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麟:对《几处京剧唱词的辨析》的辨析
对《几处京剧唱词的辨析》的辨析
王振麟
拜读朱云鹏老先生大作《几处京剧唱词的辨析》,颇受教益。诚如先生所说,“在现今的舞台上,由于演唱者对唱词、台词表示的意图不求甚解,所以时有些用词不当的情况发生……”,有损于整体的艺术质量,这就有必要予以甄别和纠正……”笔者完全赞同朱老先生的观点,井且希望京剧内外行人士都要重视这一问题,特别是音像出版部门和电视台,对唱词字幕要严加把关,尽不要以讹传讹,误人子弟。
同时,笔者还认为对于传统老戏,要持慎重度。这些老戏能够流传至今,可以说是经过了几代艺术家的千锤百炼,尽量不轻易妄加改动。就拿朱先生文中所举的几个例子来说,笔者认为大多是不必改动的,兹择例辨析如下:
1.关子《失街亭》[匹皮原板]末句“靠山近水把营x”。
朱先生说“早年谭鑫培老先生采用的唱词是靠山近水扎营头,余叔岩先生……定为'靠山近水把营守’…此处无论如何不能采用收字,因为此时……尚未发兵,何谈“把营收'?我辈没有赶上亲耳聆听谭老先生的演唱,谭老先生留下的七张半唱片也没有《失街亭》唱段所幸现有依据谭派研究专家陈彦衡记录整理的《谭鑫培唱腔集》(中戏曲研究院编,人民音乐出版社1959年出版)存世,查该书第一辑第6页,老谭《失街亭》的唱词分明是“靠山近水把营收”。陈彦衡先生记录的唱词应当比传闻更加可信。
至于朱先生说的“余叔岩先生…曾与魏铁栅先生(近代著名音的学家)反复斟酌,最終还是定为“靠山近水把营守”,笔者认为未必可信。按照京剧的音韵规律,唱词上下句的末字搭配总是上句为仄声,下句为平声。“此番领兵去镇守,靠山近水把营收”、就符合这基本规律(上句末字“守”声调是“上声",属仄声字;下句末字“收”声调是“阴平”,属平声字),若下句改为“把营守”,不仅是上下句末字重复,而且违背了下句末字必须是平声字的规律。作为音韵学家的魏某和重视字音的余叔岩都不会这样做的!
那么“靠山近水把营收”在词义上有问题吗?笔者查到“汉典”网,为“收”字归纳了八条释义,其中固然有招回(如收兵、收港),结束(如收尾、收煞、收盘)的意思,但另外还有约束控制(如收束、收心),聚集合拢(如收容,收理、收集),或放置妥当(如收藏把这张信用卡收好)等含义。因此“靠山近水把营收”可以理解为“紧缩在靠山近水的地方妥善地安置营盘”,词义并无不妥。
2.“汉诸葛”还是“俺诸葛”?
朱先生说:“在这出戏后面的唱腔中两次现“汉诸葛”的唱词,……有人唱成“俺诸葛”,这就与此时诸葛亮的丞相、三军统的身份不相符合了。”查《康熙字典》关于“俺”的解释是:“我也。北人稱我曰俺。”可见诸葛亮自称“俺如同今人自称我。《空城计》中“俺诸葛葛扶幼主岂能无忧”是内心独白,自称“我”很自然。“俺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前一句句是“周文王访姜尚周室大振”,这里是面对司马懿假作謙逊之态,自称“我”也无不可。在《谭鑫培唱腔集》中老谭两处都用的“我”,唱词中还有“我本是”、“我亮一亮音”、“我面前缺少个”、“我正在城楼”、“又夺我的西城”……“我”字用得太多换上两个“俺”字有何不可?我们不能拿今人眼光看过去。如今由于推广通话,方言“俺”就显得有些土气,大人物说“俺”有失身份,再说“汉诸葛”应当是出自后人之口(自报家门者例外),作为自称并不适宜。所以,还是唱“俺诸葛”为好。
3,关于《四郎探哥》“坐宫”对[快板」的唱词“公主赐我金貔箭”。朱先生说:“赐令箭乃非公主之所能,……公主能做到的只是赚取令箭之后转赠给杨延辉。”所以朱先生认为:唱成“公主赐我的金貔箭”或“公主赐我那金貔箭”偏差就太大了。
