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专栏 | 张书勇:在希望的田野上(95——97下部 长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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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希望的田野上

(95——97下部)

文|张书勇

95

“七婶……”

“叫我九姑。——什么事儿?”

“九姑,李大牛那小子又变卦了!”

刚到村口,赵夏莲还没有来得及推门下车,孙殿秀就气喘吁吁的跑上前来,隔着车窗气急败坏的叫道。

“什么,……又变卦啦?”

赵夏莲在摁下车窗玻璃的同时,惊愕的追问一句;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坐在车内直直的思索了两分多钟:这个李大牛真是太不象话,自己和村支两委九位成员连日来轮番出面好说歹说,费尽口水,许遍好处,总算说得他一块顽石点了头,答应迁坟,眼看明天上午市镇两级领导就要前来参加仲景村“美丽乡村”“传统村落”建设奠基仪式了,他怎么能再节外生枝,说变卦就变卦了呢?

“是,七婶,哦不,九姑,是又变卦啦。他带着二哈、傻妞和李小牛,一家四口躺到铲车下面撒泼耍赖死不起来,说是要想迁坟,两千根本不中,必须得给五千;安平叔出面劝他骂他也不中,闹得满村的人都在围着起哄哩!”

“姐,三天不挨打,上房坡揭瓦。我看李大牛这是皮又紧了,得拿拳头给他松松啦!”坐在前面驾驶座上的赵夏雨两手合抱一起,将十个指关节捏得咯咯叭叭作响。

“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想给你姐下巴上支砖头是吧?”赵夏莲呵斥赵夏雨一声,推门跳下了车,对孙殿秀道,“走,过去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说完径自转身,大踏步朝着村子西北方向走去,孙殿秀赶紧一路小跑的跟在后面。赵夏雨望着两人的背影,摊开双手做个鬼脸,又将双肩耸了一耸,驾车回家而去。

仲景坡西北脚处,一座两人多高的“仲景公园”石碑下面,沙土狼藉,尘灰弥漫,十余台挖掘机、拖拉机、碾压机、搅拌机正横七竖八的静止不动。二哈满身草屑的背靠一台铲车车轮坐着,嘴角叼了一根芽茎,双眼骨碌碌的四处乱瞅。傻妞和李小牛挺胸凸肚、耀武扬威的站在二哈脚前,傻妞奓着双臂,噔噔噔前跑几步,大声喊道:“你们厉害,我们怕你,我们就挡在这里不走,看谁能硬过谁!”

傻妞喊完退了回去,李小牛光着肮里肮脏的小肚皮噔噔噔前跑几步,大声喊道:“我们今天不回家,明天不回家,气死你们!”

李小牛喊完退了回去,傻妞再次噔噔噔跑了前来,双手掐腰,大声喊道:“气不死,饿死你们!”

傻妞喊完退了回去,李小牛再次噔噔噔跑了前来,两筒鼻涕流过他的嘴唇,哧溜一声使劲吸了回去,然后撅起滚圆的小肚皮,大声喊道:“饿不死,眼气死你们!”说完把两手放在嘴边做出呼噜呼噜吃饭的样子。

在司机师傅和民工们的阵阵起哄中,李大牛背靠一座低矮坟头坐着,也正嬉皮笑脸的和赵士乐对骂着。一个道:“李大牛你个肉头,我说你真是吃了五谷想六味,人心不足蛇吞象。为了二哈娘家这块破烂坟地,村里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可你还是胡搅蛮缠的乱提要求。你是想指着这座坟头发家致富吗,你是想让一村人都戳着你的脊梁骨骂娘吗?”

另一个道:“赵士乐,我说你老鸹落在猪身上,看见人家黑看不见自己黑。集体的光沾了白沾不沾白不沾白沾谁不沾。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沾集体的光吗?你忘了你娘当年偷集体的苞谷穗被抓现行的事啦?哈,你娘可真能干,怀里揣着,腰里掖着,裤裆里夹着,这样,这样……”

李大牛骂得兴起,索性抹了把油汗津津的脸爬站起身,做出怀里揣着腰里掖着裤裆里夹着苞谷穗的模样,扭腰摆臀,咯拧咯拧的来回走动着,逗引得司机师傅、众多民工和围观的村民们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赵夏莲和孙殿秀赶到石碑下面,落入眼中的正是这样一幕。

