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书法札记之九:雪泥记
雪 泥 记
昨天是坡仙的生日,想起他老人家有一首很著名的诗:
和子由渑池怀旧
苏轼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此诗作于苏轼经河南渑池时,忆及苏辙曾有《怀渑池寄子瞻兄》一诗,从而和之。
人的一生,到处奔走,像什么呢?应该像飞鸿踩在雪泥地上吧。偶尔在雪地上留下几个爪印,但转眼它又远走高飞,哪还记得这痕迹留在何方!
嘉祐六年(公元1061年)冬,苏辙送苏轼到郑州,分手回京(开封汴梁),作诗寄苏轼,这是苏轼的和作。此前,苏辙十九岁时曾被任命为渑池县主簿,未到任即中进士。他与苏轼赴京应试曾经路经渑池,同住县中僧舍,又同于壁上题诗。如今,苏轼赴陕西凤翔做官,又一次经过渑池,因而作《和子由渑池怀旧》。
反复品味苏轼兄弟对人生的感慨,我不禁想起了自己学习书法的经历。遇见苏字是我学习书法的重要转机,在记忆里留下过难忘的痕迹,好比雪地上的爪印,一场风过,痕迹可能会很快消退,但在我心里已深深铭记。
相信大多数读书人都看过有关苏轼的书,以前不学书法的时候,在书上我倒也看见过苏轼的字,第一感觉是:真丑!扁扁的,笔画挤在一起,有一种压迫感,字一律向右斜(米芾多数是向左斜),像被一场大风统一刮过一样,真搞不懂为什么不能写端正点!看到黄庭坚对苏书“石压蛤蟆”的戏谑,觉得这批评真是稳狠准。坦率地说,苏字不符合我那时候的审美水平,那时,我喜欢的是像启功那样中宫靠上、结体呈辐射状、上下端正、接近印刷体楷书的字。如果那个时候有“丑书”的说法,我一定会把苏书划入“丑书”的范畴,加入批“丑书”的大军和广大吃瓜群众一起狠批。
后来学了书法,中间写过一年多的米芾,深深为自己学了一身摇头摆尾矫揉造作的习气所苦恼——当然,这不怪米芾,只能说是我学艺不精——苦恼之中,再看苏轼的字,突然惊为天人!书卷气是如此之浓郁,和他的文章一样,浩浩荡荡,随意赋形,意到笔到。因为字有压缩感,反而有着更强的收放意识、爆发力和感染力。字体故意压扁,其实是规模魏晋的结果。字向右斜,正好取斜势,避免了状如算子的呆板。
这些,都是我正欠缺的东西,瞌睡的时候给个枕头,缺啥补啥。于是一个猛子扎进苏字,整个2019年都泡在苏海里。
苏轼传世的帖子很多,仔细对比,会发现《寒食帖》在苏字中是极其另类的,那应该属于他老人家人生高光时刻天才绽放的杰作,妙手偶得,那种风格在其他帖中很少再见到。
实际上苏轼日常的字,多数是像《洞庭春色赋》《中山松醪赋》那样的随手字,我自忖才气有限,所以就从《二赋》学起。在这上面用功最多,收获也最多。其中最最重要的,是努力体会他写字的那种从容,那种优游不迫,那种随意赋形,那种意到笔随的书写感。苏轼写过一则随笔《文说》,我觉得这篇小文实在可以用来形容他书法的书写感:
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虽吾亦不能知也。
学书法这些年,不管是读他的文章,还是读他的字,得他老人家实惠实在不少,正好逢上他老人家生日,我不知所云,随手记下一些回忆,码些图片,留下学苏时雪泥上的痕迹。
致敬坡仙。
【临摹作品】
《临西楼苏帖》,2019
《临中山松醪帖》,2019
《临天际乌云帖》,2019
《临赤壁赋》,2019
《临苏轼杂帖子》,2019
【自运作品】
《苏轼词临江仙》,2019
《苏轼词浣溪沙》,2019
《苏轼词定风波》,2019
《苏轼词少年游》,2019
《李白春夜宴桃李园序》,2019
《朱柏庐治家格言》,2019
《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卷》,2019
《东坡禅喜集》,2019
《东坡诗话数则》,2019
《明史袁崇焕传》,2019
《苏轼词念奴娇》,2020
作者简介:冯华,号二马头陀,河南广播电视台主任记者,2014年开始临帖,2019年获翰墨中原——河南省第二届书法篆刻作品展优秀奖(最高奖),2020年入展中国书协主办的全国第五届正体书法作品展、“中国书法·年展”全国楷书作品展前100名等。本文记录的是作者在2019年左右学习苏轼书法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