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20年,谁还记得她们?
那是2000年。
朴树在街头拦下了骑着电动车的袁泉。
他磕磕巴巴地采访,她忽闪着大眼睛瞧他。
采访完了,朴树走了,袁泉跟了上去。
俩人在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她把刚才的问题又抛给了他:
“你裸睡吗?”
“你吃早餐吗?”
“你煲电话粥吗?”
这是电影《如果没有爱》的一段场景,没什么意义,也没那么精彩。
有人把这段放到了B站上,时常会有人来看。
回忆回忆那时的袁泉,以及那个粗糙的文艺时代。
现在的袁泉,有些陌生了。
《中国医生》里,我们又见到了她。
一张素脸被口罩勒得有些斑驳。
眼里亮盈盈的光不见了,只剩过尽千帆后的疏离。
看着她,总会恍惚间想起她们,内娱最后一代女文青。
她们都去哪儿了?
>>>>美
世纪之初,文艺当道。
袁泉,就是“文艺”的代名词。
那时,但凡沾了文艺范儿的角色基本都会给她。
林林总总的作品里,《蓝色爱情》是她发挥最好的一次。
她和尚是青涩的潘粤明合力创造了一段爱情,一段你明知矫揉造作,却仍愿相信的爱情。
电影里大多时候,饰演刑警的潘粤明不是破案,就是痴痴地望着袁泉。
而袁泉什么都不用干,只是站在桥上,任由风吹乱碎发,让冷气吹散脸上的血色。
你就知道应该爱上她。
他们太美了,美得自然,美得有恃无恐。
他们的美拯救了这部无味的电影。
袁泉的这份美,少有人能够继承。
只是间或在桂纶镁身上看到过。
《蓝色大门》后,桂纶镁成了台式小清新的代言人。
即便她三十岁穿上校服,你也不会觉得违和。
年龄渐长,不得不换戏路,
《龙门飞甲》里的异域女子,《线人》里的街妹,是突破,也是黑历史。
你无法否定她的认真,但也真的不适合。
还是刁亦男的迷离世界最安全。
《白日焰火》《南方车站的聚会》里,桂纶镁依旧清纯。
像揉皱的白纸,没沾一点污,但那些褶皱已经告诉了我们她曾经历一场怎样的剜心之痛。
两部电影里,桂纶镁的口音、打扮都是不适合的。
甚至,出戏。
可一切又好像说得通。
那样一个逼仄烦闷的环境里,男人爱的是什么,不正是她那份诱人的神秘。
原来,清纯有时竟如此致命。
清澈透明的她们即便遇到了多少难,依旧带着一丝干净。
这般苦难沉淀后的萧瑟,我曾在《晚秋》里的汤唯身上见到过,也在《后会无期》里的王珞丹身上见过。
《晚秋》算不上好。
但没人不会爱上《晚秋》里的汤唯。
半绾着长发,不施粉黛,躲避过去,也躲避突然降临的爱情。
同样的,你也许会忘记《后会无期》讲了什么。
但一定不会忘记那个“风尘女子”,那个感情骗子。
她们都有一瞬,带着干净透明的易碎美感。
当然,只有那一瞬而已。
>>>>真
中戏七朵金花,秦海璐是最不出彩的。
没长相,也没野心。
是陈果的《榴莲飘飘》成就了她。
七朵金花
电影里,秦海璐演一个港漂的风尘女子,后来回了东北老家。
割裂的时空里,秦海璐的角色始终在变。
唯一不变的,是无论何时眼神里透出的疲倦。
长相普通给了秦海璐自由。
做一个普通人的自由。
这使得无论她在什么环境里,扮演一个什么角色,你都会相信。
