻,有过对似水年华的深深追忆;也曾有过迷失的时刻,无法在生命的镜子中照见自己;也曾有过被女人蔑视了爱情的时刻,有过渗着血的怀念;也曾有过无法听见声音的时刻,世间黯淡无光……他们无法阻挡被汹涌的岁月更快地带到暮年,但他们会使悲哀成为音乐,成为火热而又凄切的旋律,在每一个空虚的夜晚,反复来到世人无知的耳边。
在音乐史上,贝多芬是继海顿、莫扎特之后的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的桥梁。贝多芬于1770年12月生于德国波恩,其父亲看出小贝多芬的天赋,想把他培养成第二个莫扎特。所以坚持贝多芬学习钢琴。1787年,到维也纳的小贝多芬被莫扎特发现,并说:“留心他!不久他将惊扰世界呢!”贝多芬没有让莫扎特失望,最终成为与莫扎特齐名的作曲家。在音乐史上,贝多芬的音乐是英雄心的表现,是其伟大灵魂的特征。他用傲岸的气质与绝大的自负心来同世界见面。他反对仅仅讨人喜欢的艺术与女性气的趣味,而忠于冥思苦想,以至谱曲时满头大汗。
为什么在贝多芬的音乐中有如此多的英雄主义的乐思呢?这与他的经历不无关系。从1796年起,他的听觉便开始减弱,这时他的音乐生涯未到夜班。在与同行的隔绝中,在自叹命运悲惨中,他立志继续与命运斗争。于是一大批伟大的交响乐作品问世了,其中《第九交响乐》是在他全聋的状态下出世的,这更说明这位英雄“要扼住命运的喉咙”的悲壮气质。
谈到贝多芬的英雄主义气概,不能不使人联想到《命运交响乐》。1807年是贝多芬一生中比较悲惨的时期,耳聋已经确定绝望,与“不朽恋人”的婚约又遭破坏。种种悲剧最终爆发成《命运交响乐》。贝多芬却勇敢地战斗着。在给友人的信中,他写到:“我已经决心和自己的命运尽力战斗,无论如何不愿自己破灭。”这就是《命运交响乐》第一乐章的乐思。
死亡如同黑夜,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但它的终点永远是个未知数。
人终将回到一个宁静的世界,也许是带着干净的灵魂,也许是带着一生的罪孽,但谁又能知道在另一个世间的命运呢?未知世界永恒的沉默助长了人间苦难的深度。前苏联钢琴家里赫特在晚年一脸惘然,神情呆滞地说:“我已经厌倦了,我讨厌自己。”他已经走到了黑夜的尽头,放弃了所有的幻想。
同样是音乐中的精灵,贝多芬和勃拉姆斯在临终时会痛饮一口葡萄酒,而里赫特则蒙上了自己的双眼,等待死亡的召唤。如果他们同在天堂,贝多芬和勃拉姆斯会继续在音乐中畅饮葡萄酒,而音符将再也无法注入里赫特的心,因为他在死亡的同时把灵魂丢失了。
“灯亮了,我听到声音。有人在奔跑,在绝望地呼号。然而在另外的地方,有成千上万的孩子正在出生,成千上万的妇女将成为母亲:生命并不止于你和我。你死了。我恐怕也要死去。但这无关紧要。因为生命并没有死去,它存在,生命存在着。”
人总是要死的,即使你长得漂亮也不行,即使你手里握把丈八长矛也不行,即使你有宫殿有汽车有学问有真理有大印也不行。无论你曾经是在银行里取了巨款,还是吃过蟠桃、芒果之类,无论你在红地毯上听过二十一响,还是在痴情的床上升入了仙境……总有一天,人将再也站不起来,再也不知觉什么,再也与这世界毫无关系。但当那永恒的休息,最终的黑暗到来的时候,罐子被打碎,美酒的醇香却历久弥新,就像大师们的音乐和灵魂,弥散在后世的天空,征服着他们的臣民。
就想起了一个诗人瘦骨伶仃的诗句:
瞎了他能看见风景
聋了他能听见音乐
死了他能走向回家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