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先 生

先    生

焦红玲||北京

题记:我和先生的故事,讲起来就像一部长篇小说。我们从相识到相知,相恋,再到修成正果,一路携手走来,二十多年时光所对应的,恰好是这部长篇小说的楔子、开端、发展、高潮,而唯独,没有结局……

楔   子

我打小就是一个骨子里透着几分浪漫的姑娘,对未来的美好生活总是充满了幻想。此外,我身上还残留着北京大妞所特有的品质属性:直爽、大气、勇敢、自信。在个人终身大事这个问题上,尚在师范学校求学阶段,我就旗帜鲜明、立场坚定地向父母及热心亲友表明:谢谢大家的好意,我要自由恋爱!

开   端

先生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初恋。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他之前,我邂逅了一个不错的男生,彼此都有好感,但只限于书信往来。真正见面从头到尾只有两次,后无疾而终。这段感情定义为友情更恰如其分。

遇到先生时我21岁,是一名每天骑车上下班的小学老师。他比我年长两岁。那一年他父亲突然病逝,为了照顾母亲和弟弟,他的工作由近郊调到远郊,于是有了和我相遇的可能。

其实也没有多么浪漫,不过回忆起来确实挺温馨美好的。那是九月的一天,我骑行在火车站附近的林荫大道上。骑着骑着,自行车链子突然掉了,一个人蹲在路边正鼓捣呢,他出现了。就这么简单。要说好感,应该是他对我的大于我对他的。他和我想象中的白马王子差着一张英俊的脸。他吸引我的主要有两点:个子蛮高的,气质很干净。对于有洁癖的我来说,这第二点更是他的加分项。当时他穿的蓝色工作服洗得都有些泛白,但是显然是熨帖过的,看着舒服。黑色皮鞋、黑色二八加重自行车,也都擦得一尘不染。车链子在他手下三下五除二轻松搞定,由此,他有了接近我的理由。记忆中,那的确是秋高气爽的美好的一天,宽阔的林荫路上,我们边骑车,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金色的阳光透过密密实实的树叶,将暖暖的光线投射在路面上,也投射在我的心里。

发    展

真正和他确立恋爱关系,是在一年后,我只身去往成都回来。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出远门。恰逢春运期间,去时他执意送我到北京站,那边有亲戚接站。回来时因为不好买票,比原计划推迟了好几天。那时候没有手机和座机,没有人知道我到底哪天回京。记得当时我从火车上下来,已是深夜。拎着行李,孤身一人,站在早春二月的寒风中,甚是凄凉无助。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如解救人间的星矢般从天而降,一手抢过我的行李,一手拉起我就跑。边跑边要求我加速,说火车很快就要开了!我们跑了好远,显然是抄近路,其间穿越了好多铁轨和枕木。当我们气喘吁吁踏上一列火车,刚站稳,车门哐当一声就关上了。好悬啊!我这才知道这是当天最后一班可以转车到远郊的列车。他安全把我送回到我父母跟前,换来了一句“这小伙子不错”的好评。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天天下班都要花两个多小时从远郊奔赴北京站,再花两个多小时返回,等于来回一趟差不多得耗费五个小时。如此这般,跑空了若干次之后,终于等到了我。多年之后我还时常“嘲笑”他,为他这笨拙的、原始的等人方式。

他不是一个浪漫的人,说出来的最浪漫的一句话就是“真想给你买束花。”彼时他陪我去领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成绩单,那是我考得最好的一次,一下子通过了三门课程。好听的话配上喜悦的心情,就如同真的收到了他的花一样,心里甜甜的,美美的。

后来我报名参加了公民无偿献血。在家休养期间,他天天都去看我,给我买了一个小收音机让我听音乐,听广播剧;还托人买来了黑米,说是补血。在我家,他特别有眼力见儿,总是抢着干活,感觉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暖男。回顾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时光,不大会说甜言蜜语的他,所有的爱几乎都是做出来的,使人感到无比的踏实和温暖。

