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期:一条老街的记忆

《一条老街的记忆》创作谈

张先进

刘家场镇地处松滋市西南的湘鄂边界交界之地,是古老的山镇。

民国时期,山镇即为松滋南五场(刘家场、西斋、街河市、杨林市、纸厂河)之一。镇上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百年老街。街道两边商贾云集,店铺林立,商贸繁盛,交易活跃,是周边地区山货特产的重要集散地,亦是南北交汇的军事要冲。

在新时期,山镇又成了"全国重点镇、湖北重点中心镇、湖北卫生镇",而老街依然存在于斯,像一条婴儿的脐带连接山镇的历史、现在和未来。

我是一个土生土长、地地道道的刘家场镇老街人。对于老街过往岁月的了解和认识,除了自己幼时的一些肤淺感知外,知之甚少。长大后,由于当时老街上留存不少的店铺,大多数店主尚健在,对于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时常也听一些老辈人及知情者的间断讲述。久而久之,本人便产生了一个想法,将老街的历史事件和人物传奇故事形诸于文字,整理成篇,给老街留点印迹而传至后世。

于是,我便有意无意地留心观察、认真思考、查阅资料,并多次亲自登门拜访那些曾经亲历亲见亲闻的健在者和知情者,从他(她)们中得知了老街的历史沿革、社会变迁、人物传奇、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经过多年的挖掘收集和整理,于是便形成了这篇不甚完整挂一漏万的文字——《一条老街的记忆》(曾以《老街轶事》为题在《洈水》杂志发表),其中的人物都有不凡的人生经历和传奇故事,既有贪婪的本性使然,亦有人性光芒的闪耀。

老街历史长,老街故事多。

老街也不乏革命故事和抗战故事。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贺龙率红军多次进出刘家场,红四军、红二军团军部就设在老街"何广兴"布号内;抗战时期,刘家场及周边地区驻防过多支国民党抗战部队;解放战争时期,李人林、张才千率领的解放军过境老街,并在街上火官庙筹措军款。

今后,我会更加充实丰富它,使其更具真实性、史料性、地方性、可读性!

让老街这座饱经沧桑的厚重宝库更具历史人文的传承价值!

于二零壹柒年四月二十一日凌晨草成

图片来源于网络

一 条 老 街 的 记 忆

张先进

一、繁华的老街

在上世纪民国时期,刘家场就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小山镇。其行政区划为——松滋县第四区。

山镇地处湘鄂边陲,南北交汇,市场相当繁荣,是个山货特产的集散地。

小镇回汉杂居,约有近千名居民在此世代居住。小镇景色秀美,物产丰富,山民勤劳,民情淳厚,民风纯朴。

那斑驳的老墙,幽深的小巷,曾经繁华而盛极一时的老街,阅尽百年风雨沧桑,依然故我,承续着老尔弥坚的不朽年华。就象老街边的柳林河河水一样静静地、默默地流淌着,沿着自己的轨迹,在演进的历史长河中繁衍生存。

青石板街上的每一块石板都承载着人与情、物与事,每一个院落和街巷里都曾发生过一些不为世人所知的故事。

那已然消失的各业行当,那逐渐陌生的生活场景业已渐行渐远。

更有那不忍卒读的百味人生。此地繁华终未散,岁月悠悠人自别……

老街处处无不折射着财富和盛衰,惬意和辛酸。

船过水无痕。让我们走进老街,去叩问时间老人,去感悟历史的渊源,捡拾被遗忘的角落,将那尘封许久既醇香又酸涩的陈坛老酒呈现在世人面前。

小镇成集镇年代已不可详考,只是先民故事口口相传,在数百年以前,有一对刘姓夫妇在此山野之处,结草为庐,打草鞋卖与过往行人、赶牲口的马帮和挑脚夫们,以维持生计。后留住此地,繁衍子孙,生生不息,因而得名刘家场。

小镇沿柳林河而建。站在雨台垴山上鸟瞰小镇,形如一条小船,上起猪狗坡(现干法水泥厂南大门)为船头;下至湾潭(现烟草公司)为船尾;而船体正中就是山镇老街。

因山镇西部为崇山峻岭,每逢雨季山洪暴发时,千山万壑、大沟小溪,水流湍急,如嘶似吼,汹涌澎湃,汇流而下。顿时小河暴满,洪水滔滔。上游一些房屋农田被洪水冲毁后,只见满河里漂流着散落的床角檩条、树木杂枝、南瓜、冬瓜及一些不知名的藤蔓等。间或还有顺流而下的猪、羊、鸡等牲畜。甚至还有人在起伏的浪头上,大喊“救命”。真个是嚇人之极,令人生畏。俗话说:水火无情啊!