查査字典,“赐”的解释为:(1)给,旧时指上级给下级或长辈给小辈。如:賜予,赐死,赏赐,恩赐。(2)敬辞,请给。如:赐函;赐示,赐教。
的确,铁镜公主是没有资格“赐”予她丈夫什么物件的,但正如朱先生所说,她可以“取令箭之后转赠给杨延辉",所以公主唱词是“有心赠你金貔箭”,用的是“赠”字。但作为杨延辉恭敬地恳求公主赠箭就可以而且应当(按“赐”的第二种释义)采用“賜”字了。所以,杨宝森先生唱的是“公主赐我金貔箭”,这要比“公主赠我金貔箭”显得更有礼貌,更加切,并无“偏差”可言。
顺便提一句,有人在“我”后面垫一个“的”字,成为“公主赐我的金貔箭",这样又有问题了既然金貔箭是杨延辉(我)的,何须求公主赐予呢!当然,为了顺口,唱作“公主赐我那金貔箭”或“公主若赐那金貔箭”都是可以的。
4.“山呼万岁”与“三呼万岁"。
朱先生说“《清官册》一剧中………“山呼万岁臣见君”,也有人把“山呼”唱成“三呼",就更为不妥,我们不妨追溯一下成语“山呼万岁”的出处。据据《汉书・武帝本纪》记载:“元封元年……春……,亲登高,御史乘属,在庙旁吏卒咸闻呼万岁者三。登礼罔不答。”「译文:“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春,武帝登临山,随从的吏卒们都听到了山中隐隐传来了三声高呼万岁的声音。武帝致礼于神,无不答应。”」所以后世的统治者把“山呼万岁”定为臣于朝见皇帝的定仪,“山呼”又称“嵩呼”,这是因为登上嵩山的缘故。由于传说中“万岁”的呼声是三声,所以也有不少人把“山呼万岁”说成“三呼万岁",似乎并无不妥。
其实明场演出《清官册》一剧时,寇准的大段[二黄]是结束在上句的,杨派唱词是“撩袍端带把龙庭进”,马派唱词是“有寇准打从这东华门进”。然后是八贤王接唱下句“来在午门等寇卿",并没有寇准的下句唱词。只是在单独制唱片时,才临时为寇准增加一个下句,马连良唱的是“品级台前臣见君”,杨宝森唱的是“三(山)呼万岁臣见君”(从唱片很难分期是卷舌的“山”还是不卷舌的“三)。所以,《清官册》的实际演出中,并不存在朱先生所说的问题。
虽然上文对朱先生文中的几个具体例子提出了异议,但是笔者重申十分赞同朱老先生文中关于重视唱词词义准确的主旨。朱老先生是杨派传人,借此机会笔者就几处杨派唱词流传中的疑点求教于朱先生并诸位方家:
1.《乌盆记》“行路”[西皮原板]刘世昌有句唱词一般记作“抛父母别妻子离故园"。对待父母是“抛(弃)”,对妻子却是“(分)别”,岂不是对老人不公平?作为孝顺老人的刘世昌应当把父母放在比妻子更重要的位置,至少应当持平,所以笔者以为此句唱词本来是“抛父母撇妻子离故园”。“抛”与“撇”的分量才是差不多的。
2.《捉放宿店》「二黄慢板」陈宫唱词余派是“悔不该随他人到吕家”,杨派已改为“悔不该同他人到吕家"。“随”有跟随的意思,“同”则较平等一些。作为原县令的陈宫还是在乎自已位置的。杨先生改的唱词是有道理的,但往往不被人注意。
3.《捉放宿店》陈宫下场前所唱[二黄散板」最后一句一般记作“流水无情空怨花”,这与前句“落花有意随流水”连起来,十分费解。既然花有意随流水,水为什么还要埋怨花呢?联想该剧“行路”[西皮慢板]唱词中关于花和水有“这才是花随水,水不能恋花”的描述。其实“宿店”的唱词仍然重复这个意思,所以应当是“流水无情空恋花”。原来杨先生唱的“恋”字上口读古音luan,有人误读为lan,因而听不懂“恋”的正确读音而把luan误听为yuan,进而误以为是“怨”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