一如后来《钢的琴》里的下岗工人。
没有浓重的个人美丽,没有如落凡世的仙气,更遑论灵气。
她就是我们生活中必然会遇到的那么一个人。
或许,更多时候她就是我们。
因为这份契合,你在秦海璐的表演里总会看到一份松弛。
黄璐的《盲山》,余男的《图雅的婚事》也是如此。
余男一度很“害怕”别人问她怎么把戏演得那么好。
她从没意识到这些表演的根源,只觉得在那个环境里,自然而然,做着做着就成了。
就像你无法问一个普通人,你是怎么每天过生活一样。
你根本问不出她们对于表演的理解。
因为对她们而言,那不是表演,那是一个普通人的人生。
《惊蛰》
正因如此,你会明白为何黄璐在两档演技综艺里都只是匆匆而过。
那是节目,是游戏。
唯独不是扎根而出的生活环境,也就注定生不出有力量的角色。
她不相信。
所以,她做不到。
不可否认,她们不够亮眼,甚至放到作品里,你会看不到她们。
可失去了她们,你会觉得这个作品失去了地基般摇晃。
诚如《无人区》《西风烈》这样的男人戏,女人最容易当个物件被摆弄,随便是谁就好了。
可唯一的女性符号是不是余男,效果是不一样的。
她们的戏总会给观众一种踏实。
让人相信,那些故事真的发生过。
>>>>艳
我知道,说起文艺片,肯定绕不过郝蕾。
说句大话。
有时,我竟觉得郝蕾就是为文艺片而生的。
《恋爱的犀牛》编剧廖一梅曾这么形容过她:
“身上有股特任性的劲儿,那个劲儿特别像《犀牛》,是控制不了身体里的能量、欲望、荷尔蒙,所有一切对世界的企图都要从身体里喷出来的感觉。”
“红衣明明”是刻进郝蕾骨子里的一个角色。
除了她,你想不出还有谁能更适合。
她在台上大喊大叫,美艳又张狂地撕扯一切有关爱情的幻想。
她想要爱,却得不到爱。
这种爱,郝蕾在《夏宫》诠释过,颜丙燕在《万箭穿心》经历过。
《万箭穿心》里,颜丙燕饰演蛮横霸道的女人李宝莉。
她爱自己的丈夫,又怨念丈夫不能给她想要的生活。
生活的委屈加注到她暴躁的情绪里,让两人始终在争吵。
即便不甘,她依旧相信自己可以支撑得住。
只是,她怎么也没料到丈夫与另一个女人通奸。
她恨到牙齿都要咬碎了,还是忍住,决定举报自己的丈夫。
这是她能想到挽救家庭的最佳报复。
你恨她不体面的咄咄逼人。
但到后面,你会理解她的疯狂。
颜丙燕和郝蕾一样,都是严重被忽视、低估的演员。
她们身上都涌动着一股原生力量。
大爱大恨的角色才能让你感受到她们的存在。
“滚烫”才是她们人生的恒定命题。
她们始终相信爱情,即便这爱情注定是痛苦的。
飞蛾扑火般投入,又声嘶力竭地溃败。
她们总是豁出命地去拼,去争,只为了紧紧抓住一些注定消散的东西。
最后,泪眼婆娑地望着远方,质问自己,问题出现在哪儿。
但,同样的事情如果再次发生。
她们会再次奋不顾身,毫不犹豫。
《浮城谜事》
无论是《夏宫》《爱情的牙齿》,还是《浮城谜事》《万箭穿心》。
她们所有角色基本都是如此。
这很容易让人疲倦。
但她们总有能力让你无法厌烦。
也很神奇,强大和脆弱竟可以如此矛盾又融洽地在她们身上共存,近乎神迹般可不信。
但我们确实看到了。
>>>>灵
《夏宫》开拍前,郝蕾感觉娄烨对她不满意。
她问,我比周迅差在哪里?