小镇老街面对这摧枯拉朽的洪魔,有时虽说大水从街口冲进老街穿街而过,但一直安然无恙,屹立不动。刘家场这条小船在风雨飘摇中,顽强地抗争着,一直存续至今,成为名重四方的重要集镇——“全国五百强乡镇”之一。

这条小船始终冲不垮漂不走的另一个原因,便是传说中有三条铁链拴着她。哪三条铁链?第一条是在船头进街口处砌有一道青石板阶梯(俗称江踏礅子),船头连接着桃树坳,险桥寺、五峰、长阳等地。顺坡而下便可进入柳林河街口。另一条是出北街口连接小坳(二医和水厂)的山坡上也砌有一道石阶梯,拾级而上至官渡坪,直通北边的洋溪、枝江、宜都、宜昌。再一条便是到划子咀(新江口)沙市、武汉沿坡而上的胡家台,同样建有一条石阶梯。这三条青石砌小径,如三条铁链,牢牢地拴住了刘家场这条小船,以至不被颠覆冲走。这虽说是山镇人们世代相传的传说,但这三条青石板阶梯实实在在存在了几百年,一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才被逐渐拆除,不见了踪影,永远消失在人们的眼帘中。如今这三道山坡早已被削平,变成了通衢。

山镇四周尽是群山环绕,山上古木参天,到处是黑山统林(一九五八年大办钢铁时损毁殆尽)。一个个小山村散布在小山凹里,农家小户,男耕女织,鸡啼狗吠,牛鸣羊叫,炊烟袅袅,一派宁静祥和的田园风光。

虽说山镇名不见经传,算不上名市巨镇,也称不上人文俱佳之地,但也出过一些名人,如宣统三年曾留学日本,毕业后任过民国时期湖北省议会议员。近代还出了个世人皆如的独臂将军贺炳炎。

山镇周边数十里范围内,座落着很多宗教场所。名刹大寺中,有称“松滋八景”之一的诰赐山上的“栖云寺”;官渡坪的“月峰寺”(镇内月峰酒厂以此命名);大河口的“青龙观”(原461电厂处);付家坪的“庆贺寺(建于明代,抗战时期,曾被称为“江南的抗大,湖北的陕公”简易师范所在地,现为庆贺寺中学);还有险桥寺、罗汉寺、西流井(贺炳炎中学旁边)的文昌宫等等。老街中心处还有一座火官庙。每天早晚,那些朝拜进香的香客们便出现在山径小道上。在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庙宇里。那些跪拜在地的善男信女们,虔诚地祈盼人生的安宁,寄托心灵的慰籍……。那鼎盛的香火,那回荡在山谷的晨钟暮鼓,那梵音绕梁的余音便是见证。

上图为松滋刘家场老街遗存。挂有红牌的老屋为红四军、红二军团军部旧址。

小镇里有一条由青石铺就的老街。石板街被行人、独轮鸡公车、骡马经年累月的踩踏和碾轧,变得光洁滑溜,光可鉴人。

老街长约伍佰余米,宽处约四五米,窄处约三四米。因老街不长,也不甚宽,因而显得袖珍小巧。人站在街这边,几步就可以跨过街对面去。

老街两边的房子多为对开门或梭板门。每块梭板都编了号,以免上下门时弄错顺序。间或大户富家的青砖瓦房,马头墙,风火墙,室内装饰华美,充盈着传统的古老气息。每天早晚开门关门的“吱哑”声年复一年的响起,从未歇息。老街虽经过数百年的风雨磨蚀,但在市井喧嚣中,还是存有一份安宜与恬静。