高   潮1

他升级为我先生是相识三年后。为了留下人生最美的回忆,我们来到了前门大街一家著名的婚纱影楼,拍了全套梦幻般的婚纱照。那是1995年,当时身边很多年轻人结婚都没有享受到如此高大上的待遇。而这是我提出的唯一要求,先生欣然应允。只简单购置了几身新衣服,没有彩礼,反倒是我带过去一万多元的嫁妆。婚后,我们居住在一小间平房里。日子平淡,却也和美。次年儿子降生。婆婆患有高血压,还要操劳家里的一摊事,照顾我和孩子的重任就落在先生身上。小家伙从出生到满月长了3斤,而先生创造了一个月减重8斤的纪录。

我们都是普通工薪族,日子过得不是特别富裕。儿子两岁时,我通过了全部自考课程,办理毕业手续时才发现身份证已过期。不得已得换新证,当时要想快速办理得去市公安局。先生陪我去市局拍照,被通知一周后再来取新证。从市局出来,我们去逛了久违的王府井百货大楼。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当时正值春末夏初,我的目光在一件清新的草绿色T恤衫上,做了短暂的逗留。然而刺眼的吊牌使我意识到,不该在它身上浪费时间和感情。我拽着先生就要走,可他站在原地不动,翻出钱夹,说:“咱买得起!”我说:“不就一个背心吗?相当于你半个月工资,换作我的工资,得一个月的,不值!”说着执拗地把他拉走了。一周后,我有些忙,先生说他替我取新证去。他从城里返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兴冲冲地把那件清新的草绿色T恤衫递到我手里,非说是奖励给我的,感动得我泪水涟涟。

高   潮2

婚后第五年,我们买房搬到了原来的区府所在地。先生的休息时间和我的满拧,儿子上幼儿园,我双休日和寒暑假带着孩子去进修本科课程,坚持了近三年时间。先生深感我的不易,在家休息时主动承担了大部分家务,还练得一手好厨艺。每每客人来访,都赞叹不已。

后来我小叔子成家立业了,我不忍心看着婆婆一人在农村生活,和先生一起把老人接来,和我们共同生活直到老人家去世。那些年,我愣是把别人口中“天敌”般的婆媳关系处成了母女。在这一点上,先生别提多满意了,婆婆也是逢人就夸。

北京爷们儿的特点在我先生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尤其是在爱孩子,疼媳妇这方面。新世纪来临的时候,我们都有了手机,他的电话薄里,我被标注为“爱人”,儿子被标注为“阿天天”,(儿子的名字叫天天),就这样,我们娘儿俩都被置顶了!先生爱好烹饪,看他做菜简直是一种美的享受!动作之流畅,常常看得我眼前产生幻觉,简直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为此我还专门写了一首诗《厨房里的国王》。耳濡目染,后来我也爱上了厨房里的工作。我们的三口之家,当大厨不在家时,小厨上场,照样能满足小吃货挑剔的味蕾。其实先生的爱好,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最接地气儿的”“累了我一个,幸福一家子”。是啊,平心而论,他的喜欢烹饪,以前是因为穷,下不起馆子,现在则完全是为了家人的健康。

我和先生之间的称谓也很别致,不是叫“哥们儿”就是叫“瓷器”。反正都是拿来互损的。勺子完全不碰锅沿,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要么是因分歧而升级的战事,要么是小小的摩擦,在我们之间时有发生。起初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互不相让。末了,总是身高马大的他败下阵来。渐渐的,在我们的字典里,“炒”和“吵”已演变成通用字。我们把平淡生活“吵”出了味道,我们把彼此“炒”成了对方爱吃的菜:清脆,爽口,不腻。我窃喜“嫁对了人”的同时,也更加珍惜我们的感情,觉得这才是我要的理想伴侣。

我对钱不是很感兴趣,觉得够花就行。婚后好多年都是先生掌管经济大权,我落得一个清闲自在。偶然一个机会,听单位同事说起女人掌握家中财政的重要性,我回去转述,先生欣然将大权拱手相让。在此说明一下先生的丰功伟绩,即在他执政期间,我们提前三年还清了银行的首套房按揭贷款。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总揽财政大权后,我才真正品尝到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各种滋味。谢天谢地,新手当家,没把日子过到茄子地里。到儿子考上大学的2014年下半年,我们手中已有了相当可观的一笔存款。

