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晓英 | 那年,我们相遇过......
1
体育系的老牛又高又帅,高得挺拔,帅得自然,在一大群男生中犹如鹤立鸡群,他总是静静地看着笑着那群嬉笑打闹的同伴们,那种笑不猖狂不做作,好像把洒在他身上的阳光都纳入了他温和清纯的眸子里。
在参加暑假勤工俭学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他的与众不同,尤其是劳动时那群拈轻怕重的小伙子,和他的不软弱怯懦的任劳任怨和仗义,更让人刮目相看。但他是一幕风景,我从没想过走近,尽管我知道我也是别人走不近的风景。
真正让我们走近彼此的应该是那桩失窃事件。
那件事发生在我住进临时宿舍的第二天夜里,一夜醒来,计算机系那对情侣发现他们新买的自行车被盗了。十几年前,一辆自行车区区几百元,在现在看来也许算不了什么,但对当年于勤工俭学的贫困生来说却相当于将近半学期的生活费用,这件事性质的恶劣程度可想而知。于是接连几天,我们的话题全都围绕着自行车失窃是内贼所为还是外贼入侵。
说到这里,需要穿插介绍一下宿舍的位置和布局,由于是暑假,不便影响整个学校布局,领导们就把最东侧最偏僻的一列平房作为我们三十几个学生的临时宿舍,男女两间大宿舍之间只隔了几间房和一个任何人都可以从容出入的过道,这样的布局使我们随时都有失窃的可能。
本来自行车被盗和我和老牛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大家在女生宿舍打牌聊天的时候,凭空出现了一个目击者,说车子被盗的那天半夜,他看到一男一女推着自行车向外走。“男的……”目击者边说边在人群搜索,忽然指着微笑着看人打牌的老牛说,“就像他那么高那么壮,特别是背影特像”。老牛面色未变,并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笑着。我暗暗叹息他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却不料目击者反手指向我说:“女的身材小巧,头发就像她那样披着,穿一件她这样的白裙子。”
一刹那间,整个宿舍一片寂静,我感到一屋子人的目光针刺一般在我和老牛身上打转。他们都是来自其他各系的学生,就算对于我这个学生会宣传部部长、学校记者团副团长、校报编辑部主编的名字并不陌生,但是人心隔肚皮,又有几个会真正相信我的为人?
我看了看老牛,只见他依然唇角微绽,目光清淡如水地在我身上一掠而过,继续低头看打牌,好像目击者说的只是一件很平常的风花雪月鸡毛蒜皮和他毫无关系的事情。他的淡定给了我力量,我笑着直视目击者:“既然你看到了为什么不喊一声,大家都在屋里打牌呢。”
那个目击者是音乐系的学生会干部,和我有工作往来,我相信他当时无意伤害我。可是接下来几天,围绕着我的始终都是异样的目光和把我排除在外的窃窃私语,与此同时,脸上挂着淡笑的老牛,也总给人留下孤单寂寞的身影。
