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荔文苑】牒庚文:我不是农民
我不是农民
文/牒庚文
根生自从进城务工以后,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不是农民。”每当他腋下夹着黑皮包从村口的大巴车上下来时,都要从上身最里层的兜里掏出半盒带着体温的,捂得热乎乎的“芙蓉王”,逢人便扬着脸递过一根,别人说:“根生真是进城当大老板了,抽这么好的烟。”根生得意地扬起嘴:“这有什么,我在城里天天抽这个。”
在乡党们的眼中,根生是非常阔气的,不仅抽着“芙蓉王”,连他家的茶叶都是碧螺春,所以只要根生一回来,人们都成群结队地去根生家里“拉家常”,可奇怪的是,每次一到家里,根生的“芙蓉王”就没了,有人问:“根生,你不是大老板吗?咋只带半盒烟?”根生总能应付回去:“走得急,下次给你们带一箱。”但是谁都没有见过这一箱“芙蓉王。”
妻子端来一碗拌着火红辣椒的燃面,又从后院的菜地上掰了半个青绿大葱。
“我不吃燃面。”
“农民不吃燃面吃啥?”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农民。”
晚上根生从锅里掏了两个馍,边吃边自言自语:“吃馍总不是农民吧?我见过的,城里人也吃馍。”
第二天早上,人们都扛着锄头上工了,根生又夹着黑皮包,梳着三七分进城上班去了。
到了宿舍,根生赶紧换下西服和皮鞋,把黑皮包藏在浸满了头油黑得发亮的枕头底下,穿上露出“老舅”的布鞋。工友踢了踢床:“根生,走,上工。”根生听到“上工”又怒了。他睁大了眼睛警告工友:“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说上工上工,土不土,我又不是农民,咱这叫上班。”
“都是村里出来的,穷讲究个啥嘛!”工友不屑地瞥了一眼根生。在工友的眼里,根生是个怪人,怪在哪呢?平时在工地上搬砖都不用心的根生,在他是不是农民这个问题上却极其认真,总要因为“我不是农民”这一句话和别人吵上一阵;不光这个,大通铺上住着的所有民工里,只有根生是不用报纸包工资的,而是像工头一样用黑皮包装着;平时总混别人烟抽的根生只要逢回家便很大方地买上一盒“芙蓉王”,但是永远只带半盒,剩下的他会一根一根地数好藏在床底下裹着粗布床单的铁匣子里。
妻子数着日子,该发工资了。这天,她急得满头大汗,在门口来回跺步,因为今天根生的黑皮包里夹着的不仅是钱,更是儿子的命。今天早上五点儿子摸黑去上学,在村口被拐弯过来的面包车撞成重伤,等到早上去地里干活的乡党发现时,肇事司机早在夜幕的掩护下逃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地上已经凝结的一滩血。
根生下了班车从儿子凝结的血迹里走过来,与以往不同,今天他的腋下没有黑皮包,兜里也没有半盒“芙蓉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耷拉着脑袋走了回去,遇上乡党也不打招呼,像一条没逮到兔子的弱狗。
“你咋咧?钱呢?”妻子焦急地问。
“老板说现在资金转不开,等年底再发。”根生哭丧着从嘴里挤出这句话。
“你脸咋了?娃现在等着动手术呢,没钱可咋办呀?”
“我……我去找老板理论,被打了……娃……咱再想办法。”
“能有啥办法?”
“我去借。”
“去哪借?”
“去村里借。”
“村里人都知道你在外面当老板咱家有钱,咋可能借给咱?”
“我……去试试。”
根生把手里用报纸卷的自制烟捻灭,出去了……
果然,所有人一听根生来借钱,都笑着拒绝:“你个大老板还来找我这个农民借钱,再别糟塌我咧!”根生绝望了,他马上回到工地,白天搬砖晚上上塔吊,终于累倒在塔吊的操作室里。工友们把他送到医院里,医生说:“先去缴费吧!有医保吗?”“他是农民,应该有吧!”工友挠着头说道。
“我不是农民”,根生用尽浑身力气从嘴里蹦出来这句话,又昏迷了过去。
作者简介:牒庚文,笔名星期三,1999年生人,现就读于陕西学前师范学院文学院,擅长乡土文学,主攻微小说,曾获第八届全国中小学作文大赛中学组二等奖、龙少年文学奖三等奖。代表作品有《虎娃》、《我不是农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