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孝堂 | 一个夜晚(小说) 2024-06-22 18:37:15 一个夜晚文|李孝堂晚饭后,栋一个人在操场的边上踅了一会儿。下午刚下了雨,但天气并没有凉下来,还有少许的沤热弥漫在空气中。天的西边有些薄片的残云,阳光从云的缝里透出来,还有些刺眼。转到大概三圈的时候,他改了方向,朝教学楼走去。可是,去干什么呢?他似乎又有些犹豫。走到二楼,他拐到洗手间,把脸上的细汗洗掉,使劲往后拢了拢头发,又抬脚上楼。楼道里人很少,声控的电灯偶尔一闪,旋即又悄悄地熄灭,衬托得气氛有些诡异。这是一栋建筑于八十年代的五层双面教学楼。尽管已经过去了快三十年,但仍旧在正常使用,担负着学校大部分的教学任务。每层楼的入口都有两扇巨大的木框玻璃门,门合页处的弹簧大都老旧。在人进出的时候,会吱吱呀呀地响,似乎在诉说着自己一肚子的往事。栋到了四一一。这是一间大教室,能容纳一百多人同时上课。现在被中文系的两个班用作固定教室。教室里开着灯,但在窗户外边光的映衬下显得并不明亮。十多个同学稀稀拉拉地坐在座位上。几个人在看书,几个人在小声地谈着话。一对情侣似乎在怄气,女孩面无表情,对着摊在桌上的一本杂志,男孩儿在一边捧着一瓶什么饮料,满脸堆笑,像是在劝女孩儿喝下去。一个叫冯程程的女孩坐在电灯的正下边专心致志地织毛衣——她一年四季似乎总有织不完的毛衣。栋随便坐下来,边上一个女同学斜睨了他一眼,他没有察觉。他把身体往后靠了靠,脊背一阵发凉——教室里开着空调。他干脆把头后仰,两腿蹬直,十个脚趾头在鞋里使劲往下扣,两只手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这样做了四次,栋瘫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仰头对着电灯的光。一个同学走过他的身边,对他笑了笑。他回报一个呲牙,然后慢慢地坐起身子,随手在桌斗里摸了摸,拿出一本不知谁落在里边的书。是一本《神曲》,书的封面有些旧,可能被翻过很多遍。栋翻了一会儿,对但丁瑰丽的想象提不起一点兴趣,只是觉得诗人把地狱形容成一个上宽下窄的漏斗有些搞笑。但哪里搞笑呢?他又不愿意多想。栋撇下“但丁”,高高举起双手,让它们在伸展的尽头握在一起,然后打了一个无声的哈欠,站起身走到教室的外边去。教室门外,斜对着巨大的楼梯门,昏黄的廊灯下,立着一个人。栋看到她,心莫名地“砰砰”跳起来。这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女孩子,背着一个小巧的黑色双肩包,似乎在等什么人。几乎是在同时,女孩也看到了栋。她往前挪了一点,“没事啊?”栋也往前靠了靠,“没事。” 女孩低下头,摆弄了几下衣角,转身朝楼下走去,走到三楼拐角的时候,似乎稍微顿了顿。栋便跟了下去。走出一楼大厅,栋抬头一看,天地已漆黑一片。凉气泛起,裹挟着楼前两个小园林里的泥味慢慢涌过来。中央大道两旁的路灯有气无力地放着光。“这些灯跟这楼倒也般配”,栋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轻笑了一声。女孩在大厅前的第一阶停下脚步,歪了歪头,嘴角微微向上扬了扬,“怎么?”“哦,没什么,你——”女孩没再说什么,迈开脚,下了台阶,顺着中央大道朝校门口走过去。栋刚开始在后边跟着,渐渐地走到女孩的左侧,似即若离地并着朝前走。女孩似乎刚洗过澡,他闻到她身上透过来淡淡的气味,凉凉的,有些微的甜。他的心又“砰砰”地跳了起来,身体微微地向女孩靠了靠。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朝前走。他们出校门向右,走的方向是西。这所历史悠久的学校在城的西南角,处于村庄和田野的半包围里。没走多远,他们就没入彻底的黑暗,身后的路灯默默地照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好像在送别一对远行的过客。路上时有汽车呼啸而过,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到哪里去。去年秋期,系里一个联谊活动上,大厅里响起慢三的曲子,舞灯斑驳的光花花绿绿地投在大家身上,中间的空地渐渐变成舞池。栋一个人默默坐在角落。他总是觉得男男女女就这样抱着摇来摇去有些搞笑。但他今晚却没有走,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很享受这样的氛围。当他发觉这一点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好在他没有跳起来——一个女孩慢慢走到他的身边。