娄烨想了很久,说:“她比你自由。”
因为这五个字,很长一段时间,郝蕾怨恨自己,也嫉妒周迅的自由。
她把周迅所有的作品都看了一遍,想要学着自由。
直到《李米的猜想》上映。
郝蕾服了,也认了。
她把所有恨变成了爱。
在周迅的自传书序中,写道:
“有的人是明星,有的人是传奇,希望我可以比周迅活得稍微长一点,就有机会饰演她传奇的老年部分了。”
“周迅是自由的,我天生不具备她的自由,她的自由是借由周迅这个名字自由行走在这个世界上的吧。”
郝蕾和周迅是极与极的两端。
郝蕾会让你想起火山岩浆,刺目、危险、热烈。
周迅只会让你想起头顶的一片云,永远在漂浮着,流浪着。
就像导演陈国富说的那般:
“她是我认识的人中最接近透明的,有时连基本的生物保护色都不具备。”
看周迅的电影,你会下意识地发出一句感叹:
“她是天生的演员。”
你看《苏州河》《巴尔扎克与小裁缝》《如果·爱》……
你明确地知道她是周迅。
但她总有能力让你相信她也是牡丹、小裁缝、孙纳……
没有接受过专业教育的周迅靠着天性在表演,她觉得:
“演员是一个杯子,我自己在拍戏之前就把这个杯子洗干净,你要倒什么就倒什么呗。我觉得演员是有责任保持天真和干净的。”
为了这份天真干净,她不计一切代价地掏空自己、投入自己。
这不是由她决定的,而是她的本性。
也不要误会周迅只会演精灵般的角色。
当她声嘶力竭、蓬头垢面时,你也会有刹那头皮发麻的震撼感。
比如,周迅所有作品里最不为人所熟知的《生死劫》。
在里面,她完整演绎了一个女人“死后重生”的过程。
有时在想,如果王菲心思放在电影上,或许她也是个类似于周迅的演员。
毕竟《重庆森林》里,我们已经见证过了。
她听着《California Dream》拿着调料瓶摇晃,神经质地跑去梁朝伟的房间里幻想……
你知道那是阿菲,那也是王菲。
没有学院派的条条框框,所有的灵感都是内心结结实实生出来的。
你可以时间在她们身上非常自如地流动,她们主宰着时间,而非时间驯服着她们。
她们可以永远是少女,也可以用饱经沧桑的眼眸对你说“我不爱你了”。
我想我明白了郝蕾的嫉妒。
上天是偏爱她们的。
可谁能不爱她们呢?
>>>>尾声
离我们最近的文艺女星,我只想到了春夏。
《踏血寻梅》已经证明了她的感受力和感悟力。
但除了这部电影,她没有其它更能展示自己的作品了。
她遇到了一个商业至上的环境。
幸,也不幸。
可即便铜臭遍地,你仍能感受到她的炙热。
《奇遇人生》里,她追着龙卷风说“眼睛看到的东西是拍不下来的。”
她在微博写:“爱我吧,我是你永不回头的春天。”
在这个动不动被粉丝围剿规训的环境里,春夏是个异类。
正因为她的这份特别。
相较于别的女星,我们偏爱她。
我们希望看到她不羁的笑,放肆的爱。
我们爱的不单是她这个人,还有她身上那份自由,文艺女星的自由。
她们可以和浪子恋爱。
她们可以喝酒抽烟。
她们可以大哭大笑。
她们可以完全顺从本心地做自己。
还记得,经纪人让周迅顾及形象不要抽烟,她转头拎着酒瓶子就出来了。
图源:水印
黄璐为了一个玉米错过了釜山电影节的红毯。
图源:《人物》
五十岁的王菲听到摇滚,兴奋到蹦高。
看到她们,你会相信灵魂的存在。
你无法想象,现在的女星谈着一段又一段的恋爱,自在投入地去表演。
她们时刻在管理。
管理身材,管理表情,管理语言。
束缚住一切被外界标识为“个性”的表达。
这怪不得她们。
毕竟市场规则告诉她们:走向文艺,就是死路一条。
文艺女星只能活成朱砂痣,活成白月光。
中年是肮脏的,不被接受的。
市场不给任何机会让她们成为蚊子血,白饭粒。
她们只能被迫隐退。
于是你看到郝蕾去演妈了,袁泉去演小姨了。
不是不接受她们角色的倒退。
而是这些角色的寡淡,只会让你感到可惜。
如果可以,她们完全有条件成为中国的伊莎贝尔·于佩尔。
可市场选择了放弃。
于是,她们的宿命只能是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