看见赵夏莲赶到,大家伙儿立刻安静下来。赵士乐回头冲着围观的村民挤巴挤巴眼睛,大家默不作声的让出了一条通道。赵夏莲穿过人群通道,走到距离李大牛三丈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李大牛正兀自一扭一摆的来回走得得意,口里还在怪腔怪调的说着“这样,这样”,突然听到围观众人安静下来,傻妞从左面扯着他的衣角叫道“打住打住”,李小牛从右面扯着他的衣角叫道“死到铺死到铺”。李大牛扭身抬头,正看到赵夏莲站在面前,顿时眼睛瞪圆,嘴巴大张,半个字儿也吐不出来;忽然脑筋一转心灵福至,转身走到坟头跟前一屁股坐了下去,双手拍着脚面,嘴巴咧得瓢大,抑扬顿挫的哭道:“我的个——赵大支书喂,你看俺家过的这叫个——啥日子喂。这二哈她祖爷死了也就——死了喂,你们还要让他在地下——不得安生喂喂喂……”一面哭一面眨巴着绿豆小眼,偷偷打量着赵夏莲的脸色。

坐在铲车下面的二哈看到李大牛哭,也“呸”的吐出口中芽茎,麻利的挽起双袖,两手拍着膝盖,咿咿呀呀的跟着遥相呼应起来:“那年八月八呀,我在田里摘棉花……”

司机师傅、众多民工和围观的村民们有的高声起哄,有的笑不可遏。赵夏莲直被气得一阵脸白一阵脸红,却又觉得无可奈何;想了想,索性嘿嘿一笑,揶揄说道:“行嘛李大牛,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两天没见你的本事就见长了嘛。你们一家四口躺在这里,无非就是听说明天要在这里举行奠基仪式了,想趁机撕毁君子协定,要挟抬高迁坟的费用罢了。我明白的告诉你,我刚从镇上回来,镇里李书记明天有事,奠基仪式已经无限期的推迟了。怎么样,还躺不?你躺下去,接着躺,躺不够,继续躺。我就不打扰啦!”

说完,赵夏莲转身走出人群组成的通道,一边走一边吩咐赵士乐,要他前去招呼司机师傅和民工们,并传话今儿个尽管歇息,工钱一分不少;然后便走到仲景坡下的背阴地方,吩咐孙殿秀搬来工地上的桌子椅子,提来工地上的水瓶茶碗,自个倒了一碗开水,坐下身去,翘起二郎腿,旁若无人的品了起来。

深秋的太阳依然十分毒热,工地上的尘灰也渐渐消散;眼见已近午饭时刻,围观村民大多三三两两的陆续回家了。现在不单赵夏莲,就连赵士乐、孙殿秀,所有在场的村组干部谁也不肯上前搭话,李大牛已早停止了撒泼耍赖,额前滚着热汗,扭头看看二哈傻妞李小牛,也一个个浑身燥热如坐针毡。半晌,李大牛可怜巴巴的伸袖抿了抿前额的汗珠尘灰,茫茫然然的四周打量一圈,有些不知所措了。

“李大牛,你个仰扳脚摘星星,——眼高手低,你个睡觉不知颠倒吃饭不知饥饱的货,你到底想做啥哩?胳膊再有劲,还能拗得过大腿,你再犟还能犟得过村支两委?你要五千村支两委就得给你五千?你也不想想你瞎子伸指头,——指啥哩?……”

突然,一直蹴在石碑背面和钱兴茂、钱二狗悄声说话的王安平站起身来,当着赵夏莲、赵士乐和孙殿秀的面,当着几个尚未最后离去的村民的面,当着一群司机师傅和民工们的面,开始对李大牛破口喝骂了。

“李大牛,为二哈娘家这块鬼不嬎蛋的破烂坟地,村支两委已经做了最大让步,可你还是不肯满足,竟然老母猪吃桃秆,顺秆子爬,胡搅蛮缠乱提要求。要是老支书还在台上,啪啪啪几个大耳刮子,再扭你去到派出所黑屋里蹲上两天,看你最后还不得乖乖的迁坟?……”

其实赵夏莲一进场就注意到了王安平,见他只管蹴在石碑背面和钱兴茂、钱二狗等窃窃私语,也便没有过去招呼;此刻看到王安平出面,话意初听像在劝解,细品倒似火上浇油;又看到王安平一面破口大骂,一面又不时的转头朝着自己这边张望,意在表演一般。至此,赵夏莲心里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她偏偏看透不说透,揣着明白装糊涂,端起茶碗,品了一口开水;待王安平骂够一气,方才慢慢悠悠的大声说道:

“我说李大牛,上次你抱着'百草枯’药瓶用服毒来威胁村组干部,害得我们大家都为你出了一身冷汗,没想到最后瓶里装的竟是兑了红糖的白开水。这次你怎么就这样乖巧,怎么就这样老实,只管带着老婆孩子躺到铲车下面呢?以你的做派,也该变变花样,给我们大家来点新鲜刺激的嘛!”

