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究竟有多么可怕

上午，一个在乡镇小学任教的朋友忽然给我发来信息，说她开车上班的路上，遇见这样一幕：两三个典型农民装扮的中年男子，用一辆破旧的摩托车载着一个重病的老农，一人在前面推着车子，老人耷拉着头坐在车上，另外两人扶着他，缓慢而艰难地行进在乡间公路上。老人瘦弱不堪，一直紧闭着眼，毫无生气，看起来所剩的时日不多，其他三人，一脸木然的表情。

朋友说，那一刻，她的心像针扎一般，剧烈地疼痛。很显然，这几个人的处境是贫穷的，而那个重病的老人，基本上已经放弃了求生的念头，一辆旧摩托，载着他背离城镇，驶向乡村，意味着，他已踏上了一条通往死亡的不归路，尽管，他还活着，但贫穷已让他过早地心灰意冷。

贫穷究竟有多么可怕，在今天这样的时代，似乎成了一个讳莫如深的话题，但我想，这个真不应该回避。朋友目睹的这一幕，对我而言，并不陌生。小时候，在我生活的乡村，一些老人如果突发疾病，或者，一些女人生小孩时难产，简直是惊心动魄，危机四伏。

医院在十几里路远的镇上，一段是坎坷泥泞的山路，一段是砂石马路，遇到突发情况，是没有汽车可应急的，甚至自行车也没有，事主一家人只能用一张竹椅一前一后绑上两根扁担，做成一架极其简陋的轿子。病人躺在上面，盖着厚厚的被子，由两个力气大的男子抬着，吱吱呀呀，摇摇晃晃地，行走在生死未卜的路上……最后，有的捱不过这番折腾，成为一具冰冷的遗体，依然躺在椅子上，被抬回来，生命力强大一点的，幸运地与死神擦肩而过。

那时候，在村里，一些患了慢性重病的老人，也许对人世充满了无尽的眷恋，但是，他们又极为冷淡地看待生存，看待死亡。一旦他们感受到或者从医生那里得知自己患了某一种疑难杂症，并不会向儿孙提出什么要求，当然，就算提了，也不一定得到回应。因为贫穷，人们在自己或者家里人疾病缠身时，首先想到的不是怎么治，而是，什么时候死。

我敢确定，在曾经极度贫穷的乡村，尊严这个词，是没有人去在乎和关心的，即便在乎，也是无可奈何的。比如，我上小学五年级时，大热天还穿一身厚厚的灰突突的仿军衣去上学，甚至，衣服还是父亲年少时穿剩下的，里面的口袋全都烂穿了，布面已经洗得发白。我穿着这身衣服，甭提多么自卑，多么难受，可是，只能忍着，忍着，因为，没有人会来关心我内心所承受的这一切。当然，像我这种情况的，还很多。在乡村，贫穷可以让死亡变得轻而易举，那么，尊严就更不值一提了。

贫穷是不是只属于过去呢，不一定！早两年去世的舅舅，他的死和贫穷也有着必然的关联。做了一辈子篾匠的舅舅，收入微薄，仅仅只够养活自己和老娘，也就是我的外婆。两个儿子在外卖苦力，一个要抚养两个小孩，一个还没有找对象，所以，我那年近古稀依然凭借手艺辛苦谋生的舅舅，在身体出现异常时，首先是咬牙挺着，实在挺不住了，去药店买几片止疼药吃下，又继续挺。直到有一天，发现大腿根部鼓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包，疼得不能走路了，才告知自己的儿子。到医院一检查，肺癌晚期，已全身扩散，于是，他又果断地选择放弃治疗。咬牙忍痛一个月左右，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舅舅躺在堂屋里他亲手编织的那张竹靠椅上，静静地离开了人世，脸色安详，仿佛带着一种解脱后的轻松。

毋庸置疑，除了可恶的疾病，让舅舅以加速度走向死亡的，还有折磨舅舅一生的贫穷。如今，每每想起，我都会悲痛不已。

但愿，在今天和未来，贫穷越来越少，让每一条生命不因为贫穷而陷入万劫不复，每一个人的尊严不因为贫穷而遭受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