老街虽短,却分上、下街。在其交界处,立有一块方正的大石头,以示区分。说起这块分界石,这里可有故事可说呢。听上了年岁的老人们说,每年春节期间,街上都要玩花灯、龙灯、跳狮子、踩高跷,以示老街同庆,辞旧迎新,祈求来年的旺盛与丰腴。老街里的人们有个独特的庆贺方式,叫做“赢街”。起先的缘由是因一些儿童玩灯引发,他们在一起挑逗打闹,争强好胜,各自比试着绝门奇招,不争上下。继而大人们也参与进去,连年相邀,一决雌雄,乐此不疲!每逢春节来临,上、下街的一些头面人物及有钱商户们便各自出钱出力,拉起一班人马制作道具。大年初一晚上,老街里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白天,人们就从四乡八岭涌向小街,有的甚至从枝江、洋溪、茶园寺、松木坪、暧水街、边山河那边赶过来,争睹老街里的争斗。一时小街被塞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锣鼓一响,鞭炮一放,比赛便正式开始。此时,双方都亮出了自己最得意的招数,以求取胜对方。他们尽心尽力地跳着、舞着……。刹时,老街里锣鼓震天,鞭炮齐鸣,花样迭出。当龙狮舞到自家店铺时,商家们都用“万子鞭”相迎。那一串串小鞭,不时被人们投向“喊彩”人的脚下和欢跳的群狮上、狂舞的长龙上,电光火花齐闪,鞭屑纷飞,火药味弥漫在整条老街,街面上也逐渐积起了厚厚的鞭屑纸沫。那些乐坏了的小孩子们在旁边捡着没炸完的散落鞭炮,还有些孩子们提着各式小花灯,在人群中欢快地穿行着、追逐着、打闹着……

如果哪方艺高胆大,技胜一筹,取胜了对方,马上便有几个年轻小伙子将街中间的“界石”滚向失败的一方。下街赢了,石头就被滚向上街;上街如果占了上风,石头又被滚向下街。因此,这赢来的一段街便就属于获胜一方的地盘了。老街里不断响起观睹人们的阵阵呐喊和喝彩声,这就谓之“赢街”。节日里,满街里都充盈着欢声笑语和善意的戏谑声,真真是上下同乐,老幼皆欢,不亦乐乎。待活动一结束,那块大界石又回复原处。这些赛事,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日,各商户门店才余兴未尽地开门做生意。

老街还有多条小巷连接河街和后街,以便于居民下河挑水,洗衣洗菜及出行通往外界。其中出名的有“永兴巷”(俗称大巷子),巷子里面就有民国荆州专员金巨堂的姨太太的花园卧室。金专员曾多次到庆贺寺视察“简易师范”。视察期间就住在这里。“清真巷”(主要为回民居住)。其中最出名的小巷是连通“清真巷”与“宽街心”的“阴司巷子”。小巷不长,由两边的扁形青砖墙夹逼而成。向上望去,犹如“一线天”。如遇两人相对,必贴身而过。如果是在无月光的晚上,两人迎面相撞后才知对面来了人。几年前,笔者出资在巷口安装了一盏路灯。使这条百年老巷夜晚不再黑暗,以方便夜行人。这真是一个“巷子里赶猪——直来直去”的去处。如果在炎热的夏天走进巷子里,顿时便有了一种凉丝丝的感觉。凡是不知阴司巷子的人,不是真正的刘家场人。

刘家场老街清真巷,又名“阴司巷子”

老街的北街口是通往北边相邻县市乡镇的要道。出此街口,爬小坳“江踏礅子”经官渡坪可进入松木坪、枝城、宜昌、万县、重庆,川货、汉货从水码头起坡后,便由人挑马驮转运而来。从“宽街心”经大巷子,然后过河至“黑屏墙”(贺炳炎中学所在地),走冯家窑半边街(临河而建),可达暖水街及湖南澧县、津市、石门。南货、广货多由此路而来。

