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蔺杂忆 | 邂逅高家山

古蔺杂忆 · 邂逅高家山

文/邱忠杰

处川南的古蔺老县城,座落在高家山脚下。

在县城长大的我有两次上高家山的深刻记忆,后一次上高家山完全是不期而遇,富有传奇,几十年过去,今天想起仍让人忍俊不禁。

时间要倒流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那时的我已跨进青春的殿堂,在一个春末夏初的日子回古蔺耍探亲假,整天同一帮要好的同学搅在一起,打发着那时我们拥有的大把时光。

一个周六的晚上,有个同学来给大家打招呼,他嫂嫂的外婆去世,第二天岀殡,要我们去帮忙抬棺。

那个年代的古蔺,去世的人都是土葬,并且都是亲戚朋友、街坊邻居帮忙,去的人越多越表明丧家人缘好,就越风光。

在县城街上,我们见过不少送丧的热闹场面,但从来没有经历过办丧事的过程,更没有抬过棺。

那时的我们血气伴着豪爽,既然同学相托,我们愉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第二天上午九时许,我们几个同学来到县城中街人民银行附近。棺木已摆在了路边,帮忙的人也来了不少。

县城老街沿落洪河平行延伸,呈长蛇状,分上街中街和下街,很狭窄,帮忙的人都聚集在街边。

找我们帮忙的同学说,一会看见棺木抬起来,你们就跟着走,别人怎么抬,你们就怎么抬,送上山去就行了。

棺木停放在上街方向,我们远远地站在下街方向的中城区社门市街边摆龙门阵,怀着好奇的心情等待棺木启程。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鞭炮齐鸣,唢呐和锣镲鼓点骤起,呛人的黄烟直往鼻孔钻。

那时没有环保的说法,出殡都时兴燃放用硫磺制成的黄烟,浓烈的黄烟在狭窄的老街弥漫,如浓雾一般经久不散。

只见黄烟中从上街方向,也就是棺木摆放的方向模模糊糊慢慢移过来一大团黑影,近了看清楚是一大群人抬着棺木。

我们明白,该是表现的时候了,不等找我们帮忙的同学发话,我们在棺木后面一拥而上,开始了这次充满传奇色彩的行程。

我们那时是真单纯,真实在,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劲,什么事都不用细想,干了再说。

棺木的杠子压在肩上,我们才知道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原以为抬一段距离就会放下歇一口气,旁边抬棺的人告诉我们,棺木一旦离地,就不能中途放下,必须一直抬到安葬地点。

并且,抬棺的路线不是选择最近的道路,而是尽可能绕着路走,这叫游丧。

抬棺一般都是几十个人,一部分人抬,大部分人跟着走,不断替换。

我们当时不知道这些,全都站在了抬棺的位置,好像害怕出不了力,虽然我们身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

棺木在百货公司路口进入大巷子,开始了爬坡的路程,肩上的杠子又重了一分。终于见到大礼堂那棵巨大的黄桷古树,我们才喘上一口气。

真希望大礼堂的平坝能无限延伸到终点,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棺木离开大礼堂后右转进入了碎石公路的缓坡,不时有大货车在旁边驶过,一丝不安突然袭上我的心头。