资金充足,底气就足,先生动了买第二套房的念头。起初我很不赞成,觉得眼下的近百平大房子够住了。架不住他这只“热血白羊”的一再坚持,一有时间就拽着我,跑来跑去看各种各样的楼盘。终于成功把我这只外强中干的“巨蟹”拉下了水,我们顺利地搭上了“9·30”新政的快车,左挑右选,买到了称心如意的临铁电梯房。为了表现男子汉尊重半边天的诚意,他主动提出这套房写在我名下。结果我们刚买了不到一年,房价蹭蹭疯长,如果当初错过那个机会,现在只能是倒吸一口凉气,望“楼”兴叹了!而我们贷款十年,每月六千元的月供还起来毫不费力。装修好入住后,原来那套房子用于出租,每月还能有两千多元的额外收入。我庆幸当初听了先生的话,在心里一个劲儿地为他的远见卓识鼓掌叫好!

高    潮3

现在要写的章节,是我们搬到新居后的新生活,新矛盾,新的交响曲。

后来,地球人都知道,业余时间找不着北的我,突然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写作。这无异于一场“外遇”,让先生很不适应。以前晚饭后我可以陪他散步,看电视,聊天,而进入写作状态的我,一下子变得六亲不认,任凭他一个大活人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却不理不睬不闻不问,视他为空气。我发表在微信公众平台上的作品,起初他还点赞、赞赏、转发,后来我估计他都懒得打开了。爱咋咋地吧,我照写不误,一篇接一篇的投稿,接二连三的发表。直到有一天,我知道了他反对的理由。原来是怕我写上瘾,投入太多,透支健康乃至生命,成为又一个路遥!他反复阐明自己的立场:差不多就得了,见好就收吧!感动的同时,我又无法说服他成为我的统一战线联盟,更无法说服自己弃笔投闲,回头是岸。只能是见缝插针,偷时间写。好在我主要创作诗歌,篇幅短,不需要大块时间,零零碎碎的时间就好。不过有一点我挺为难的,有时候夜晚灵感来了,我不能影响他休息,只好躲到卫生间去写上几句。

我知道他是因为爱我才反对的。今年8月去福建采风回到家那天,已是子夜时分,先生就在小区门口溜达着,一直都在等我。时光仿佛倒流,二十多年前在北京站那一幕再次倾情上演:他见到我的刹那,眼放光彩,一手抢过我的拉杆箱,一手拉我的手,回家去!泪水立刻充盈了我的眼眶……

那天,我很想告诉他:在你和诗歌之间,你是我一辈子的爱人,诗歌充其量不过是我后半生的情人。我爱写诗,仅仅是因为“生活的粗瓷大碗,也需要一圈好看的花纹。”然而,表白的话历来都是他的专利,我终究没有说出口。

“君子和而不同”,慢慢地,先生也开始理解我了,态度比以前温和了许多。偶尔我因写作而忧郁时,他还能帮我排解一下不良情绪。我也尽量做到不因栽花种草而荒废了其他责任田。

没有结局

就这样,冬天朝着我飞奔而来

是的,必须是它朝我而来

而我保持我的矜持,静默

如远处巍峨的山脉……

手机里循环播放着深情的男声朗诵,这是我新近发表的诗歌《立冬》朗诵版。这是一个美好的冬日清晨。先生在给客厅里的花浇水,我在厨房准备早餐。

当听到“如远处巍峨的山脉”这一句时,我心头一颤,怎么觉得这诗句有了新解了呢?我眼前出现了一幅温馨美丽的画面:萧瑟寒风,皑皑白雪,两座相依的山脉。守候着脚下的热土,期待着来年,又一个,春暖花开……

(写于2018年11月29日)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焦红玲,爱生活爱诗歌的70后文艺女中年,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学历,教师。喜欢简简单单的生活,认为每天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夜晚用一盏诗歌的灯火,映照孤独而喜悦的心房。业余共创作诗歌五百多首,作品大多发表于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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