山镇的街面虽不大,但其商贾云集,店铺如林。京广杂货,不一而足,应有尽有。从上街进入街口,挂着各类金字招牌的店铺一字排列下来。老街两边计有“付同利”榨房、“杜大兴”山货行、“义圣云”广货店、“义圣坤”杂货店、“梅义发”纸货店、“何双胜”馆子、“彭大兴”铁匠铺、“永发”客栈、“天兴”客栈(也叫骡马店,现菜场旁边)“谦泰锐”杂粮行、“义圣贤”肉案、“杜奂记、杜会记”饼铺、“何广兴”布店、(贺龙旧居、县志有载)“玉恒昌”杂货店(笔者曾祖父母开设)、“易泰昌”药铺、“付恒兴”药铺、“魏春和”商号(老板为罗海珊)、“杜记”馆子、“刘汉嗣”杂货铺、“刘福顺”布匹店、“李堂记”广货铺、“谦兴玉”布庄等。在回民居住的地段开有“马恒丰”杂货店、“马福兴”牛肉店等。由此而下至中街、开设有“张聚发”幺号杂货店、“杜春茂”杂货店、“吉泰祥”粮行(此老字号招牌,其后人至今还在沿用。如果哪位读者感兴趣的话,就到“长冠超市”旁边找找看)。北街口有“火官庙”、“刘玉兴”银楼等。下街计有“魏生活”染房。“向生宜”饭馆,“同发祥”布庄、“杜云记”肉案、“梅春茂”染房、“丁义和”布匹店、“刘甫记”粮行、“刘甫记”榨房等等。

其中,多有升斗小民者开有本小利微的小茶馆、小酒馆,兼卖豆腐干、瓜籽、花生、炒碗豆、甜酒、米粉等小食品。还有碾米的、舂兑的(用青石制作的石臼),推磨的、打豆腐的、打草鞋的,籍以维持生计,养活家小。

河街多开柴行、青果行、粮行、槽房(酿酒)等。

每个商号里,一进门就是几个大木栏柜,上面摆放着大算盘,大尺小尺、大秤、小秤及升、斗油提子、酒提子等计量工具。还有鸡毛掸子,用以弹拂灰尘之用。

药铺里的大柜上,则摆放着黄烧纸(青竹经泡制碾压而成,用以包装中药)、戥子秤等。靠墙的药柜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抽屉,药架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细白瓷坛子,上面都有小标签,标示着各种中草药药名。每个药铺里,还必定备有一个灿灿发亮、有盖带杵的黄铜冲药罐,用以冲碎药末,便于服用。

每天,老街上银匠铺里打制银饰、铁器的“叮当”声、药铺里黄铜罐冲药的“哐当”声、饭馆、饼铺里白案师付们用擀面杖、滚筒敲打皂角树案板的“啪啪”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更有那油条、麻花、烧饼、锅盔和刚出笼的肉包子飘散出的缕缕香味在老街里弥漫,诱人食欲。

在骄阳似火的夏日,老街里的两边商户们便牵绳挂索,将白布帘子连缀成一片,形成了一条长长的白色长廊,颇为壮观。行人走在下面,一点也感觉不到夏日的灼热。

如遇雨雪天,则只见满街都是晃动的油布伞、油纸伞和纸糊的斗笠,还有棕毛蓑衣,那经过桐油浸泡过的木制钉鞋在青石板上叩击着,在幽长的街市雨巷中,不时发出一声声脆响……

在玉兔东升的夏夜里,各家门前都摆满了竹躺椅、竹凉床。小孩们有的兴致勃勃地数着天上的星星,有的则欢快地捕捉着那明灭的萤火虫,全然忘了夏日的燥热。大人们或坐或躺在竹椅竹床上,轻轻摇着手中的大巴扇,驱赶着那咬人的蚊虫,时而发出拍击蚊虫的“啪啪”声。辛劳一天的人们在徐徐晚风中渐入梦乡。

冬夜里,全家人都围坐在火坑、火盆边,烤着白炭、木籽壳火,他们兴奋地谈笑着、讲述着那亲历、亲见、亲闻的奇闻趣事,筹划着明天的生计。小孩子们则依偎在大人的怀抱里,不断纠缠着再讲一个“野人家家吃人”的故事。

刘家场新貌(杨祖明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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