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湖今夕
曾斌,1964年生,1988年招工进入澧县氮肥厂工作,1991年入《人民文学》创作培训部作家预备班学习,九二年入作家班学习并评为作家班优秀学员。九四、九五年分别被复旦大学和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作家班录取,但因经济条件原因未能就读。2003年企业破产下岗,后一直四处打工至今。虽为五斗米折腰,但从来不曾放弃过对文学的追求和梦想。
牛奶湖今夕
如果不是从父亲七、八十年代二次参与并主笔的县、乡二级土壤普查规划中获悉:那风姿卓约,一路款款,逶迤行走在湘鄂之间的那一条美丽动人的流域——家乡人全都朗朗上口称之的牛奶湖,她的本名应是官方记载的牛浪湖。牛奶湖与牛浪湖,虽只一字之差,虽只一字之差,但朴实勤劳的两岸人民,不仅保留了官方给予她外在的部分形象,而且赋予了她内在的韵味,母性化的含义,与人性和人情化的思考。
那时,我不知道,在这美丽而又富庶的长河之中,为什么有那么多无论怎么捞也捞不完的鱼类:有银鱼(银白、圆润、柔滑,而又细长的),有针鱼(头顶上长着一根细长的针,象吸管或避雷针似的)。有鲢鱼,才鱼,鳖鱼,黄牯鱼,脊花鱼,等等。仅仅刁子鱼,圆的,扁的,短足的,细长的,富含油脂的和不含油脂的,就不知道有好几个种类。尤其是鲫鱼,每当春水泛滥,每一道河湾,溪流,沟渠,甚至水田。只要有流水的地方,几乎都能感受到它们的爱恨情仇,或是看到它们相恋和失恋的身影。叫你时不时地就会情不自禁,卷起裤腿,涉足前去:在清浅的秧田里抓着,在弄浑的水中摸着,在脚窝窝里捏着,不时地就会捉摸或拿捏出几条半大不小的鲫鱼。少则煮成鱼杂辣椒糊呢,多则煎着糍粑干呢……而成就了人们桌上免费的美味。
鲫鱼和鲤鱼,比起其它的鱼们,隔外的大胆,也隔外的骚情。每到产卵时节,它们便情急所至,忘乎所以,将安全是第一生产力的要素,抛却到九霄云外。但鲫鱼的个头不大,无论怎么闹,也闹不出多大动静。鲤鱼少则一斤左右,多则数斤不等。它们的恋爱时段,与鲫鱼完全同步。但它们不兴跨越种类,不伦恋情。它们的发情,如同狗们的发情一样,是一队队,一群群,叫人们忍俊不禁。大人们观看的,孩子们掷土棵粒掷石子的,但掷不散它们的追逐嬉戏,掷不散它们亡命的末日似的狂欢,而翻江倒海,昏天黑地。我想:官方之所以命名为牛浪湖,大约只是缘于他们考察牛奶湖,所见鲤鱼产卵时的一景,或缘于鲤鱼跳龙门的美丽传说,或缘于牛们卧水时所掀起的阵阵波澜。
好在越是骚情,越是折腾的鱼们,其繁殖力也越是惊人。除了擅用手网的,用丝网的,养鱼鹰的,专业的和业余的,孩子们也乐在其中:有钓鱼的;有拿了鱼叉,守候在岸边,看到附近有鱼们恩爱缠绵,翻云覆雨,便一飞叉飞了过去的;有拿了鸡罩,悄悄过去,猛地将鸡罩罩下去,再趴下身子,在鸡罩中捉摸的;有将水草编成长长的草把,几个合力,在清浅的河沟里围了,往岸边上拉鱼的;有将筲箕中放上一把刷锅用的竹器和几许饭粒,以引诱的方式,在水中端小鱼小虾的;或所行光屁股在浅水的坑坑洼洼中摸索的。等等方法,不一而足。只有到得深冬时节,大家望着曾经是丰乳肥臀,诱人美目的河湾,渐渐地消瘦为一湾寒水,需要鱼儿的人们,尤其是家里有哺乳孩子的娘们,大多会派来一人,到河边守候。买几条鲫鱼,煮二碗新鲜的鱼汤,既是“药引”,也是“药本”的喝将下去,引发奶水,泛起涟漪,渐至佳境,直至波涛汹涌,富足有余。早期的婴儿食量有限,吸食不完呢。那源源不断的奶水,撑得妇人们的乳房发涨难受,只好拿出一只海碗挤出,甚至倒掉处理。但也有厉行节约,且情商不低的士大夫们,与孩子们分享,或偷吃几口,也是家常便饭,习以为常的事。那至情至境,真个是滴滴奶香,回味悠长。比起时下的蒙牛、伊利,不知道蕴含多少更为丰富的情感,和无可比拟场景,与无从想象的滋味。
牛奶湖呵!这顾名思义的,这源源不断的,这温暖开怀的。
牛奶湖的鱼,是绿色的环保的,是无需人工饲料喂养和化肥催肥的。
