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的幽兰
文 | 刘中才
我从南方回来,时令正值盛夏。院子已经久未打扫,但有草木相伴,便觉日子顺随着我的心意,没有太多的空落。
一路颠簸,身心俱疲,午饭吃的也简单。知我回来,阿木公特意给我送来一些新摘的黄瓜,我用凉水洗净,在砧板上拍成碎段拿来白糖腌制。
阿木公住在我的隔壁,没事的时候我会同他在微信里视频。人老以后,他越发觉得孤单,从高级教师的岗位上退下来,养花成为阿木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也时常怀想自己退休以后的样子,养花写字,煮酒下棋,或许,我会比阿木公活得自在,或许,还没有他现在这般妥帖。但我自认为,未来的事情,能否按部就班地走下去,还是交给时间吧。
酒醉微醺,靠着枕头酣然入睡,醒来已近酉时。晚饭没有食欲,复又和衣起床,坐到院子里抽烟。我已很久没有在北方的夜里一个人静坐。但北方的夜要好看得多,那些明亮的星光穿过厚实的云层,一直泻下来,把天井照得亮如白昼,身上都像披了一层纱。可南方却不尽然,南方的夜总是阴沉着,风里带着湿气和燥热,蚊虫跑得也不洒脱。
书房里落满了灰,鸡毛掸子就挂在墙角一隅,却无心打扫。兴许是一个人久了,懒惰不知不觉成为一种常态。但书架是新的,搁在上面的书也归置得整齐。我随意抽出一本唐诗新编,信手翻到中间页,看到的是兰。
我喜欢兰,质朴文静、淡雅高洁。
“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读到此处,我开始落泪。
十年前,我高考落榜,那个夏天,父亲送我去离家300公里之外的济南复读,绿皮火车驶过黄河,故乡从此渐行渐远。我仿佛看到陈子昂落第后再回故乡的难言之隐,就像我大包小包扛在肩上,走得很累。这条路,我不知道有多远,但人的一生就是在颠簸中度过,顺水顺舟的时候少,穿林涉水的日子多。陈子昂如是,李白不也如此吗?
“兰生不当户,别是闲庭草。夙被霜露欺,红荣已先老,谬接瑶华枝,结根君王池。”但李白心里有兰,那种君子的气息扑面而来,也曾一度让我感喟不已。“为草当作兰,为木当作松。兰秋香风远,松寒不改容。松兰相因依,萧艾徒丰茸。”像草一样,语不惊人,貌不出众,也没有芍药的雍容,可至少在百无聊赖的时候,还可以心安理得地过完一生。
幸运的是,若干年后,我走出了困境。我从那个叫刘家庄的小村子出发,住进了江南。我也常常回来,和阿木公说说话,他喃喃地自语,手插在裤兜里,有时也给我剥长生果。
阿木公在庭院里种了兰花,白的、黄的、红的、紫的,开在盛夏的兰亭里。他似乎有了兰的气质,就算不是花期,也那么有味道。但我总是心里不安,我害怕有那么一天,他会走远,而再也没人给我指路。
壹点号山东创作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