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格尔之乱（八）夜袭乌鲁克卡伦

庆祥到了喀什噶尔后，经过摸排、了解，实际上对浩罕的所作所为也已经心知肚明，谁也不是傻子，更何况像庆祥这样的封疆大吏，也是一步步从基层干上来的，无论是对于浩罕的真实面目，还是南疆基层干部存在的问题，都有了自己的认知。

庆祥在给道光的一份奏报中，就详细的汇报了浩罕利用和卓后裔情况。庆祥先统计了浩罕朝觐的次数：浩罕“自乾隆二十七年通中国以来，遣人来喀什噶尔共计四十八次。爱玛尔之祖父与其兄任伯克时，差额勒沁入京八次，仅于嘉庆四年驳回一次，迨爱玛尔任伯克时，两次遣人求觐均被驳斥，外夷不知天朝体制，是以疑为有意拒绝，因此遣张格尔等前来滋事。”“萨木萨克藏在浩罕，始终未出，浩罕伯克总以萨木萨克在布噶尔居住，籍词支饰，此时该伯克之护庇张格尔，自与护庇萨木萨克无异。”

也就是说，庆祥其实已经十分清楚，张格尔就是浩罕手里的一张牌，因为朝觐被拒，而放出张格尔用以要挟。而以前的萨木萨克就一直在浩罕，每当咱们索要萨木萨克时，浩罕的伯克（汗）就以萨木萨克在布哈拉为借口，不愿交出，现在浩罕为张格尔提供保护，就跟当年他们保护萨木萨克一样。

但这个问题怎么破呢？庆祥也没有好办法，开出的对策，一方面是“惟有就其口述之词，佯信为实，以示大方。”也就是说，我们也只能假装信浩罕的说法，反倒能显示我天朝上邦的大度。另一方面则是放开贸易，建议准许浩罕进京朝觐，“则夷心既安，边圉日靖矣”。

显然，庆祥的建议只是一种无奈之举，对于清政府来说，一方面受限于技术和思维，很难对浩罕采取积极的对策。另一方面，对于清廷来说，对浩罕这样的国家不值得大动干戈，需要的只是颜面上的恭顺。

对于白山派回人的和卓的信仰，庆祥在喀什噶尔也有了切实地了解，认为即使这些回人“慑于天威”，不敢纠众闹事，响应境外的和卓后裔，但依然会重金资助境外的和卓后裔，“愍不畏死，则其积习相沿，非可以理喻刑禁”。就是说在和卓信仰这方面，回人已经是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可以为和卓奉上自己的生命，积习已久，单靠刑罚也难以有用。因此张格尔逃走后，境内外的回人必定会百般庇护，如果求之过急，则会藏的越发隐蔽。对此庆祥给出的对策是严密防范，广泛搜集舆情信息，一旦发现张格尔再次冒头，则一鼓作气将其拿下。

对于南疆的干部问题，庆祥也认为无论是大臣还是伯克，干部素质都十分重要，南疆八城之中，喀什噶尔、叶尔羌、阿克苏三城尤为重要，这三城无论在经济繁荣程度上，还是人口数量上，都远远超过南疆其他城镇，尤其喀什噶尔，“地处于极冲，外夷环列”，也就是在交通要冲之上，相接境外多个政权，情况最为复杂，因此对这三城的阿奇木伯克，要“用得其人，与该管大臣协力同心”。

喀什噶尔、阿克苏、叶尔羌（今莎车）的位置

对于庆祥的调查和建议，道光十分认可，从后面来看，无论是道光，还是善后的那彦成等大臣，基本也都是按照庆祥的这些思路来的。

道光元年（1821）正月，道光任命武隆阿为喀什噶尔参赞大臣，对于武隆阿，道光较为认可，认为“武隆阿其人，精力富强，结实可靠。”武隆阿，瓜尔佳氏，满洲正黄旗人，年轻之时就跟着自己的父亲七十五在湖北、四川等地剿匪，升迁至副都统。没错，武隆阿他爸就叫七十五。嘉庆八年（1803），七十五病故，所部由武隆阿统率。史料记载七十五“勇而讷，临阵辄死斗，身被重创十五次。将弁畏其苦战，不乐相随。”就是说七十五是一员猛将，不善于言辞，身受重伤十五次，手下的军官都因为其爱打硬仗而不愿意跟着他干。

嘉庆十年（1805）武隆阿任广东潮州镇总兵，打海盗，后又被降职，赴台湾军营效力，在台湾又因军功升任台湾镇总兵。可以说武隆阿不折不扣是生长在一个军旅世家，东征西讨跑遍了半个中国，是属于一个偏军事方面的官员。道光之所以安排武隆阿到南疆，任喀什噶尔参赞大臣，自然是从军事角度考量的。除了任命武隆阿，道光也同时要求庆祥继续认真考察南疆的各官员，一旦有不胜任的，随时更换，要保持南疆有一支高效廉洁的干部队伍。

