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专栏 | 江南松：归

江南

·专栏

主编：蒋新民   /   副主编：紫珊瑚

责任编辑：小西    积健为雄

主播：欢子

特邀评论：徐为富

文 ：江南松  / 配图：素颜静默

时令寒冬腊月，江南也已多年没有特别的寒冷，甚至连冻手冻脚的感觉都不曾出现，更不会有冻疮的奇痒和皴裂的刺痛。可今年不一样，不知哪来的玄乎，把江南真真实实地冷冻了一回。寒气咄咄逼人，夜色俏皮幽默，好在城市的霓虹灯“天然”的流光溢彩，整夜不停地闪射魔幻般的光束。风也匆匆，人也匆匆。

地铁在离家前一站戛然而止。雨涵迷迷糊糊地跟着稀稀拉拉的人群下车，她使劲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站台电子屏的公告栏已经明确告示，这趟是末班车，列车到此不再前行。

雨涵从来没有深夜在外晃悠的习惯，如果不是雪涛要离职归隐，她早就进入梦乡神游了。

前一阵子，一听雪涛要回故乡，雨涵就想起了宋代陈抟的归隐诗：

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紫陌纵荣争及睡，朱门虽贵不如贫。

愁闻剑戟扶危主，闷见笙歌聒醉人。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

这何止是十年的工夫，至少是近三十年的光景，就此一走了之，还不知何时能相聚。她念及同学时代雪涛对大家的好，就与几位要好的朋友一商议在他临行前小范围碰个面，叙叙旧。非常时期，人员不宜多。左思右想，精挑了几位同学和朋友，有医生、教授、慈善家、公司职员、个体老板，既不很陌生，又有代表性，也不失体面。时间定在周五晚上，地点就选在闺蜜的私家花园里。

闺蜜的私家花园不是什么高档的场所，就是一个农家乐，在几亩承包种植蔬菜的一隅盖了一个阳光房。阳光房四周是由隔热材料装修，圆顶是钢化玻璃装饰，可以用餐、赏月。蔬菜都由种植园自产自销，有机无害。其他食材自己采购，自己加工，经济又实惠，方便又卫生。今天是这个冬季最寒冷的一天，但私家花园香气氤氲温暖，灯火辉煌，窗明几净。只是今夜看不到月亮，白费了玻璃屋顶的一片痴情，几颗清淡的小星星在闪烁。

华灯初上，几位朋友从四面八方陆陆续续赶来。他们各自在不同的行业打拼，多年友好相处，如果情况正常，一年也有几次相聚，这份经历过时间考验的真情从来没有间断过。获悉雪涛办了离职手续，即将回到南海故乡与家人团聚，既有许多的依恋和不舍，又有更多的感慨和认同，特殊时期难得见一次，自然有聊不完的话题。

当医生的科普各种中老年人疾病的防治，做学问的介绍最新的研究成果，还有的感叹世界形势的变化，你一言我一语，反复阐述自己的理解和观点，一会儿呷茶抒怀，一会儿举杯畅饮，好不热闹。大家切身感悟到，岁月如梭，人生短暂，病毒狡黠，健康实在太重要。更多的希望雪涛回到南海以后养生为要，与家人一起好好享受生活，有机会一定要常回来看看。早已不沾酒的雪涛被情谊感动，兴奋地喝了两杯酒。时间也就在这不经意的冬夜里悄无声息地流淌。

酒阑客散，送别雪涛。雨涵婉拒了朋友的相送，独自乘地铁回家。从西郊到东郊有很长一段的路程，还是地铁来得方便，而且饭后走一走是她多年来养成的养生习惯。

谁料，剩下离家最后一站的时候，地铁停运了，显然夜已深。而这一站路正是城郊接合部，足有五六公里路。她燥热地钻出地铁站，稀疏的人渐渐散去。她踌躇不安，可气的是出租车打不到，连个黑车都没有。她这才想到必须请家人开车来接，就急急忙忙地拨打手机。谁知打遍了所有电话，没一个人接听。