燥热的太阳地里,李大牛和二哈、傻妞、李小牛全似泄了气的皮球,脸上全是汗水淌出的白道,头发间衣服上也落满了尘灰草屑,再也没了两小时前嚣张神气的模样。此刻听完赵夏莲的话,李大牛望望二哈,二哈望望李大牛,两人又同时转头望望傻妞李小牛,然后李大牛走到距离赵夏莲七八丈远的地方,大声说道:“赵大支书稍安勿躁,等我和二哈傻妞李小牛开会研究研究,然后决定下步该怎么办!”

说完拉着二哈、傻妞和李小牛转到铲车背面,头碰头的嘀咕了起来。

96

赵夏雨骑电动车驶在由扒淤河通向村里的乡道间,车后座上侧身坐着青荷。青荷身穿咖啡色的中版V字形雪纺连衣裙,脚蹬乳白色的细高跟时尚仕女凉鞋,长发和裙裾随着车速曳起的微风而飘飘扬起。阳光透过村道两旁的树叶,疏疏朗朗的撒在两人的身上。赵夏雨说道:“青荷你这是去干活挣钱哩还是做时装表演哩,穿那么漂亮干嘛?”

青荷咯咯一笑,挺着胸脯说道:“笨。天远哥和若凤嫂子专门安排我到循环经济产业园管控室温,就是坐在电脑前记录各个时段园区内部的温度,确保上下温差不过一度即可。我这工作,在大城市里那叫'白领’哩。怎么,穿得漂亮你不愿意啊?”

赵夏雨连连摇头:“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青荷“啪”的拍了一下赵夏雨的脊背:“赵夏雨我告诉你,我穿得漂亮,一来呢是为了吸引你,让你少去注意别的漂亮女人;二来呢是为了激发你男人的自信心,说明白点,就是要你好好干活,多多挣钱!”

赵夏雨连连点头:“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两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间,电动车驶了进村。村里几户积极的人家已经端着碗筷蹴在了村口树下吃饭,看到两人路过,纷纷拿筷子敲着碗沿打招呼道:“夏雨青荷你俩捎个近!”

赵夏雨答道:“一样一样,家里一样!”

青荷则嘻嘻笑道:“让一下是个礼,锅里没下俺的米。——真要下车捎近了,只怕你家的饭就不够吃了哩!”

电动车驶进村中,忽然前面的村道上走过了蕙兰。蕙兰肩挑桶担趔趔趄趄的走得艰难,汗粒顺着两颊发梢淌下,将上身月白色的短衫打得净湿;蕙兰的身侧又亦步亦趋的跟着背了书包的苗苗。青荷从后面推了赵夏雨一把:“去,帮蕙兰姐挑水!”

赵夏雨道:“不去!”

青荷冷笑一声:“真的不去!”

赵夏雨道:“这还有假?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去就不去!”

青荷冷笑一声:“哟,胆儿肥了是吧?三天不挨打就上房揭瓦了是吧?是男人的再说一遍!”

赵夏雨一梗脖子嬉笑说道:“说就说,谁怕谁啊:男子汉大肚子,放屁脱裤子,麻婆磨豆腐,磨了王老五一屁股。——别说是媳妇命令帮人,就是媳妇不说,凭俺赵夏雨侠肝义胆的情怀,助人为乐的精神,也早该主动过去帮蕙兰姐挑水了!”

说完,两人跳下车来,赵夏雨将电动车交由青荷推着,自己则跑上前去帮蕙兰挑水。蕙兰起初坚决不肯,青荷在旁帮腔说道:“蕙兰姐,左右不过两桶水罢了,让他挑着,难道还怕把他压矮压扁了不成?”

