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梨硔
一座比一座高的山,拥挤着。树、竹子,站得满满的,一点空余都没了。满目青翠搭乘着大山,往更远的地方去吗?五十几户人家,找到一道山脊,分三层把村庄码了。这么说的时候,几百年的时光就像山风,顺着沟壑飘远了。寻找的过程没了。那里的艰辛和来头多被大山深埋。不过,木梨硔建于明万历十五年的字样,在方志留下。徽州许多村子,哪怕孤独得像座山峰,凭着文字和石头,还是将根基留下了。
在杉木垒成的道路里往上爬,我晓得了这里的难度,用慢和停歇缓解缓解是个法子。绿荫是普遍的,阳光里的热度降了下来,汗水里的间隔被空疏了好些。站了好久的墙都阴暗了,徽州就是这样子,一个调子在溪边流淌,也可以在一个高岗上汇荡。我伸头朝屋里望望,凳子、锅灶,简单明了,地下浓黑得像夜晚。一堆玉米是金黄的。窄窄的石板接过来,北边成了背景,阳光正面正像地到了坐北朝南的堂前,桌子台几茶杯明明朗朗,还有地板,那种老式的灰白的铺排,又结实又爽净还有很好的弹性。应该说,生活在这里被容纳得井井有条。阳光之下,一排腊肉腿子的香气在空中飘散。山里的富足被浓墨重彩了,徽州特色就淡不了。
石头和泥土是金贵的。能收拢点,就不外扬。一切紧凑起来。回头望望,黑瓦灰墙小小地往里瘪了瘪,其实就是留下一个收腹挺胸的动作。半空里的弧度,把内里的劲道和盘托出。这里木头使用得非常频繁。木头拼接得平阔,延续了屋前的景象,大大改善了窄小和虚空,脚步和心态放松了。亭子和伞在平台上竖着。可以坐下来玩手机、看山,看眼前或很远的绿,互相挨着、推着、热闹着。早些时候的笋子,在打探路径。它们用枯萎和顽强,挺括了前赴后继,它们用沉寂摇动了十万大山里的竹海林涛。
一只芦花母鸡从空屋场里转出来,一点不害怕陌生人。面前一棵野菜,叶子叠满皱褶,矮胖的样子和母鸡有点门当户对。对面的山坡上,深藏着鸭板芹、芝麻菜、七叶一支花、紫花地丁,发红的芭茅缨子在摇曳。稀里哗啦的泉水在竹片里紧跑快赶,掬一捧,清凉到手了。可是母鸡到达不了那里,深壑隔绝的屋场出现一棵野菜,就不是一个孤立的景象。瞧,母鸡不急不慌地过来了,这事就有了更大的范围。它啄住菜叶,冠子更红了。哧啦一下,撕碎的声音,还没听明白,一块叶片就在尖喙里不见了。
棕红的马被拴在一个高高的平台。四匹马刚驮东西回来,尾巴甩动着,体味有些浓烈。100斤水泥挑到木梨硔,可得25块钱。挑担子的老汉对我说。马可以让运费降下来,也让东西来得快些。一条石板路嵌进山腰,有的石面还刻着姓名。难道它们像马一样有主人吗?的确,石板路和马一样在山上转折着、担当着、上升着。20多里外的祖源,木梨硔的田地散落在那边,都好多年了。种子和肥料得送过去,谷物和收成才能驮回来。是马和石板路,跨过了软塌的泥草和时光。
木梨硔有个年轻人叫詹卫亮,大学毕业后在合肥一家公司做事。许多人都来木梨硔玩,父母不会电脑,他干脆回家了,重新定位工作——在网上发布信息,搞起了民宿。现在一个月能有二三百人来家里吃住。他和妻子父母一起搞接待。他把自己的睡铺吊在堂前,客人多了,他就睡那里。
党的富民政策有许多实招。拿木梨硔来说吧,村村通的水泥路,让汽车停在了一个不小的车场。村里的汽车和詹卫亮的摩托都搁那里。其实,留个十几分钟爬爬山,淌淌汗,在大自然里顺溜顺溜也蛮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