“你不跳舞吗?”她的脸在舞灯的投射下变换着各种颜色。“哦,我——”栋的脸仿佛有点热。女孩在栋身边的空座上坐下来,脸朝舞池,仿佛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她笑的样子很特别。鼻翼先皱在一起,脸上的皮肤渐次随着鼻翼的细纹往脸的中央集合,然而两片嘴唇却在认真地和鼻子拔河,尽量抿在一起,努力不让牙齿露出来,最后拔河陷入僵局的时候,嘴唇突然投降,眼睛里漾出笑意,就像雪山的顶上射出的第一缕阳光——牙齿洁白、整齐而明亮。“我叫丹,也在中文系,一班的,”女孩大方地自我介绍,没等栋说话,女孩接着说,“我知道你。”“哦,”栋应了一声,这他倒不奇怪。他是学校一个学生组织的主要成员,经常在公共的场合参与或组织各种各样的活动,譬如今晚的联谊会。“你怎么不跳舞啊?”栋开口问,他觉得自己老是不说话不太好。“我跳不好,老是踩不到点上。”“我也是,”栋本来想说,多跳一跳就好了,出口却成了这一句。“哦,我以为你经常参加活动,跳舞很好呢!”“哪有啊,我总踩人脚,后来干脆不跳了。”谎话一旦开了个头,说起来似乎也不是那么难。栋惊异于自己鬼话说得这样顺,一点也不假思索。他递给她一瓶水,她随手接过,拿在手里,却并不拧开,微微侧了侧头,“有点闷!”说着便站起来,朝门口走去。栋站起来,跟到门口,笑着说,“以后有空多跳跳就好了。”女孩听栋说话,回过头,“我们班里几个人明天去滑冰,约人呢,你有空吗?”“啊?滑冰?”栋愣了几秒钟,“好啊!”“那明天上午8点在大门口见面吧!”女孩一口气说完这句话,一闪就不见了。留下栋站在舞厅的门口发呆,滑冰?约人?丹?他的心突然莫名地跳起来,“蹦嚓嚓、蹦嚓嚓”,渐渐和舞曲合了拍。回到宿舍已将近半夜,走廊里三三两两都在鏖战。周五的晚上,执着的牌友谁也不放过谁。室内早已统一熄了灯,廊灯昏暗的光线下,一个个聚精会神,汗流浃背。栋从人的空隙里挤进宿舍,一下子倒在床上。“干啥去了?”下铺的声音似乎来自地狱,沉闷而富有磁性。“没啥,今晚搞联谊会。”栋仰躺在床上,一点也没有睡意。但是好像觉得有点累,迷迷糊糊地闭了眼,想心事。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下铺翻身的声音,便问,“你知道一班有个叫丹的女生吗?”下铺的声音依旧富有磁性,“知道啊,怎么?有意思啊?”“瞎扯淡,问问就是有意思啊?刚才恰好碰到,他们几个人明天约去滑冰。”“那好啊,去滑啊!”下铺暧昧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上午起床已经9点多了,栋揉揉眼睛在床上坐起来。下铺已不见人影,其他几个人都在酣睡。他起来洗漱,想起昨晚的“约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栋踅摸到餐厅,已将近10点。人还不少。一份麻婆豆腐,一份回锅肉,再加一个馒头,一杯豆浆。他埋头自顾自地吃起来。快要吃完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后边站了一个人。待他扭过头,看到丹的时候,脸红起来。丹倒很平静,好像忘了昨晚还有一个约定似的。“你也吃这么晚啊?”她说着脸上现出那独特的笑。“是啊,我没起来,我——”栋支支吾吾,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待到两人走出餐厅,栋的心逐渐平静下来。谁也没有再说滑冰的事。丹的话却忽然多起来,简直是滔滔不绝。两个人在操场转悠了一个多小时,几乎都是丹在说话,栋只是偶尔地插一两句嘴。好在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慢声细语。即使说到好笑好玩的事,也只是配以轻轻的笑——跟她走路的样子一样——脚抬得稍微有点高,但落的时候却很轻。至于说什么,栋后来回忆,几乎全忘了。他只记得,那天上午,微风轻轻地吹,天上薄云飘动,恰挡了日光,却并不显得阴沉。他还记得丹穿了一双很好看的鞋子,米色,前端像鱼嘴巴的形状。自那以后,很长时间,丹像凭空消失似的,栋在校园里再也没见过她。有时候,静默无事,栋也会想起她,但是记忆越来越漫漶。他甚至都不能确定再见到她还能不能认出来。有一次,栋试探着问下铺,“你最近见过一班的丹吗”“谁啊,丹?不认识啊!”下铺一脸的茫然。渐渐地,栋甚至怀疑,自己的生活里根本没有和一个叫丹的女孩有过交集。偶尔走过一班教室,他也会透过教室门上的玻璃往里边看看,但从来也没有见过丹。有一次,他帮辅导员整理学籍的时候,特意留意了一下一班的名册,根本就没有叫丹的人。