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总结，刑辩律师的庭审发问技巧
我们时常在国内的法庭上瞧见，有的律师，因为刑辩发问得不到心里想要的答案，而被气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拍桌子、打架、争斗，甚至是被气到心脏生疼，认为自己无能为力了……
在我看来，这都是较为失败的发问。
我们律师在法庭上发问，既不是去吵架，也不是去争斗的，是为了说服陪审员或者整个合议庭。
发问的目的不是为了求知，不是去获取某种真相，而是一种明知故问，我们要通过一种科学、合法、合理的方式，去阐明立场，说服法庭支持辩方观点。
对于刑辩发问的理解，或许我们可以这么说，发问是刑事辩护律师的基础，更是刑事辩护成败的关键，更是一门艺术。
不过，有不少刑辩人和被告人压根没把发问重视起来，这是很要命的地方，也是我想输出这篇内容的原因。
今天，结合本人在刑辩领域20余年的实践经验，想进一步和大家具体聊聊'发问”的话题。当然，这是我的个人观点，也仅作为交流探讨之用。
有些刑辩律师说，自己从来不发问
有人认为，发问没有意义，问了也没有用，卷宗里面的事实都是清楚的，再问还有什么意义呢？我认为，我们很多刑辩律师对发问的目的和作用没有搞明白。
从全世界以及中国古代到现代的刑事辩护发展来看，大多都是从发问开始的。只不过我们国家的纠问式庭审时间太久，而转化为对抗式、实质化的审问方式也是最近两年才开始，因此在实践领域中，大家对刑事发问既没有深刻的体会，也没有较为系统的训练。
先举一个具体的例子，就能感受到发问的重要性。
假如，你下班回到了家。
老婆问：今天在办公室，你是不是很忙？
你答：我今天确实很忙。
老婆问：是不是去顾问单位了？
你答：没有，我一天都在办公室里写辩护词。
老婆又问：那你在办公室接待当事人了？女当事人？
你答：没有没有，我一直在写辩护词，没有接待任何当事人。
老婆又问:那你身上浓浓的香水味，如何解释？
此时，你已经相当无语了。
在全国范围内，江苏应该是法治环境比较好的一个区域了。我们自己经常会感叹在江苏做律师是一种幸福与幸运。
可是，即使如此，在法庭上我居然也遇见过这种情况——有一次，某法官急着对我说，张律师，你如果认真把卷宗看完的话，你不会问这么多问题。
当对方说出这样的话时，这或许是一种法官办案压力大的体现，但我真的无言以对。
用法官的话来解释，大致是这样的说辞——
被告人所有说的话，都在卷宗里写着，你还问什么劲呢？不浪费时间吗？
而这只是一方面，另一个现象也很可怕，讲一个我曾在开庭时候遇到的故事。
有一次在庭上辩护人一共有六七个，我担任其中一个被告的辩护人，有一个辩护人在法庭上的反应是这样的——
法官问：第三被告辩护人，你有没有问题发问？
对方缓了几秒钟之后，说了一句：那我问问吧。
也就是说，如果法官不问他，他不曾想主动发问。
随后，他随便扔出去了两个问题。问的问题，特别无厘头，不知道想干什么，特别像是为发问而发问。结果，被告、法官、在场的所有律师，都感到莫名其妙。
那种感觉，犹如其他律师都问完了，自己不问一下，是不是不太好？
这让我想起，在和不少同行交谈起发问之时，有不少刑辩律师讲他几乎从来不发问，没什么可发问的。
站在进一步认识刑辩发问的重要意义、提高发问率的角度上来说，我认为，发问是大家应该共同认真对待的一件事情。
刑辩律师做好发问的基础要求
不得不承认，相比于质证和辩论的能力来说，法庭发问确实是我们整个刑辩律师行业中的弱项。而整个法庭发问，对律师的专业能力要求并不低，需要通过刻意练习才能获得。
律师想要做好法庭发问，准备好一份好的发问提纲，必不可少。而且，发文提纲一定要围绕“主题明确+故事性强”而来。由于篇幅有限，这里暂以发问提纲的基础设计要求为例，给大家做一些展示。
整个法庭发问的目标，在发问之前，我们心里就应该是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发问到什么程度，尽量获得什么结果，发问到正当防卫构成，还是自首构成？又或无罪，事实不清，还是其他？
整个法庭发问的过程越顺畅，越有看点，越会效果好。如果你的发问，能让在场的人感觉像看电影一样画面饱满节奏流畅，那大致能说明这是一个好的发问。
想达到这样的效果，技术层面上，我认为，以下9点或值得各位律师参考。
第一，整个法庭发问要完整，不要有所残缺、无头无尾；
要有起始，先要表明自己的身份再开始发问，可以这样讲“被告人某某，作为你的辩护人现依法向你发问，请你实事求是回答好吗？” 要有结尾，“审判长，辩护人发问暂时到此，谢谢。”
