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魆魆的过火林：烧坏了一首歌也烧出一首歌--穿越大兴安岭原始林日记⑬ / 开普饭

（黑色的树干）

离开奇乾前往恩和哈达的路上，幽深茂密的原始森林屏障遮蔽着光线，前方一带漏斗形的明亮，因着云雾幻化变化不定，引着汽车起伏婉转前行。

时间久了，那光亮的“梯形”就像是哪里露出来的苍白，一直驻留在眼前。

原始森林有它自己的喧嚣和热闹，如果不是偶尔的野兔、松鼠或狐狸这些野生动物，我们会认为原始林千年万年的像现在这样沉寂着。

其实，每一朵花落，每一声轻轻地鸟啼，每一针落叶松的叹息，都是森林社会的表达，它们与大风和细雨共同构成森林的交响。

这两侧的屏障几乎对称着无限延展，但是偶尔会发现有那么一些地带，会出现树木的稀疏景象，甚至会突然出现被勺子挖去一块的低矮。

稀疏并不影响高大，那些树干黑乎乎的，在树干的上部，新生的树枝努力向四方延展。树干的脚下绿草很茂盛，但是看起来色彩单一一些。

这是因为植物单一了。

同样色彩鲜嫩、单调的还有那些被勺子挖掉的区域。在那里，森林突然向内凹陷进去，眼前的光量大增，鹅黄色主色调的高草里密密麻麻生长出低矮的松树、桦树，红柳几乎在与它们比高低。草树的根部地面，偶尔能看见残留着的黑色枯枝或者一段煤色的树干，这样的地方让人感觉像是湿地。

这些地方叫过火林，就是被森林的火烧过的地方。

同行的朋友告诉我，即便是那些比红柳高不了多少的小树，也是十几岁的年龄了。那就是说，在这些黑乎乎的高大树干已经以这样的肤色经历了十数个春秋冬夏，才可怜地长出那么几根头发。

33年前的1987年5月，大兴安岭北坡的漠河等地遭遇森林大火，那次大火烧坏了一首歌，也烧出了一首歌。

被烧坏的歌是费翔的《冬天里的一把火》。

在那个年代，每年整年传唱的流行歌曲都是等着春节联欢晚会来提供，而港台的歌星的歌更是万分受宠。

1987年1月28日晚，长相帅气、阳光大男孩费翔连唱带跳，把这首歌烘托出来，如无意外，它将通过一年的时间疯狂流行，最后挂在流行乐坛的博物馆里。

果不其然，学校开学后，每个男生都要哼唱这首歌，甚至见面打招呼也是互相唱一句“一把火”，直至5月，大兴安岭大火燃起，人们再不忍心去唱了，费翔当年的流行也戛然而止。

大兴安岭烈火浓烟，让一位27岁的鄂尔多斯高原上的小伙子心痛不已，他用撕心裂肺、烧干了水分的嗓音向苍天而不是向人类发出抗议。

这个人就是腾格尔，这首歌叫《我的兴安岭》，疯狂流行一阵之后随着大火被扑灭而渐渐冷了下来，以后也很少见腾格尔再唱这支歌。

这首歌的歌词是这样的：

我可怜的兴安岭

就像一场黑色的梦

光秃的树干

焦黑的土地

旷野中

哀嚎着无数的生灵

狂风中

漂洒着你的泪水

生我养我的兴安岭

那一把火烧痛了我的心

我可怜的兴安岭

还我一场绿色的梦

无边的树木

七彩的阳光

北来的细水滋润着泥土

南来的春风抚慰着伤痛

生我养我的兴安岭

愿你重温远古的梦

啊呼，啊咴……

记得2015年，《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用两个月的时间穿越过内蒙古，主编单之蔷与刘书润教授等一行，曾经绕道漠河、洛古河到达过恩和哈达派出所，但是因为没有开办入山证而没能进入，也就是说我们车轮下的道路，中国国家地理是没有来过的。

在他们那辑《中国国家地理》“内蒙古专辑”里，他们探讨了一个问题就是关于森林里的火。其中火对森林并非百无一利的看法引起了我的关心，然而我的心情是复杂的，因为我见过也听说过大火对森林人的伤害。大兴安岭处在寒温带，很多地方一年中只有3~5月解冻期。除了可能有部分特别变态的细菌，大部分承担分解任务的菌种与开花结果的草们一样，一年只有最多5个月的生命期。

而那些抗冻的兴安落叶松、蒙古栎、黑桦和白桦等，虽说在冬天里大多数时间处在酣梦之中，但不影响它们落叶的工作。

积年累月的落叶与当年枯死的草一起层叠着，如果单靠细菌类乎“四休制”的工作，活儿是干不完的。落叶积累的多了之后，一些灌木和一年生植被和菌类会受到生长影响，那么以它们为食物小动物就会“闹粮荒”，以迫害小动物为使命的大动物同样会遭遇青黄不接，那样就会影响到人。特别是在靠狩猎为生的日子里，动物减少也意味着人要挨饿。

故而听说鄂温克人对待小范围山火的态度不是一边倒的反对，而是从黑魆魆的一片过火林看出来年的期望。

我们到底该怎么与大自然相处，这门课还刚刚开课，许多问题还有待于专业人士和经验人士去讨论并设计方法。

对于走马观花的我来说，穿过时而出现的过火林带时，却走到了一个荒唐的联想里。

如果能够在足够的高度俯瞰北部大兴安岭，忽略它隐约的起伏，它特别像是饱含乳汁的乳房。发源于高处的大小河流向四面八方流去，经过无数次的汇合，滋润着东部蒙古高原和松辽平原。

那些河有的很小，小到汽车过去时它只是隐现了一下，阳光下如一条小蛇。有的很大，比如额尔古纳河，沿着它开车一天也走不完；有的很顽皮，比如伊敏河，它左摇右摆带着岸边红柳和岸上柳蒿如一条宽大的彩带；有的很急，比如激流河，彻夜不息地制造声音和波浪……

特别是那些还没有给命名的河流，它们是乳汁的真正源泉，默默地把自己一丝一缕的水运送到附近的溪流中，自此它将认不出自己，与其它的细流走过峡谷，最后汇入大江之中。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仿佛我不只是在原始森林里游弋，而是穿行于一个密织的水网中。大小河流将森林分成一个个社区，一张银色的网越发的显著起来。

难怪有人说：大兴安岭的价值不仅是木头，更是水。

（20200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