此情此景,不能不让人联想起曾经轰动县城的一起惨烈车祸。

那是六十年代末的一个夏天,一支游丧的队伍也是沿着我们这支队伍的路线行进。

去世的人住上街,很瘦小,但棺木却无比沉重,抬棺的人更多,也更吃力。

出人意料的是,在中街和大礼堂分别断了两次捆棺木的绳索,游丧的队伍不得不停下重新捆扎。

这是十分诡异和罕见的事,冥冥之中上天已对即将到来的灾难发出了强烈的信号。

在翻过大礼堂旁边的公路坡路,又继续下完一个长坡进入弯道的时候,一辆货车在坡顶刚好刹车失灵,顺坡直下冲进游丧的队伍。

立时尸陈遍地,哭声震天,当场八人丧命,其中有一个孕妇,身上还有一条未见天日的生命,实际丧命的是九人。

之后,四个人就轻松将棺木抬走,草草下葬。却留下了谁也解不开的迷雾,留下了由此叫响县城的地名——九人湾。

我们这支游丧的队伍正沿着公路向九人湾方向行进,不能不让人产生隐约的恐慌。

可是,在棺木的重压下,我只能黙黙祷告悲剧不要在我们身上发生。

游丧的队伍到公路坡顶后,并没有往九人湾坡下去,而是拐上了烈士塔那条更陡的小公路。

这让我松了一口气,由此,我知道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地是高家山。

松气之余,更陡然唤起高家山在我儿时留下的一次美好回忆。

那是七一年春,我在城关一小读五下级,这个名称是文化大革命给我们烙下的印记。

因我们是县城第一批小学五年学制学生,但文化大革命的动荡却让我们在小学呆到了第六年,又不能称六年级,于是就叫五下级,低我们一级刚进入五年级的就叫五上级。

那个年代留给人们最深刻的记忆是物质匮乏,人人对吃天天都充满了期待。

我们那次就是在高家山上搞野餐活动。

在高高的山上,同学们聚在一起吃自己制作的东西,对小小年纪的我们是巨大的诱惑。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我们五下级四个班的同学一路欢歌登上高家山,袅袅炊烟给儿时的记忆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仅在十年之后,我肩扛棺木再上高家山时心中满是回忆的美好,时至今日,儿时野餐的一幕仍让人充满快乐温馨。

同儿时轻松愉快的登山相比,我这次的心情就大相径庭。

山路在不断地上升,我们肩上的杠子却在不断地下沉。

同时,一个严峻的现实摆在了我们面前,在这陡峭的山路上,都是熟人相助,再也没有人来换我们了。

我们几个人全部都被杠子压着,只有相互鼓励,咬着牙关前行。

上山的路越来越难走,有时道路狭窄,一不留神脚就滑入边坡,有时是笔陡的坡坎,要更多的人拥上来,才能将棺木顶上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想着对去世老人的尊重,我们默默忍受无人替换的煎熬。

只有一件事让我们内心很不平静,自我们抬上棺木后,那个托我们帮忙的同学就没有了踪影。

周围全是陌生的面孔,我们在拼命抬棺的同时相互不断嘀咕,这人也太不地道了,你都找别人帮忙了,自己就不能送送老人上山吗?

而我们现在正承受着他的托付,更承受着越来越重的棺木,他却不知在什么地方逍遥,大家报怨着,心中的气在不断积聚。

但不管怎样,我们始终坚守诚信的做人原则,没有一个人后退。大家憋住一口气,艰难地行走在陡峭的山路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随着“落棺”的喊声响起,我们像稀泥瘫坐在地上。

浑身如散了架一般,话都似乎说不出了,只是不停地喘着粗气。

这时,只见几个管事的人在旁边小声说话,这几个小伙舍得出力,似乎在商量要我们把山下的石碑抬上来。

我们几个相互递眼色,不想再做什么事了。

并不是我们怕累,主要是对找我们帮忙的同学有怨气,此时此刻是压不住了。

不等我们把气喘匀,便脚底抹油从椒坪河侧面溜下了山,一路骂着那个同学,直到分手回家。

美丽高家山 陈平摄影 (图文内容无关)

那时的我们,是真的年轻,在家吃了午饭后,疲劳困顿就烟消云散,大家又聚在一起耍。

县城那时也没有更多的耍处,火星山是肯定不想爬了,只有在老街街上耍,叫排街。

我们几个同学从下街往上街走,走到中街一餐厅,远远地看见那个找我们帮忙的同学从上街走了过来,我们相互叮嘱:不理他!

我们的眼光往街两边看,想把他视为空气。

但在我们眼角的余光中,还是出现了他怒火冲天的面孔,耳边传来他如雷的吼声:叫你们帮忙,答应得好好的,跑到哪里去了嘛!

我们异口同声反击:我们帮了你的忙,你又跑到哪里去了嘛!

大家七嘴八舌各说各的话,在街中间争吵起来,引来路人好奇的眼光。

吵着吵着,个中的缘由逐渐浮出水面。霎时,大家没有了语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片刻沉静之后,突然爆发出哄堂的大笑,我们的眼泪都笑出来了,那个找我们帮忙的同学也是一脸无可奈何的苦笑。

个中的缘由是我们抬错了棺木,同学要我们抬的棺木是往上街走,地点是三小后面的山坡,而我们却阴差阳错随着另一支从上街过来的游丧队伍,将棺木抬上了高家山。

都是那如浓雾般的黄烟,酿成了我们一伙不谙世事的年轻人张冠李戴的笑谈。

后来,有人说我们抬上高家山的是一个孤寡老人,是街坊邻居帮助他料理的后事。也许,因为老人的孤独和善良,冥冥之中才有了我们相助的缘分和同高家山的邂逅。


文 | 邱忠杰

图 | 陈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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