一番拉扯,赵夏雨最终还是将桶担抢到手中,搁在了肩上;蕙兰看看无事可做,就拉着苗苗走在一旁。青荷又拍着电动车的后座叫道:“蕙兰姐,苗苗,过来咱们骑车先回家,让他挑着水慢慢的走吧!”

蕙兰依旧不肯,青荷便伸手使劲一拉,把她拉到电动车上,然后又伸手把苗苗抱坐在了前面。三人骑车一径驶至蕙兰家的院门下面,进了院门,发现麻叶婶独自坐在厨房灶下烧锅,锅里的水已翻花大滚,白汽氤氲,蕙兰赶紧进屋去下面条。青荷把苗苗抱放在地,又把电动车停放安稳,然后靠着厨房门框问蕙兰道:“蕙兰姐,王天朋那个挨千刀的还是没有回来吗?”

不提王天朋则罢,一提王天朋,蕙兰浑身的气便不打一处来,道:“他要能回来,日头都打西边出来了。不过也说不准,每次在外面实在混不下去了,或者欠了债被人追逼,也有可能回来……”

“提起来一股抓,放在那一葡挞。这样一个软废物的男人,还跟他过什么日子?”青荷气愤愤的叫道,“蕙兰姐我要是你,我就立马三刻去往城里找他,要回来咱就过日子,要不回来咱就离婚,鸡走鸡道鸭走鸭道,井水不犯河水!”

“我是年三十逮个兔子,——有他也过没他也过。男人嘛,说到底也就那么回事!”蕙兰把围裙系在腰上,淡淡的答了一句。

这时赵夏雨挑水进院,青荷帮着把水倒在厨房檐下的缸里;放好桶担,两人不顾蕙兰的盛情挽留,推了电动车就走。走出老远,青荷又回头对着站在院门下面以目相送的蕙兰叫道:“蕙兰姐,好好过,别苦着自己。哪天要是想去城里找那个挨千刀的了就言一声,我和赵夏雨开车送你!”

赵夏雨重新骑上电动车,车后带了青荷沿着村道慢慢前驶,一路逢人便打着招呼。车过村中,恰正看见杨大眼挑着豆腐担子走到瞎子祖爷门前,大声说道:“八爷,我今日的豆腐没有卖完,还剩两块,留给你吃吧!”

瞎子祖爷正一个人坐在门前檐下袖着两手打盹,筷子横担着空碗放在脚边。听到杨大眼说话,瞎子祖爷抬目张望半天,方慢慢回道:“是大眼哪,我老了,就不差那一口了。你还是拿去卖钱吧!”

杨大眼笑道:“两块豆腐能卖几个钱?八爷,你年纪大了,牙口不好,这嫩豆腐正适合你哩!”说着拿起碗筷进屋盛饭去了。

青荷跳下电动车走到瞎子祖爷跟前,蹲下说道:“祖爷,坐在房檐下打瞌睡,当心着了凉哦!”又对着门内说道:“大眼叔你总是照顾祖爷,真是好人!”杨大眼走出门来,将饭碗递放在瞎子祖爷手里,回道:“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他又不想去养老院,我就只好天天过来照看着,也不过举手之劳的事嘛!”

“大眼叔你是好人,下次村里选主任我和赵夏雨一定投你的票!”青荷跳上电动车,回头冲着杨大眼招手叫道。

两人继续同车前行,青荷教育赵夏雨说道:“赵夏雨你看看人家大眼叔,整天里忙着磨豆腐卖豆腐,还要抽空帮着瞎子祖爷。你以后得跟着学学!”

赵夏雨咧嘴一笑回道:“大眼叔刚才都说过了,举手之劳的事。用句俗话就叫下雨天打媳妇,闲着也是闲着嘛!”

青荷立刻横眉竖目:“赵夏雨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赵夏雨笑答:“无心无心,该死该死。——我就随口那么一说嘛!”

青荷腾的跳下了车:“随口一说?赵夏雨我告诉你,这念头想都不能想!”

赵夏雨哭丧起脸:“对,想都不能想!”

