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同:桃花得气美人中 ——聊聊秦淮八艳柳如是

于同:桃花得气美人中

  ——聊聊秦淮八艳柳如是

  桃花得气美人中

  金陵自古就是形胜之地,虎踞龙蟠。多少兴废事,留与后人说!十里秦淮,六朝粉黛。看似歌不尽的繁华,实则流不尽的血泪。明末清初,十里秦淮河,一水分隔两岸。一边是江南贡院,即南方学子科举的总考场。另一边则是勾栏教坊,翠袖红楼。

  余澹心在其<<板桥杂记>>中描摹其盛况:金陵为帝王建都之地。公候戚畹,甲弟连云;宗室王孙,翩翩裘马;以及乌衣子弟,湖海宾游,靡不挟弹吹箫,经过赵李。每开筵宴,则传呼乐籍,罗绮芬芳。行酒纠觞,留髡送客。酒阑棋罢,堕珥遗簪。真欲界之仙都,升平之乐国也……说的就是当时秦淮河两岸纸醉金迷的生活。

  其时也,表面繁华无尽,实则醉生梦死。李自成克北京,吴三桂引清军入关,崇祯帝吊死煤山,大明朝如风中残烛,惟剩南明政权苟延残喘。恐怕是连“暖风曛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都无人吟唱了。但是,一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妓女的表现,却令人称颂至今。虽然她们最终的命运多是凄凉悲惨,可是其风骨才情,却是让众多须眉赫颜无地。这些奇女子,后人称之为秦淮八艳。她们是:柳如是、陈圆圆、顾横波、卞玉京、寇白门、董小宛、李香君、马湘兰。

  柳如是,原名杨爱,后名柳隐,字影怜。因读辛弃疾的“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故自号柳如是。亦称“河东君”、“芜蘼君”。前几年在网上厮混时,一网友出一上联:杨柳如是爱。即用柳氏之名,当时觉得此上联甚巧妙且风雅,奈何才拙学浅,捶碎黄鹤亦未曾对出,憾哉!做为一个典型的“扬州瘦马”,柳如是从小就按照标准的“培训流程”接受各种才艺训练。虽然培养她的目的不是参加什么“中国好声音”,但是由于柳如是天姿聪颖,勤奋好学,在十四岁时就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莫不精通。无论古今中外,一个女孩花容月貌,兼俱绝代才情,自然是名动天下,公卿折腰。

  生逢乱世,一切都掌控在别人手里的弱女子,也为自己的未来命运筹划。一个偶然的机会,被告老还乡的相国周道登赎身入府,先是侍奉老母的婢女,后收为小妾。但是为正妻和其余妾氏所妒,遭陷害被迫离府。生计无着之下,又回到松江归家院。好在掌院徐佛对其关爱有加,助其安顿。又坠章台之后,柳如是放浪形骸,以“丞相下堂妾的身份”,高张艳帜,开始了迎来送往的生活。当时有人写诗对其讽刺:

  柳荫深处十间楼,

  玉管金樽春复秋。

  只有可人杨爱爱,

  家家团扇写风流。

  经“丞相下堂妾”这一广告词的吵作,柳如是以豆蔻年华,才艳之名播于秦淮河两岸。但是这一词也如千斤巨石般压在心上,此身己是沟渠明月,惶论高洁。本有倾城之貌,又怎甘在这归家院里终老一生。

  在清朝时,柳如是已被称为“艳过六朝,情深班蔡。”如此佳人,自然令无数风流才子、富家子弟引颈相望,心生顾盼。琉璃画舫中,柳如是常与一些清流文人高谈阔论,低唱浅吟,或分韵赋诗,或袖舞亭台。当真是,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其中有些青年才俊,年少风流,文采出众。怀春慕艾之年,若两情相悦,携手白头倒也是一番佳话,可柳如是青楼妓女的身份,注定她憧憬的这一切只能是镜花水月。

  有人认为宋辕文是渣男,欺骗了柳如是的感情。这样的说法,有失偏颇,他必竟只是和柳如是同庚的大男孩,为她的才貌所吸,其感情应该是单纯和真诚的,若非如此也不会因柳如是一句玩笑,就跳入冰冷的河中。家世不凡,风流倜傥的宋辕文只是众多“柳粉”中的一员,能得才女青睐,一定不是后人调侃的什么小丑形象。相反,他才名远播,当时被称为“云间三友”之一。柳氏自认为萧郎情重,此身可托。哪成想这个大男孩回家跟娘提及此事,心中憧憬的美丽虚幻的泡影立即被无情的刺破。开什么玩笑,你读书是高尚的,出去嫖也可称“雅事”,可是把一个妓女娶回家,简直是自甘下流,大逆不道。真真是枉读诗书,有辱门楣。经过宋母的一番训斥教导,宋辕文尽管再如何不舍,也只能放弃。必竟当时的礼教的一把刀时刻高悬,如再扣上一顶忤逆不孝的帽子,只要这个男孩稍加反抗,各种疾风骤雨就会让他尸骨无存。所以,宋辕文的妥协是必然的,但是落下的千古“薄幸”的名声,还是有一点点冤枉的。

  柳如是出身娼门,逢场做戏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情窦初开,心系一人却遭此打击,如何承受?柳如是必竟不是寻常女子,剑斩七弦之时,一句“恩断义绝”,为破碎的初恋做了果断的切割。

