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坐炊烟下
□韩进勇
北国乡村,需要野巷炊烟,更有赖鸡鸣狗叫。清晨,没有高高低低的鸡鸣,还算清新明净的乡野小村吗?夜晚,没有隐隐约约的狗叫,哪还有窄巷柴门的闲适情调?
圈养的猪,算是日子丰满的标志,那些消瘦的日子,勉强也能挤过去。喂羊,属于闲雅三分的饲养,却拿不准,究竟哪些东西可以舍去。唯有鸡犬,不可或缺。“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已是热闹、祥和的乡村家园了。
俗话说:“饿不死的鸡,撑不死的狗。”觅食,堪称家鸡的本能。除了遗落在地上的粮食,草籽、菜叶与昆虫,甚至石子儿、砂粒,都是它们的吃食。公鸡总是精神饱满,歌声激越,打开农家一天响亮的开端。母鸡则能为主人献出鲜美实用的“果实”。村里常见母鸡生蛋,“咯咯”的叫声,响彻街巷。还记得,从鸡窝里捧起鸡蛋时,指尖的温热与心头的欢喜;还记得,老人牵着孩子的手,欢天喜地撒米喂鸡……周作人先生曾在《知堂谈吃》中说:“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虽然是无用的装点,而且是愈精炼愈好。”此外,“美食家”汪曾祺也在文章里写道:“搞一次招待会,预备一点饮料,买一瓶酒、花生米、葵花子……我准备煮一点茶叶蛋,炸一点春卷。”
鸡下蛋的旺季,家家鸡鸣,户户拾蛋。哪户人家、哪座院子,不是一派欢喜与希望呢?当年日子紧,青黄不接时,除了青草野菜,鸡蛋成了农家唯一的收成。那是天赐的果实,也是乡间通用的货币。用它换得必要的物品和吃食,也能换油换盐。油,是点灯的油,属于夜晚昏黄微弱的光明。一枚枚鸡蛋,积攒在罐子或者坛子里,那是农家仅有的储蓄呀。
鸡蛋营养了村庄。农家养病、下奶、喂食幼童,没有鸡蛋简直不可想象。庄稼人身子骨里,都有鸡蛋营养的底子。常年食用鸡蛋,只是衰微老人们才能享受的待遇。煮、蒸、煎……晚年,有些老人天天断不了补鸡蛋,比如,直接喝开水冲生蛋,也曾热闹过很长时间。
不老不小,不生病,除了生日,是不可能享用鸡蛋的。不年不节,没有客人,全家吃整盘整碗的炒鸡蛋,也是从来没有的。有两种传统的吃法,让人念念不忘。蒸上一大碗、一小盆蛋羹,全家每人分得几小勺,拌到秫米饭中一同下肚,感觉已经是一顿痛痛快快的美餐了。再有,就是与手切面相配的鸡蛋卤了。用煮面的原汤把切碎的咸菜熬熟,滴上几滴油,最后,把蛋液泼入其中。
乡土做法,原汁原味。离开故乡的几十年间,也曾潜心地模仿复制,可惜,能近其形,终不复得其味。
常说:“好狗护四邻。”鸡,家家都有。狗,就不必户户养了。老家养过的一只狗,曾经守护六户人家同住的院子,十多年间,从未失盗。每当夜深人静,院子里的鸡、鸭、猪、羊都睡着了,唯有那只狗,忠实守夜,倾听着四面八方的风吹草动。稍有异常,便立即发声,是叱问,更是警告。如果狗的叫声又急又紧,长吠不止,屋里人便会穿衣下炕,拎上一把家伙,满院照亮。那条狗脾气大,总会穷追猛咬,肯定咬出个里外亲疏、是非短长来。
美国人爱狗,天下闻名。每条狗丢失或被遗弃时,总能找到自家的主人。因此,街头的流浪狗很少,即便有,也会被迅速地送进收容所。中国人更爱狗。老家有“大庄人,小庄狗”的说法,指大村的人见多识广,头脑灵活;小村里的狗最见不得生人,闻不得生气,面对突如其来的侵犯,更警觉,更凶猛,也更不要命。那片屋舍,算十里八乡最小的村庄,每到夜晚,却是狗叫最稠密、最响亮的地点。只要有一条狗发出警报,周围的同类必定群起响应,全村的狗群,奋起狂吠,声势震天。贼,对这座村庄闻而生畏,不得不慌张地躲开了。
乡间长大的孩子,都有和几只鸡或者一条狗同生共长的经历。鸡鸣犬吠串联起北方民间的传奇故事,那些散发着菜香与果鲜的记忆,总让炊烟飘散的乡下,亮起了麦地镰刀,品味着抹不掉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