青荷依旧不依不饶:“赵夏雨我还告诉你了,不但白天不能想,夜里也不能想,不但夜里不能想,梦里也不能想;不但你不能想,将来你儿子也不能想,不但你儿子不能想,将来你孙子也不能想……”

赵夏雨:“……”

两人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的回到家里,刚把电动车放好,青荷便将食指竖在唇边,道:“别出声,让我看看伯在做什么好吃的!”说完躲在东墙根下的角门后面,把头伸过门框,悄悄朝向西侧厢房望去。赵夏雨手扶门框站在青荷身后,也把眼睛朝向西侧厢房望去。

偏午阳光黄灿灿的铺射地面,偌大的后院静静悄悄,咳痰不闻,枣树、槐树、石桌、石椅一成不变的各司其位,似乎亘古以来便是如此的模样。西南角处紧靠围墙的地方,石磨木杠已早安装齐备,旁边相对拴着一头黄牛一头毛驴。黄牛倒沫,毛驴喷鼻,颈间铜铃叮当,清脆悦耳,仿佛专要勾人忆起久违的田园生活似的。

“看到伯在做什么好吃的了吗?”赵夏雨悄声问道。

青荷悄声答道:“看不清楚,好像是在……烙锅盔吧!”

“烙锅盔?”赵夏雨一听便口水瀑溢,抬脚朝向西侧厢房跑去;青荷见状,也急忙跟在了后面。赵夏雨一径跑到厢房门前,把身子倚着门框,问正在案前忙碌的赵伯冉道:“伯,做什么好吃的呢?嘿嘿……”

赵伯冉头也不抬的答道:“没看见正在擀面吗?捞面,羊肉臊子捞面!”

“捞面,还是羊肉臊子的?”赵夏雨登时眉开眼笑,“伯,我看你灶下还缺个烧锅的。我姐和麦兜都不在家,要不要我帮你烧锅啊?”

青荷在后不失时机的问:“哎烧锅的,要不要我帮你打个下手啊?”

赵伯冉笑着呵斥道:“赵夏雨你一翘尾巴,我就知道准没好事。烧吧烧吧,知道你俩爱吃我做的捞面,今个特意多擀了些哩!”

“谢谢爹,谢谢爹。”赵夏雨手舞足蹈的欢呼了一声,待赵伯冉往锅里添满水,便喜滋滋的坐到灶下点着了火,同时摇头晃脑,张口吟道:“世界上最好吃的就是这饭,饭里最好吃的就是这面;面好吃,得就蒜……”

青荷肩靠门框站着,无聊的问道:“哎烧锅的,你给我这打下手的分派什么任务呢?”赵夏雨抬起头来,冲着青荷挤眉弄眼的念道:

“蒜再好吃,也没你好看……”

97

李大牛和二哈傻妞李小牛咬着耳朵嘀咕许久,这才走出铲车背面,侧头望了望王安平站立的方向后,这才面向赵夏莲,摆出满脸可怜巴巴的表情:

“支书,要说建设'美丽乡村’'传统村落’,全村老少爷们支持,我李大牛要不赞成我就是个活龟孙。可我想了三天三夜,觉得二哈娘家这祖坟还是不能随便迁移,——这祖坟里出过一任行政院的副院长哩。将来那行政院的副院长,二哈的娘家老叔回来探亲了,问:大牛呀二哈呀,咱家的祖坟在哪呀?我和二哈总不能回说叔哇,咱家的祖坟被平了,被迁移了吧?”

“李大牛,你个肉头肉脑的货,你还有胆提那行政院的副院长哩?我告诉你,那副院长是在台湾,而且还是国民党,要是四十年前回到大陆,被政府抓住,还不'嘎嘣’一枪送他上了西天?”

赵士乐安排完事,走回来坐在赵夏莲的对面,不失时机的插口接了一句;孙殿秀和几个尚未走散的围观村人立时满堂喝彩,赵夏莲也被逗引得忍不住低头“噗嗤”一笑。

笑完,赵夏莲记起在村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中,二哈娘家多年前确实出过一位国民党军队的连长,那连长后来出逃台湾,儿子曾经做过一任行政院的副院长。闲谈归闲谈,那做到了行政院副院长的连长儿子始终没有回来探过亲认过祖,甚至就连书信也没寄过一封。——就为这个八杆子打不着边的行政院副院长,他李大牛竟然变卦翻悔,拒绝早就同意的迁坟协议,而且还全家出动,躺到铲车下面阻拦施工,也太有些天方夜谭了吧?……难道,难道又有人在背后挑唆捣鬼?

