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万春:我和余叔岩先生学戏
我和余叔岩先生学戏
李万春
李万春
余叔岩先生爱好古玩、字画,自己平时也写也画,还常为友人写扇面儿;又喜欢养蛐蛐和养鸟儿,遇有空闲,就以逗蛐、喂鸟为娱乐。还爱吃烤柿子,每逢入冬,家里升上火炉,炉子上总烤着朱红色的大柿子。我随张汉举、袁德亮二位到余先生家去的时候,正是冬季,这几样爱好,我都感受到了:刚进余先生的屋子,就瞧见火炉上烤的柿子;屋子里挂着不少名人字画;房梁上挂着鸟笼子,不时传出鸟儿叫的声音。蛐蛐不在明面搁着,可是说话之间,张社长投其所好,跟余先生说:“怎么样,近来您又掏换着什么好的(指蛐蛐)没有?”
这一问,把余先生的兴趣引起来,立刻满面春风地说:“你瞧瞧!”随说着话,把蛐蛐罐儿拿出来。他的蛐蛐罐都讲究得很,全是“赵子玉”的。因为正值冬天,每个罐儿外边都罩着极为精致的棉套儿。每个套上都挂着一面白象牙做的小牌儿,上面写着蛐蛐的名字。
余先生亲切地跟我说:“听说过我有这个爱好吧?来,一块儿瞧瞧。”随后逐一打开棉套儿,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儿,让我们鉴赏。
谈到我的事,余先生冲我笑着说:“听说有你这么一号,可惜还没听过你的戏。哪天我得听听去。”
我告诉余先生:“我有些戏,是接照您的唱法唱的。《珠帘寨》这出,就走的是您的路子。哪天我请您赏光。往后还得求您指教。”
李万春《法门寺》
从此以后,我不断来余先生家里,学了《状元谱》、《盗宗卷》、《伐东吴》、《打鱼杀家》等戏。像《珠帘寨》之类我会的戏,就由余先生给我加工提高,哪儿该改的,改过来,按照他的唱法唱。
在我跟余先生学戏的时候,斌庆社应邀到济南,给军阀张宗昌演堂会。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以及余先生、杨先生都在应邀之中。到了济南,住在铁路宾馆。正巧有一出戏是余先生的《八大锤》,余先生让我扮演陆文龙。他把我叫到跟前,跟我说:“小子,这是个好机会。借这个机会,我把这出《八大锤》给你说了。你再瞧我怎么唱,这么着学起来可快得多。”
由于机会合适,这出《八大锤》算是余先生教得最细致的一出。王佐的“吊毛”,是个重点,“走”得必须干净、俏皮。余先生就在床上“走”“吊毛”,让我看着,看明白了怎么“走”,跟着照样儿练。还把被子铺在地上;我们爷儿俩一前一后地“走”这个“吊毛”。
这个“吊毛”,余先生的演法是:唱完“天作主张”,双腿起“法儿”,露出左膀子,右手拿宝剑,拍桌子,宝剑削左膀子。甩发往前甩。走“吊毛”的时候,宝剑从身上过去。紧跟着把假胳膊扔向下场门。要利落、快,让观众瞧着紧凑。既是戏,有艺术的美,又跟真的一样。起初,还真不好学,不是动作慢,就是“走”不利落。余先生一遍一遍地耐心教,又掰开揉碎,做分节动作,终于使我“走”出来的各个动作合乎了要求。他高兴地点着头,说:“不错、不错,我没白费劲。”
李万春《风雪夺昆仑》
余先生很喜欢我,没有收我为徒,认了义父子。又跟我父亲说,打算让我当他的女婿。他有两位千金,让我选择其中的一位。我父亲考虑到当时我们的条件,恐怕平素娇生惯养的名门小姐受委屈将来反而影响关系,就婉言回绝了。余先生并不勉强。
他在骡马市大街大吉巷,有所前后两层院子的四合房,因为知道我们是暂住华兴旅馆,就跟我父亲说:“住旅馆终非长久之计,一切都不方便。我看你们不如就搬到我大吉巷的房子去住。房子住上人比空着强得多。”余先生实心实意,我父亲便没有推辞。不久我们就搬到大吉巷去住了。后来给了余先生4500元钱,算是把这所房子买了过来。以后的十年里,我们一直住在这儿,直到十年浩劫被扫地出门,才与这所旧居永别。
《菊海竞渡——李万春回忆录》 中国文史出版社 1990年4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