很明显,我和老牛被孤立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坚信清者自清,就和以前一样简单生活着,该吃吃该睡睡,人家打牌我看书,人家大呼小叫兴高采烈熬通宵我困了自行洗漱和衣睡去,早上大家呼呼大睡我却买了早餐来吃。老牛的作息和我差不多,晚上他在女生宿舍看牌看到十点多就撤,早上我走出宿舍,总可以看到男生宿舍门前他正压腿捏腰锻炼身体。我们买早餐时偶尔会遇到,也只是打个招呼自行散去,他总对我举起手中的食品袋,一脸阳光明媚地笑着。
俗话说日久见人心,我和老牛言行坦然,没有一丝做贼心虚的蛛丝马迹。再加上后来又接连发生两起小偷入室盗窃事件,同学们虽然都对之前的误会绝口不提,但相互之间言行亲近毫无隔阂,我们很快融合为一个团体。就在这个时候,我凭着女性的直觉意识到老牛对我的好,但他并不明显殷勤,我也不做他想。只是一次搬运新生被褥枕头,在一个女生的抗议下,我才发现他给我的被褥枕头总会少一个,我心里一暖报以微笑。留心观察后我才发觉每次和他同组都会被他特殊照顾,就悄悄记下他的好。
老牛晚上依然看牌,或者坐在我床头翻看我租来的小说,聊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也会赖了我的小说去看。除了劳动时心有灵犀、买早餐时相视一笑,我们别无更多交际,一直到这个月最后一天。
2、
这一天大多数学生都领工资回家,只剩下我和老牛几个离家较远的学生了,也不知是谁提议包饺子,还借来了锅碗瓢盆和一个老古董似的电炉子,四男四女一边打闹,一边和面擀面片收拾饺子馅儿,最后饺子包好了,脸上身上却都成白乎乎的一片了。男生吃点儿小菜喝点儿小酒,女生轮流下饺子盛饭。也不只是有意无意,每当一个女生张罗下饺子时,必定会有个男生自觉凑上。而当我站起身时,抢先一步站在电炉旁的是老牛。
“小心炉子漏电,也别烫着了。”他眼睛里溢满笑,一边从我手中端过饺子,让饺子顺着锅沿儿溜进锅里。我搅动勺子,水开了,他添水……饺子很快就像肥嘟嘟的白胖娃娃般漂浮在水面,我们一个端碗一个盛饭配合默契。与其他几对不同的是,他们配合时边说边笑,而我们只沉默地笑着。
吃罢饭,大家要去溜冰,我算是那种患有运动障碍症的人,借口有同学溜冰时摔断了胳膊,断不敢再去凑热闹。老牛二话不说陪我留了下来,我和他坐在相对的两张高低床上,中间隔着一张桌子,空气中飘荡着夏日午后的慵懒和温煦,我感觉到好像有那么一丝暧昧,但不好意思下逐客令,只聊着和我们无关的闲人杂事。忽然这个大男孩咧开嘴巴笑了,好像想起什么有趣事情似的合不拢嘴。
“你知不知道,你是我们系男生的……”他说着,语气中有着一丝窘迫。
我不大明白他想说什么,只笑望着他,他轻咳一声,敛起大笑说:“我们系的男生都很喜欢你的文字,有不少人把你写的文章剪贴在笔记本上。”
哦?这句话令我窘得满脸火热。体育系男生在我心里一直印象深刻,因为每天早操在小巷跑步和他们系相对而过的时候,总有人恶作剧般大叫我的名字,每天晚上来回图书馆的路上总会巧遇体育系那几张熟悉的面孔,也总会在人满为患的图书室幸运地找到一个空位,而位子的邻座或对座总是体育系的某几位男生,但他们不管是谁从来没人和我说过话。
“对了,你男朋友是编辑部的老梁吧,这人不错,比你身边其他人都帅,看起来人也靠谱。”老牛的这句话令我更加愕然,他口中的老梁长相不错为人稳重,我们经常会因为工作凑在一起,偶尔邀几个朋友一起吃顿便饭聊聊天,但和男女朋友并不沾边。令我疑惑的是,他一个外系的普通学生怎么会对我身边的朋友那么熟悉?