第二，每句话要简短简洁，不要用陈述式发问，不要复杂。
比如：问：证人，李四当时在现场用刀砍了被害人，然后把刀又扔到河里了，你当时在现场，是不是这样子的？
你昨天在哪里？
你到现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你看到了什么？
你听到了什么？
他说了什么？
第三，法庭发问要有说服力；
发问，大多都是关键问题和对事实有争议部分的问题；而控辩双方达成一致的问题，就没必要发问。
第四，发问内容要具体，不要抽象；
开庭的时候，有时会遇到公诉人讯问时的第一句话是这样讲：
被告人，你在公安侦查阶段所做的笔录都是真实的吗？
被告人在公安侦查阶段做了二十五份笔录，其中三份认罪，二十二份不认罪。公诉人问被告人在公安机关做的笔录真实吗？被告人无法回答，因为不具体。
第六，注重细节问题。
第七，堵漏问题。
法庭发问中的堵漏问题，是一个在实践中不停摸索的过程，就是说公诉人发问完以后，你再问一些漏洞问题，在自己的发问中把漏洞“堵”住。
第八，慎用开放性问题。
因为开放性问题可以显得很真实，一点都不诱导，容易让法官觉得证人是在作证，很客观、很真实。所以，很多情况会选择开放性问题，但这是把双刃剑，一旦用不好，就会把整个发问场面搞混乱，难以收回来。
刑辩律师可常用的5大发问类型
如果律师在法庭上的发问不讲方式，眉毛胡子一把抓，不仅造成自己的混乱，也会造成法官与当事人的混乱。虽然发问的形式、方式可以千变万化，但如下几种常见的发问类型，分享给大家，各位可根据案件的具体情况进行选择。
在辩护中可以采用的发问方式一般有：指示性发问、过渡性发问、记叙文式发问、说明文式发问、渐近式发问。
指示性发问
对于犯罪情节复杂、犯罪事实与罪名多的案件，比较适合这种发问方式。
这类型的案件，由于大部分人在厘清案件的情节、事实和罪名上都会存在混乱，采用明确的指示性发问，能够让控辩审三方及被告人迅速意会你要问的问题，将注意力集中到辩护律师发问的点上。
在发问中，可以依一个大家都清楚的参照物为坐标点展开发问。
比如，“XX被告人，作为你的辩护人，我现在仅就起诉书指控的第一起寻衅滋事罪向你发问，也就是，2016年8月25日发生在中央商场门口那起寻衅滋事行为。”
过渡性发问
利用过渡性的词语，让法庭发问像电影一样，可增加庭审画面感，使庭审参与人加深印象。
比如，针对正当防卫性质的认定，可以这样问——
问：他用拖把打你，你当时什么反应？
答：我往后退让。
问：接着呢？
答：他对我进行追打。
问：再接下来呢？
答：我在退让过程中发现一根木棍拿起进行还击。
记叙文式发问
相对来说，比较简单。以记叙文的六要素为指导，从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经过、结果这六个方面来进行发问。这种方式的发问，适合情节复杂（多场景、多事件、多人）的案件。
说明文式发问
主要是为了表述一个事情的详细状态，主要针对物的发问。通过细节性的发问，将获得的信息与被告、证人供述的细节进行印证，以此作为突破口，来寻找其中的差异点、冲突之处等。
比如，针对某起案件中的凶器，可以这样问——
问：刀有多长？刀有多重？刀有多宽？刀是否有刀鞘？刀上是否有刻字？刀是单刃刀，还是双刃刀？
渐进式发问
主要针对的是目击证人，是为了把一个概念问题具体化，通过渐进式发问找出证人的破绽。
比如，证人陈述看到被告人偷东西了，可以这样问——
当时是你在值班吗？——是的。
你看到时你在什么位置？——我坐在传达室。
距离有多远？——大概几百米。
看得清楚吗？——看的清楚。
这样暖场结束了，那么接下来就问细节：
你看见的人，当天穿的什么衣服？
有没有戴帽子……
他戴的什么眼镜
写在最后
希望本文提到的相关技巧，能够帮助刑辩律师提升发问功力，而这也并非一日之功，需要在长期的实践中进行刻意练习。
美国法学家哈罗德所曾说过，永远不要让你的技法胜过你的品德。律师确实需要练就过硬的发问技巧，以此提升庭审效果，但也一定要把品德放在第一位，千万不能为了技巧来违背法律、掩盖事实，最重要的是运用法律保护当事人，而不是单纯秀技巧。
当然，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与特殊性，庭审发问也不例外。在必要时，也要懂得忘记所有规则，结合实际做出判断。
作者简介
张志华，刑辩律师，江苏天倪律师事务所主任、创始人、首席合伙人。他是江苏省律协刑事专业委员会委员，以及南京市律协理事、刑事法律风险防控委员会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