“安平叔,你过来,坐到这里歇歇脚,喝口开水嘛。瞧这天儿,还是闷得小三伏似的。你每天在工地上跑前跑后,吃风喝灰的为大家操劳,也真是太辛苦啦!”想到这里,赵夏莲站起身来,远远的冲王安平打了一声招呼。

“夏莲支书,你回来了?我工作没做好,又给你添麻烦了。不过这李大牛也确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赖货,你看这可咋办哩?……”王安平这才做出刚刚发现赵夏莲到场的样子,一边应腔说话,一边撇下钱兴茂和钱二狗,满脸堆笑的快步小跑过来,坐到赵士乐的侧面,端起桌上一碗放凉的开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孙殿秀立刻拎起茶瓶,给他和赵夏莲、赵士乐一一续了开水。接下来,赵夏莲便看也不看李大牛一眼,只管坐在那里,高腔大调的和王安平、赵士乐东拉西扯起来:

“安平叔,听说你年轻那阵上过陶岔,参加过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渠首会战哩?”

“士乐,你家那头大肥猪有三百斤了吧?赶紧趁着眼前行市出手,别等猪价落了后悔哟!”

……

时间已至正午,赵夏莲还是理也不理李大牛半声,几个最后围观的村民见实在没有热闹可看,也便络绎散去,司机师傅和民工们从工棚里面端出饭菜,开始或蹴或坐在一台台机械的阴影下边吃喝了。赵夏莲吩咐孙殿秀和赵士乐回到家里取来饭菜,和王安平围坐一起同吃;她一面吃饭一面偷眼打量着王安平,发现王安平始终满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再看李大牛和二哈傻妞李小牛时,发现四人正头碰头的歪坐在一起,一个个满脸沮丧的表情,恰如泄光了气的皮球一般。

赵夏莲冲孙殿秀、赵士乐递个眼色,两人会意,互相扮个鬼脸,便和赵夏莲一道用竹筷把碗碟敲得叮当作响,又一面呼噜呼噜的往嘴里扒拉饭菜,一面故意的大声夸说好吃好吃。孙殿秀甚至还咂砸嘴巴,唱起了小时侯的一首歌谣:

今儿个的肥肉咋会恁肥哩,

肥得我胃里直歪腻。

放放吧,怕凉哩,

扔了吧,太可惜,

还是凑合凑合吃了吧,

吧唧吧唧吧唧唧!

……

傻妞和李小牛似乎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来,一边使劲的吞咽口水,一边伸长脖子朝向这边张望;接着,李大牛也似乎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来,犹犹疑疑的踱着步子。赵士乐立刻挤眉弄眼的叫道:“大牛,别走,千万别走,你一走,机器立马三刻就要施工啦!”

李大牛脖子一梗,蛮横的说道:“谁说要走啦?老子不走,不给够五千元的迁坟费用,老子就坐死在这里!”

“对,不给够五千元的迁坟费用,老娘就坐死在这里。”二哈腾的跳起,双手把两瓣屁股拍得啪啪山响,脖子伸得比鹅颈还要长出尺许,“头可断,血可流,革命意志不可丢!”

“好好好,你们就革命意志不可丢吧。”赵士乐看看赵夏莲、王安平和孙殿秀,挤眉弄眼的笑着说道,“桌上的菜太少了,我给大家加一盘红烧肉吧!”

赵夏莲、王安平和孙殿秀还没明白过来,赵士乐已在那里口说手比的表演了:“一大块洗净的肥肉,带着厚厚肉皮的肥肉,拿刀切成十片八片,每片都有指头那么宽,巴掌那么大;先放水里煮,再放油里炸,然后盛到碗里,加点酱油兑点红糖,搁在箱笼里慢慢的蒸;蒸上那么一两个小时,揭开笼盖。呀,香,喷鼻的香啊,香他妈哭半夜,——香死了;香他妈半夜起来开门,——香到家了!……”

赵夏莲立时明白了赵士乐的用意,张眼望去,发现傻妞的双眼闪着饕餮的绿光,李小牛把一根手指咬在口水漉漉的嘴里,二哈不停的咕咚咕咚的吞着口水,李大牛则引颈哈腰,两眼瞪得溜圆,双耳支起老高,直听得如痴如狂如迷如醉。

赵士乐手持竹筷“当”的敲了一记碗沿,继续大声说道:“下面再来五十串烤羊肉串。夏天里吃烤羊肉串喝冰镇啤酒,哎呀那个爽啊。炭火烧得红旺红旺的,插了铁钎子的羊肉串放在烤架上不停的翻转着,羊肉被烤得焦黄焦黄,羊油被烤得滋啦啦的流了出来……别急别急,还得再撒上那么一小撮孜然粉呢。——哎羊肉串唻卖烤羊肉串唻,香喷喷油汪汪的羊肉串唻,保证你吃一串想两串,吃五串想十串唻……”

李小牛听得迷迷糊糊的朝前跨了两步,大声喊道:“我要吃烤羊肉串!”