且不说产妇们对于鲫鱼情有独钟,即使其它的鱼们,也同能水煮出乳白色的鱼汤或液体,浓浓的,稠稠的,撒上一点细粹的葱花,加一点盐,咸腥的,香甜的。其实,那哪只是鱼汤呢,那分明就是奶呀!是马奶,是羊奶,是鱼奶,是人奶,也是牛奶。呵呵!也许智慧在民间。我的乡亲们,那么形象生动的,那么母性动人的,那么生机勃勃的,甚至是超前的充满想象的,冠之于牛奶湖呵!与跨世纪所占据了人们日常生活所有的奶制品契合在了一起,她不仅只是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孩子,而是作为全民的一种无需耕耘播种,只管随性收获的奶品或食品,是造物主给予我们最为无私的和美好的馈赠。从妇人们的婀娜多姿,流光溢彩;从男人们的完美体形,无声热爱;从孩子们的趣味捕捞,对水土的眷恋。如果不是因为资源掠夺所引发的战争,如果不是剥削与反剥削的历次上演,如果不是环境的过度开发和破坏。这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能不说是一处美好的世外桃源。
这独具匠心的世外桃源,泥鳅、鳝鱼无人问津,乌龟、王八无人理会。仅除了叫花子,在短粮的日子里,才偶尔在田间地头,拾来一只,用稻草合着泥巴夹裹了,用野火烤了,用来充饥。螃蟹明明就是两块壳呀,不小心还夹痛了孩子们的手和脚,叫胆大的人把弄玩耍,叫胆小的人避之不及,人们从来不屑一顾,分明就是河中垃圾。河蚌与螺坨于水底浮游,也是湖中一景。蚌肉可以喂八哥呢,蚌壳用来舀水和浇水。螺丝壳上钻一个小孔,用线穿成一串串,系成个个圈圈的圆,用来跳房子。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跳输赢呢,梭螺在地上丝丝地响呢,那鱼鹰在嗬嗬地笑呢,那泥鳅在生猛地钻呢,那鱼秧在河面上跳呢——蝴蝶翩跹,蜻蜓点水,鸥鹭舞蹈,蟋蟀弹琴……。这时,我不由情不自禁,轻轻地吟哦起,那一首耳熟能详的欢快的经典老歌: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天天我等着你,等着你捉泥鳅,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小牛的哥哥,带着他捉泥鳅,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
但是,这如此至情至景,这如梦幻一般的至境啊!在这片母性的土地上,已悄然发生了改变。首先是无序的围垦,以为不会对自然造成影响。其次是随意性的排放,简化了处理程序。加之农药化肥的施用,也的确提高了产量。但如今,河蚌没了,螺丝没了,泥鳅没了,乌龟、王八没了。小蝌蚪找妈妈,一去不回了。土地上曾一度十分活跃的小小生物,大部分迷一般地消失了。空气不时地就雾霾了,大米含铅超标了,从前那随处可以用双手捧起解渴的清冽甘甜的水呀,都不能喝了——我们赖以生存的水土病了。那九曲十八弯,飘逸如彩带的我的牛奶湖呵!被切割得七零八碎,不成形体。那丰满诱人的侗体,已乳腺癌似的,日渐萎缩,满目疮痍。但人们仍习惯性的狂热地吮吸着她日渐干涸的乳房,已不再是香甜的奶水,而是酸愁的泪滴,殷殷的血迹。
我朝拜我的故乡,朝拜故乡的牛奶湖水,瞻仰她日渐衰老的容颜,爱怜地抚摸她病弱不堪的身体,抚今追昔。牛奶湖呵!你是洞庭湖的一支,曾与洞庭湖一脉相承,融为一体,是我国第二大淡水湖,是我们的“母亲湖”。司马迁、班固均用“稻饭羹鱼”、“虽无千金之家,亦无饥馑之患”来描绘其社会经济生活,是中国传统农业的发祥地,养育了历史时期的代代儿女。尽管不乏对湖区的治理,但远没有跳出从治理到破坏,从破坏到治理到破坏——,甚至治理与破坏原本纠结的一轮轮怪圈。尤其是近三十年来,对于湖区的戕害,远大于任何一个历史时期。经年,国务院批复了洞庭湖经济区规划,湖南省也针对性地成立了洞庭湖水利工程管理局,加大了对湖区的经济建设和综合治理。但历史的欠账积年累月,人类的贪婪,农药化肥的滥用,加重了对水土、植被,及对食物多样性的颠覆和破坏。其实,谁都知道,爱护母亲湖,保护母亲湖,孝顺母亲湖,实际上是爱护我们人类自己,但我们杀鸡取卵,形同自戕。这种短视的急功近利的行为,拷问着大众及业界良心,与政府的执政功能。但不知何时,方能得到最为有效的扼制。使环境安全,包括饮食安全,真正成为子民们生活的第一要义。
如是,我从历代诗人描绘洞庭湖生前的词句之中剔出一首,以作为牛奶湖和洞庭湖之子的缅怀之情:洞庭西望楚江分,水尽南天不见云。日落长沙秋色远,不知何处吊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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