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中生长

♣ 范 昕 季节的变换流转在不知不觉中进行。这几天天气和暖，抽空出门看树和草，它们的变化让人大吃一惊。木瓜树上长出无数粒黄豆大小的叶芽，一层层细细垒起来，有点像袖珍的玫瑰花，小巧，精致，比木瓜花还好看。春夏秋冬，大自然的起承转合，从来都是沉默无声。加蓬，碎米荠，白蒿，苦苣菜，野蓟菜，结缕草，白花车轴草……仔细瞧了去，除了结缕草、白花车轴草本来就耐得住寒冬外，其余各种野草不知何时破土而出。是秋天的幼草默默忍过了漫长寒冷的冬季，还是随着冬至后大自然的阳气慢慢上升，它们也跟着悄悄钻出了地面？不得而知。草们有的纤细稀疏如老人头上的毛发，有的肥大健壮如同成年人的手掌。颜色有的青翠嫩绿，有的红褐深紫。同样历经风霜，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异呢？大自然的隐秘与灵动，引发我对它愈加深切的向往，我沉浸在这种迷惘又充沛的快乐里，感觉有一层淡淡的光，好像来自大地深处，而不仅仅是来自天空，它充满了无穷无尽生长的力量。 走过几条老街看辛夷花。却一路仰头望向天空，辛夷花苞外面坚硬的苞片已经裂开，露出柔软的花瓣，很快花瓣就可以真正绽开了吧？辛夷的苞片上铺着一层银白的绒毛，像一个个胀鼓鼓的毛笔头。金灿灿的阳光倾泻而下，一树一树的花苞，都笼上了一层光，熠熠生辉。都说万物皆有佛性，此时的辛夷花，蓝蓝的天空下一簇簇灵动流丽，美得神秘莫测。辛夷花开的路口，就是朋友的母校，友人多次向我提及，却一直缘悭一面。抬手拍了张校园照给正在开会的朋友发了过去，果然赢得会心一笑。沿着岁月的轴线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越走越远离了青春年少，远离了意气风发，远离了恣意飞扬，情绪的大起大落，心情的沉浮不定，都一点点在岁月的碾压下收敛至渐没了痕迹，我们都学会了沉稳内敛，从容淡定，处变不惊，却把最为撩动心弦的意绪，丝丝缕缕嵌进了种种不经意的生活细节。 我们沉稳内敛，却又并非真的沉寂枯槁，就像路边的泡桐与白杨。天空蓝得透彻，万物的存在格外分明。黢黑的桐乳，有的闭合着，有的半咧着嘴，这一串密集一些，那一串零散一些，没什么规则，左一串，右一串，黑漆漆地挂在枝头。还有龙爪一样桀骜不驯，东一下，西一下，四散着生长得肆无忌惮的树枝，彰显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让人心生敬畏。比较整齐一些的是桐花蕾，黄豆一样，紧凑地串起一串又一串。嫩嫩的黄色，比起桐乳和枝干，有点幼稚，有点娇气，它在等待更和煦的春风，更柔和的温度，等待开出一串串紫霞杯一样的泡桐花。白杨看上去不动声色，其实在暗暗使劲。暗灰的枝条，张牙舞爪地向天空扑腾，虚张声势的吧？一点回软返青的意思都还没有呢。实际却不是这回事，仔细地看它鸡爪子似的灰褐色的鳞芽，一根根不动声色地贴在枝端，外壳坚硬锐利，仔细保护着里面幼嫩的细叶和杨花，随时破壳而出。 伍尔夫说，生活的很大而且很重要的一部分，包含在我们对于玫瑰、夜莺、晨曦、夕阳、生命、死亡和命运这一类事物的各种情绪之中。而我对植物情有独钟。四季的树木花草能让我感受到无上的喜悦和欣慰，还有一种令我心静的力量。那种从生命深处生长出来的寂静，让我的内心都变得柔软，柔软到只觉与花木相对、与四季相对，全无隔阂，生命中所经历的欢愉和痛楚，一一都可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