栋几乎相信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女孩,叫丹。秋期转眼结束,就在大家都在紧张地准备期末考试的时候,栋居然又见到了丹。那是一个下着薄雪的下午,天压得很低,栋一个人匆匆向图书馆走去,快考试了,现代文学布置的一本必读书还没有看。阅览室里人很少,暖气片基本投降,寒冷在这里肆行无阻。栋坐下来,摊开书,还没看几页,觉得斜对面有人在看自己。他抬起头,一个女孩穿着白色的羽绒服,披着头发,面前摊着一本书。“丹!”栋几乎要喊出声。丹笑了起来,鼻翼轻轻皱起,脸上的皮肤开始向鼻凹出集中,然后眼睛里漾出笑意,露出洁白、整齐、明亮的牙齿。栋挪过去,和丹并排坐在一起,好像怕她跑了似的,突然在桌面下伸出手,把丹的手握住。丹依旧微笑着,并没有一丝的羞怯,只是不说话。“这么多天你跑哪儿去了?怎么总见不到你?怎么在一班的名册上找不到你?”这一连串的问题,栋一个也没有问。他只是紧握着丹的手——像握着一块儿冰,栋几乎因此而战栗起来。丹轻轻地抽出手,“好好复习吧,我得回去了。”栋记得自己说了一句什么,但是后来终于想不起来。他是被管理员叫醒的,这么冷的天,他居然趴在阅览室的桌子上睡着了。在管理员责备的目光中,栋踉踉跄跄走出图书馆,感觉头重脚轻。外边漆黑一片,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漫天的雪花在路灯下随风乱舞,看起来放肆而夸张。可是不管这些大自然的精灵如何张扬,最终都要回归地母。第二天,栋在下铺的陪同下去输液。下铺始终没有问他怎么就得了重感冒,只是沉着脸,为他忙前忙后。接下来的期末考试,栋的感冒一点也没有好转。他坚持着考完,人几乎虚脱。在考试的期间,他的大脑一片混沌,整天似腾云驾雾一般。夜里不知道说了什么胡话,除下铺外,遭到室友们一致的嘲笑。 整个寒假,栋一直郁郁寡欢,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以至于家人怀疑他在学校受到了什么刺激。不过等到春期开学的时候,他已恢复如常,只是变得不太爱说话。整整一个学期,他没有到一班去找丹,也没有再探寻丹的消息。当然,他也没有在校园里或者任何别的地方见到过丹。要不是今晚这次相遇,他觉得自己也许会彻底忘掉她。栋就这样和丹在黑暗里一路向西,就跟马路上那些车一样,不管从哪里来,也不管到哪里去。就在他下决心一路走下去的时候,丹突然停下脚步,笑了起来:“你要把我挤下去了!”栋一惊,才发现他一路和丹走来,越贴越近,丹只好往右让,现在几乎要掉下路边的沟里。“回去吧!”“嗯?”栋突然感觉非常的失落和空虚。返回的时候,他仍旧走在丹的左侧,但是刻意地走得笔直。汽车的灯光迎面射过来,照在丹的脸上,映得丹的脸饱满,明亮,又仿佛有一些虚幻。走到校门口,路灯的光投在一大丛刺槐上面——丹在刺槐的阴影里停住,微微侧了身子,眼睛盯着刺槐丛的另一面,慢慢地说,“谢谢你!”“什么?”就在栋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丹的身影没入黑暗,很快地消失不见。栋默默地在路灯下站了一会儿,扭过头,向西望去。马路上的车渐次稀少,车灯随着路的坎坷,上下晃动,把他的心晃得空空荡荡。他抬起头望天,云居然全都散去,稀稀拉拉的几颗星飘忽不定,月亮高挂在天上,正脉脉含情,把它灰蒙蒙的光播撒给这个世界。 -End-- 图|网络 作者简介:李孝堂,河南舞阳人,笔名注及、耕閽。有志向,少行动。好读书,囫囵吞枣。好写作,作品很少。好喝酒,酒量很小。喜交文友,同好者同行。 赞 (0) 相关推荐 睡前小故事 | 可我想陪你 ○ ○ 打开音乐,开始阅读 晚安 呼呼呼 今天是个寒冷的日子,肆意席卷的狂风和落雨给本就难以起床的学生们又加上了一层天然的枷锁,整个大学的校园显得有些清冷. 女孩在被窝里坐起,轻轻揉了揉眼睛,外面 ... 她可能会是下一个情爱小说黑马作家,进来认识一下吧 文/judy 笔龙胆说:有时候会警惕自己的文字是不是变得功利,而看到judy的行文走字,却发现干净到没有功利的成分,就是为写而写,为爱而写.纯粹就是一种美丽.正因为如此,我第二次选用了她的这篇< ... 许多朋友都有一个写小说的梦想,但写网文小... 许多朋友都有一个写小说的梦想,但写网文小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入坑需谨慎,坚持很重要[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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