“真是的，都去干嘛了？不知道老娘还没回家。”撕裂的寒风，惨淡的灯光，她仿佛成了孤独的困兽，只有新通的高架立交桥标识鲜亮地横在眼前，把她挡离在荒野之外。

万般无奈之下，雨涵决定顺着道步行，来一个刀尖上耍杂技，看能不能回到家。她解开风衣扣子，甩一甩胳膊，提一提精神，壮一壮胆子，便行进在回家的路上。

平时开车、乘车，一晃而过，可用两条腿步行走起来却是特别的磕碜，步履蹒跚，踉踉跄跄。望着通向黑夜里的路，一小时前还是眉欢眼笑，心旷神怡，此刻却像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心烦意乱。她甚至想不顾斯文强行拦车，哪怕多给一点钱，只要能搭上车就行，可一路上连小车的影子都没有。只偶尔有工程车“轰隆，轰隆”地经过，难闻的柴油气味扑鼻而来，她赶紧按住口罩躲闪。

她不知道自己误入一个怎样的魔幻里，脑海里出现各种怪异的镜头。她害怕在黑夜里遇到人，边走边环顾着四周。可是，走着走着，夜显得格外冰冷、枯寂。她又害怕起来，希望有人出现与之同行，好有个说话的伴儿。但什么也没发生，这一片因为修高架，早已全部拆迁，在空寂的夜里，连野猫野狗的影踪都没出现。她只好开着手机，查导航，听轻松的音乐，警觉且矜持，为自己壮胆，直到手机也保持死寂。

在惊恐中一路小跑，脚上磨出了水泡，她真想蹬脱脚下那双高跟鞋，可是在还没铺设完毕的路面上，只能机械地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前延伸，好在土已被冻住，再怎么奔踏也不会尘土飞扬。她后悔死了，为什么不看时间？为什么不让朋友送一下？继而一想，大家都喝了酒，请了代驾，能不麻烦就不要麻烦别人。雨涵就是这样，能顾及他人，处处为他人着想，这也是朋友圈长期维系的重要因素。

于是，寒风瑟瑟，内心惊恐，狼狈不堪，雨涵一步一扭地继续往前走，直走到子夜时分才依稀看到小区的建筑。

雨涵无精打采地与小区值守的保安打了招呼，又轻手轻脚地进了自家的门。极度的疲劳和晕倦摧残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想惊动熟睡的老公和孩子们，便脱了鞋和衣钻进了客房的被窝。

雨涵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她仿佛刚从冰窖里逃生出来，腿骨酸痛。

儿子坐在床前，见她醒来，就告诉她：“你上吐下泻又发烧，吃了两次药，现在已经正常。”再次帮她测量体温。

雨涵只觉得肚子空空，全身汗津津，无力地拍打着儿子的手：“打你电话为啥不接？”

“你知道晚上要照顾果果，自己不看时间。”儿子嗔怪母亲。

“果果怎样？”提到孙子，她又眼睛一亮，急切地问。

“果果好得很。就是你怎么会这样？想送你去医院。老爸说，暴饮暴食后暴走，受了风寒或许还有惊吓，先观察一下再说，这段时间到医院也要慎重。”

有一次，果果有点感冒发热，晚上睡得不踏实，时不时醒来。儿子说，晚上醒来一会儿坐起来，一会儿趴着睡。

这次，雨涵发烧，仰卧好像被死死地压在铁板下，左侧睡压迫心脏，右侧睡肝区肋骨疼，就试着趴着睡一会儿，确实很舒服。她就突然想到，不要低估了小孩子的智商，只是他还不会完整表达，一点都不比大人差。于是，她更加确信，大人不要轻易改变孩子的行为习惯。

老公端着一碗小米稀粥，倚在门口，含沙射影地嘲讽道：“一出门就忘了时间。手机都不开。一定是活见鬼啦！”

一碗热粥下肚，雨涵恢复了一半元气。听到楼上果果的咿呀声，她又来了精神，伸了一下懒腰，坐起来想去看果果。老公厉声道：“刚退烧，别去碰果果。就地‘隔离’。”

雨涵无趣地躺倒在床上，发出“呵呵”的淡笑声。阳光暖暖地从窗外照进来，穿越了时空，穿透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