赵士乐:“好,给你五串!”

傻妞听得迷迷糊糊的朝前跨了两步,大声喊道:“我也要吃烤羊肉串!”

赵士乐:“好,给你十串!”

李小牛不乐意了:“凭什么给傻妞十串只给我五串?”

赵士乐:“哎呀让傻妞分你三串就是了!”

李小牛噔噔噔跑到傻妞面前,伸出巴掌:“你得分我三串羊肉串!”

傻妞“啪”的一下打开李小牛的手:“我的羊肉串,凭什么分你?”

“你敢打我?”

“我打你又怎么了?”

李小牛怪叫一声:“降龙十八掌!”下蹲马步上出双掌,正中傻妞两肩。傻妞噔噔噔倒退几步跌坐在地,紧接着一个鱼跃翻起,叫道:“霹雳旋风腿!”旱地拔葱凌空跳起,刚要双足踢出,李小牛早被李大牛拎着耳朵提溜了过去。李大牛斥道:“李小牛你敢动手打人?”抡圆巴掌啪的甩了李小牛一个嘴巴,李大牛“哇”的哭了起来。

二哈一蹦三丈高,大声吼道:“叔可忍婶不可忍,李大牛你打我儿子,我打你闺女!”抡圆巴掌啪的甩了傻妞一个嘴巴,傻妞“哇”的哭了起来。

李大牛哪肯示弱,同样吼道:“二哈你打我闺女干嘛,有种的冲我来!”

“冲你来就冲你来。你以为我不敢哪?”二哈口里呜呜咆哮着,低头前冲,一头便把李大牛拱倒在地,翻身骑了上去,“来来来,老娘和你大战三百回合!”

一时间,大哭小叫,鸡飞狗跳。

一番激战的结局,是二哈带着傻妞李小牛赌气回了村里,李大牛的脸上脖上留着几道尚在淌血的抓痕,大叉两腿,双手支地,傻不愣登的坐在铲车下面。

赵夏莲带着王安平、赵士乐和孙殿秀慢步走到李大牛跟前。赵夏莲拿纸巾擦着嘴巴,慢悠悠的说道:“大牛,饿了吧?要是饿了的话,赶紧趁早回家做点儿饭菜吃了,再来铲车下面静坐,我们这里陪候着你呢。对了,赵士乐刚才的话是骗你的,不施工,真不施工,我们绝对不会乘你们离开的时候开始施工的!”

赵殿秀和赵士乐会意,互相扮个鬼脸,满口附和:“不施工,真不施工。嘿嘿……”

李大牛抬起头来,望了望赵夏莲,又望了望孙殿秀和赵士乐,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王安平的脸上;然而王安平却转过身去,并不与他搭话。李大牛圆胖的脸上满是油汗尘灰,恼丧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在笑,吭哧半天,方才伸手擤了一把鼻涕,抹到鞋底上面,期期艾艾的咧嘴说道:“我……”

“我什么我,答应过你的,说不施工就不施工。你得抢抓时机回家吃饭,要不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赵夏莲绷起脸来,严肃的说道。

李大牛再次看了看王安平,王安平依然是别转过脸,理也不肯理他。眼见孙殿秀和赵士乐各自一副挤眉弄眼的表情,眼见吃过午饭的司机师傅和民工们渐渐围拢过来要看热闹,李大牛咧了咧嘴,双掌拍地大声哭了起来:

“俺的个天王爷爷——地王奶喂,俺的个列祖列宗——死去的娘喂,你们睁开眼瞧瞧,瞧我李大牛在世上过的——这叫个啥日子喂喂喂……”

(未完待续)

-End--

图|网络

作者简介:张书勇,汉族,1972年生,现工作于河南省邓州市委宣传部,业余时间专心进行文学创作,已出版有中短篇小说合集《桃花流水美人》、长篇历史传奇小说《大宋风云录之萁豆劫》、长篇叙事散文《邓州风物志之家 故园 老地方》,长篇小说《在希望的田野上》也已出版并发行。其中中篇小说《拯救白玉兰》已被改编电影并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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