“我整天忙着看书画画做采访搞设计,还忙着省钱买画具,哪有闲工夫谈情说爱?”我打着哈哈,觉得有必要撇清这些。
“是吗?我们一直以为你和老梁……。”他笑。
“想让我追问你的感情经历是吧。”我笑道。我听说他有一个不错的女友。
老牛不再追问我的事情,我们有片刻的冷场。为了不致尴尬,也为了打发时间,我开始在他面前卖弄几种扑克牌算命的方法,和他胡闹取笑着扑克牌给他的卦象显示。最后又提到刚学到的关于手相的知识,什么感情线事业线生命线等。
“帮我看看。”他对我伸出了手,他的手很大,有着男孩子的粗犷和大气,越发衬得我的手娇弱和小巧。我注意到他的感情线是很粗的一条,边缘却有不少细小的分叉。
“感情细腻真挚,和婚姻一致,没有波澜,会幸福。”
“希望如此。”他笑。
我们随意聊着,似乎我们相识已久熟知很深毫无隔阂,尽管我们从未交过心。
“呀,我得回宿舍了。”我蓦然抬头,看到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室内斑驳的影子,不由惊叫。
“那,走吧。”老牛稍有些沉默,最终还是帮我卷了被褥拎了书本,虽然我极力解释行李简单不需要帮忙,老牛还坚持要把我送回宿舍——当时我和我的同学们正在犹豫继续上学深造还是毕业回家教书,在毕业证的事情处理妥当之前,我只能回我以前的宿舍。
一路上,身高腿长的老牛拎着大包小包走得飞快,让空着手的我小跑才勉强跟上,令我暗笑纳罕不已。我们很快来到宿舍,里面空无一人,积了一个夏天的灰尘到处飘荡,在阳光下散射着不同形状的光芒,有着令人触摸不到的虚幻。老牛帮我把屋子简单打扫一遍,又看看我以前的画作,稍坐片刻这才离开。我明显感觉到他走出宿舍门的时候有些犹豫,但他最终只是脚步停顿一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说起来我也算是个冷情的人,如果不是几个星期后和几个同学在步行街遇到老牛,我还真的差点都忘记了他的存在,也忘记了我们曾经熟识过。当时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孩,不知他神态有异还是怎么回事,那女孩望着我问他:“这女孩是谁啊?”街上声音噪杂,掩盖了他的回答,我只看到他向我望了一眼,脸上没有一贯淡淡的微笑,甚至连声招呼都没打。
由于家庭条件限制,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毕业,临走那天晚上我去南院和几个老师告别,回北院时在小角门见到了老牛。是偶遇还是早有预谋,这些对于我来说早没任何意义,因为凌晨一点我就会坐火车南下。
“嗨。”我说。
“要走了吗?”他站直了身子。
“是啊,终于可以赚钱养家了。”我点了点头,没有追问我们这批学生的特殊情况他如何得知。
他嗯了一声,我以为他会再说些什么道别的话,可是等了好久他都保持沉默,夜色淹没了他的目光和微笑,远处人家院子里又隐隐传来淡淡的花香,我听着身后大马路上稀稀落落的行人脚步往来,眼睛却看着一点灯光下墙壁上的光斑发呆。我想起我们相处的一个月中仅有的几次接触,心中有丝惶惑,老牛此时的沉默代表了什么?
我知道我得离开了。
可是那个角门实在太小,小得只容下老牛一个人正面从容站下,假如我想走过去,就必定要和他有肢体接触,而不是单纯的擦肩而过。但他的状态依然没有让步的意思。
“我得走了,宿舍里同学们在等着。”
“好。”他动了动身子,却又停下,“今晚我们系在活动中心联欢,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不了,我不太会跳,怕丢你人呢。”我笑了。众所周知,体育系的人跳舞都很棒,而我是那种踏不准鼓点专踩人脚的舞者。
“可是,他们都在二楼等你。”他的语气有些犹疑,有些沉闷,还有些小孩子一般的委屈。
“待会儿我就坐车走了,代我谢谢他们的好意。”我没有仔细考虑他这句话中蕴含的意义以及他背后的那群学生,委婉拒绝。
“我送你?”一句很明显的问句。
“不用了,谢谢。”言简意赅。
然后,我挥挥衣袖,如我所愿,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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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鲁晓英,笔名水袖,新野县施庵二中教师,爱好写作,散文评论等在《莫愁》等杂志发表过,婚恋长篇小说《劣根》2011年在长江杯网络文学大赛中获季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