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若有所悟的一天
上周日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心里觉得有点忧伤。我好像失去了一个什么东西,一个我以为我拥有的、但其实我并不拥有的东西。
所以这种忧伤一下没法落地了:没有拥有,就没有失去,没有失去,又为什么忧伤呢?
大概是因为,人和人的关系,是没有办法用“失去”来形容的。它不像是你突然丢了一双袜子,发现丢了那就去找就行了,它更像是逆水行舟:
我们本来就至少得装装样子划划浆,它才能维持在原地不动的;
只有当我们两个人都想前进的时候,它才能前进;
可是只要有一个人想退,调头使劲,或者只是松开手,那另一个人是拼命都挡不住的,它就会往后退。
你想退,我只能跟着你退。
你花了很长的篇幅解释你为什么不想前进了,原因详尽,言辞恳切,甚至面带歉意。
你说得很有道理,于是我说,“你说得对。”
你说得都对,可是为什么你不想同我一起前进呢?
“为什么”是一句魔咒,它一旦钻到了你的脑子里,就没法轻易甩出去。于是我坐着地铁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着“为什么”这件事。
有一站地铁门快关的时候,有一个中年男人从楼梯上三步两步赶来。他其实是赶得上的,但他好像在等人,所以他一边转头张望,一边用手试图扒住地铁门,想要阻止它关上,等一等他要等的人。
上海的地铁门有两层,靠车厢近的门先关上,然后很短暂的时间差之后,靠外侧走道的门再关。所以这个男人先是试图徒手撑住里面那扇门,发现撑不住之后,又迅速地试图徒手撑住外面那扇门,紧接着在“嘀嘀嘀”的铃声之后,两扇门都关好了,他维持着头部转向右边的方向,脸上一下子露出像小孩子做错事后那般失措的表情来。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也就几秒钟的时间。我看着他的脸,心里想着,为什么那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自己可以用人力撑住地铁门呢?为什么他不能意识到自己的尝试是多么徒劳呢?
地铁上的另一个男人,握着靠近门口的把手,准备下车。
地铁的把手不知道是用什么固定住的,从外表看起来光洁顺滑,没有任何凸凹,只有一个圆型的小铁片,中间有一道浅浅的凹槽,很像是平时看到的螺丝钉上、可以用起子卡进去转动起来的那一道凹槽,但是要平滑的多。
男人盯着那一道凹槽看了很久,最后伸出手,把自己大拇指的指甲卡在了那道凹槽里面,试图转了一下。发现转不动的时候,他还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咦~”的声音。
他在那里抠了很久,全神贯注的,一脸惊奇的。
我也盯着看了很久,大概我的眼神也很直接,他好像终于意识到被盯着,有些讪讪地收回手。
没两秒的工夫,他又伸出手,摸了摸那条凹槽,我仿佛可以听见他脑子里的声音,“为什么我就是转不下来这个螺丝钉啊?”
我可以徒手拧下地铁里面的把手。
我可以凭人力撑住地铁即将要关上的门。
我可以让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一直和我做朋友。
唉,我们拥有多么可笑的“下意识”啊。
咦?为什么不可以呢?为什么和我想得不一样呢?
当你放开“理所当然”这个概念,固执地去问很多个“为什么”的时候,一下子就没完没了起来,思考的边界会变得越来越模糊。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呢?
因为事情就应该是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啊。
我们常常高估了“我”对于事情的影响程度。我可以影响所有主观的部分,我喜不喜欢,我开不开心,我接不接受。可是我无法影响所有客观的部分:
螺丝是客观的,地铁门是客观的,你,也是客观的。
小时候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是因为没见过世面;长大了还恍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是因为“努力总会有回报”。
努力当然不是总会有回报的。
当我做出努力想要影响“客观”的时候,我其实是抛出了一个问号。
你可以被我影响吗?你能够被我影响吗?你愿意被我影响吗?
我一遍遍地退化为气鼓鼓的小孩子,嘟着嘴抱怨,为什么不行啊?
我又一遍遍地重新成长为轻描淡写的成年人。
不行吗?再试试咯。
还不行吗?再试试咯。
仍然不行吗?那,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