  松江之上,烟波浩渺,画舫留连。柳如是又“幅巾弓鞋,着男子服”,一袭白衣,英气逼人,翩翩若公子状,依旧与往来名士吟诗作对,阔论人生。所谓的名士群集,通宵畅饮,纵论天下大事,好像是忧国忧民,慷慨激昂,实际上与现在的老百姓茶余饭后蹲墙根,论时政并无二别。起不了什么作用,大明朝该亡还是亡了。空谈者多,真正的有所行动者寥寥无几。陈子龙是其中之一,崇祯十年,陈子龙中进士,后任绍兴推官,清兵陷南京后,组织太湖民众开展抗清活动。事败被捕,投水殉国。陈子龙才华横溢,性格豪迈洒脱,诗词成就颇高。诗风悲壮苍凉,充满民族气节,对这样的“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文武全才,柳如是非常爱慕崇拜,一直以“女弟”的称谓相交,对柳如是的一生,影响甚大。

  后人多为陈柳之间的这段爱情赞叹惋惜。其实无论是宋征舆还是陈子龙,与柳如是的爱情,开始就注定了悲剧的结局。狎妓风流,可传一段佳话,玩真的,娶回家中携手百年,却是千难万难!在这一点上,陈与宋在本质上并无不同,略有不同的是陈子龙曾把杨爱领回了家里,两人也的确是相知相爱,缠绵悱恻,可是面对家中老母的极力反对,两人也是有心无力,一个“背慈忤逆”的罪名足以让陈子龙革除功名,身败名裂。只有放手,才是最好的选择。这一次分手对柳如是的伤害可谓深远。两人离别时,柳如是在一首诗中写道:

  从此思君那得去,

  水精帘下看梧桐。

  据载有后蜀时尚书候继图曾与妻子在梧桐叶上书写相思的典故。想到与情深意重、朝夕相处的陈郎分别之后,再会无期,天涯路远,鱼雁无凭。倚闾而望,烟锁秦淮。飘梧流叶,可寄相思?痴迷之态,直令人肝肠欲裂。

  后来与钱谦益的结合惹来众多非议,当时钱牧斋为明末文坛领袖,名望重于一时,竟然重金做芙蓉舫,迎娶一青楼花魁为妾,如此大跌身份,招致时人口诛笔伐。时过境迁,近现代人则认为柳如是委身于一年迈老朽,令人难以接受。花边记者们如能穿越,定会蜂拥而询其“心里路程”。据传两人独处时曾戏语,杨爱问牧翁:你爱我何处?牧翁答:我爱你白的面,黑的发。牧翁又问杨爱:你爱我何处?杨爱曰:白的发,黑的面呀!二人大笑。

  趣闻野史,博人一笑而已。如果用现代的思维探究,有一句话:男人玩的是色,女人玩的是情。把这句话用在这二人身上,应该正确三分之二。柳如是看重的是钱谦益如渊的学识和谈吐风采。钱谦益既看重其闭月羞花之貌,又为其才艺折服。

  大抵西泠寒食路,

  桃花得气美人中。

  当钱谦益看到这出自于一女子的诗句时,竟惊为天人。而柳如是与钱谦益的交谈中,也是对钱的浩瀚学识心折不己。通过与宋征舆和陈子龙的两段感情经历,让她清楚了一个事实,像良家女子一样找个才貌相当的人相约白首几不可能。身处乱世中的烟花女子,不管外表多么风光无限,既周旋于达官贵人之间,又时刻恐惧于豪强的欺凌,其内心的飘泊无依之感应十分强烈。而钱谦益恰恰能给予其这种家的归属感和安全感,这也应该是柳如是委身于钱谦益的一点缘由吧?

  二人婚后居降云楼诗词唱和,相依相伴,能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两人确实过了一段神仙倦侣的生活。可是清兵至,南京城陷落,山河破碎。出身风尘的柳如是表现出令人动容的铮铮侠骨和民族气节,将钱牧斋拽至池畔,温言含笑,劝曰:你是大豪杰,大诗人,礼部尚书,应该为江南士大夫作表率。手指深塘肃然道:你殉国,我殉夫!记得当年夜读史书,看到此处,我竟感动得涕泗横流。令人遗憾的是,这位大明朝礼部尚书,东林领袖竟然做出怡笑至今的举动:用手试了下水,说:今日水凉,不如改日吧……柳如是万没料到这位名满天下的文人泰斗竟然懦弱如斯,悲愤之下,自己投入池中,即被人救起。不久,钱氏降清。当众多降臣跪在太平门前,接受清军押送时,柳如是穿朱袍站立路旁,向世人宣告反清复明的决心。众降臣都羞愧难当,不敢抬头。

  不久,陈子龙被俘投江殉国的噩耗传来,柳如是肝肠寸断。那个不敢违背纲常伦理的人轻生死,存大节。这个冒天下大不韪,峨冠博带轰轰烈烈娶了自己的人,如此贪生怕死,这样的世界,真是莫大的讽刺!

  讽刺的岂止是彼时的世界,英雄每多屠狗辈,侠女自古出风尘。高高在上的士大夫,临大节决然规避。出自社会最底层的妓女面临民族大义时的果决刚烈,让人泪目。这不是对社会、对历史、对人性的讽刺吗?

【作者简介】

于同,哈尔滨市作协会员,冰城布衣,理工男混迹于文学圈,噬诗成癖,略工七律,亦作小说。诗左书右,堪慰蹉跎。 随缘聚散,若得二三清水知己,风雅同流,诚可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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