对于南疆的治理，道光也一再要求庆祥要公正廉明，“断不可稍涉颟顸，致回众心怀不服，是为至要”。

道光二年（1822），浩罕国王爱玛尔死去，其子迈买底里继位。总的来说，迈买底里继承和发扬了其父爱玛尔对清廷两面派的手法，一方面与清廷周旋，表示尽心尽力追捕张格尔，一方面又暗地支持、控制张格尔，进入新疆滋事。

从道光二年（1822）到道光四年这段时间，南疆总体上比较平静，一方面是因为迈买底里继位不久，忙着向布鲁特、哈萨克方向扩张，巩固地位，另一方面是清廷已基本接受庆祥的建议，双方维持着贸易，因此对浩罕来说，还暂时没有必要对南疆下手，双方形成了表面上的稳定。道光二年十二月，道光从南疆调回武隆阿，以宗室永芹接任喀什噶尔参赞大臣，在此之前的六月，道光就已经任永芹为喀喇沙尔办事大臣。

而这段时间的张格尔，在浩罕混的也不怎么样，其实张格尔兄弟也不是傻子，心里也很清楚浩罕只不过将他们兄弟当做要挟清政府的一张牌而已，加之浩罕国王对张格尔兄弟几人“看待甚薄”，就是说根本没把他们当一回事儿。思前想后，张格尔决定摆脱浩罕的控制，向清廷投诚，“恳求赏地安置”。

其实清廷这边对于张格尔这些和卓后裔前来投诚，一向都是持欢迎态度的，来了，按照清廷的惯例，无非就是给你个爵位，送到北京城天子脚下，赏你个府邸，好吃好喝，将你看起来罢了，省却了众多的麻烦。

道光四年（1824）六月，张格尔和他的弟弟巴布顶化妆成女人，偷偷从浩罕的控制下逃出，来到了浩罕南边的布鲁特部落。从张格尔要化妆成女人才能逃出来这一点看，浩罕实际上是死死地控制着这些和卓后裔的，

而喀什噶尔的永芹这边，也得到了情报，张格尔有可能从英吉沙的乌鲁克卡伦或者图木舒克尔卡伦进入南疆。于是永芹分派手下将领，率军奔赴卡伦附近，严阵以待。

八月二十二日，按照庆祥的命令，喀什噶尔帮办大臣巴彦巴图与色普征额率军赶到了英吉沙尔，巴彦巴图，为满洲正白旗人，郭佳氏。乾隆间由闲散袭骑都尉，所谓闲散，是清代专指未授官职的满人，因为按照清制，所有满人都要做事当差，如果暂时没有正式授予官职，那么都要登记造册，以备使用，道光年间，巴彦巴图被授予镶蓝旗护军统领，随即任喀什噶尔帮办大臣。而色普征额，我们知道，因为斌静一案，而被降职处分，仍在喀什噶尔效力。

巴彦巴图与色普征额到了英吉沙尔之后，正在商量怎么布兵，怎么防守的时候，半夜就接到了驻守乌鲁克卡伦的侍卫花山布送来的紧急奏报：“有贼到卡伦滋扰，现在极力抵抗”，于是巴彦巴图就先带了一部分人马，立即向乌鲁克卡伦奔去。

乌鲁克卡伦的位置，是在今天英吉沙县以西的依格孜也尔乡，位于英吉沙县城之南四五十公里。乌鲁克卡伦是一处咽喉要冲，为通往南疆的蒲犁（今塔什库尔干县）和阿富汗最重要的山路，一直都是驻军的要塞。上世纪40年代，国民党政府曾在这里驻扎了一个团的兵力。清代的乌鲁克卡伦是一座大卡伦带三座小卡伦，互相相距几公里远，卡伦西面紧邻着阿赖岭山口，而阿赖岭，则为南天山的一部分。整个天山南脉自西至东分布于喀什噶尔的西北方向，阿赖岭即为其中的高山之一。阿赖岭所属的阿赖山山区，虽然是在清政府的卡伦之外，但那时候还是大清的地盘，后来由于沙俄的侵占蚕食，现在则成为塔吉克斯坦的一部分。在这里一定要清楚的是，清代的卡伦并不代表边境线，事实上绝大多数卡伦是在国境线之内。

乌鲁克卡伦的位置

那么这伙冲击乌鲁克卡伦的人马，正是张格尔和其弟巴布顶。张格尔不是准备向清廷投降了吗？怎么忽然又开始攻打起卡伦了？事实上，张格尔一开始的确是想投降清廷的。当时他与巴布顶化妆逃出，身边总共跟了二十来个人，跑到了布鲁特喀拉提锦部的地盘。

喀拉提锦，又译写为喀尔提锦，事实上喀拉提锦是一个地名，并不是一个布鲁特部落的名称，喀拉提锦的布鲁特到底是属于什么部落，并不清楚，只不过在清代史料中，将生活在喀拉提锦的布鲁特人统称为喀拉提锦部。

喀拉提锦的位置

张格尔到了喀拉提锦之后，“渐有各处夷匪纠合跟随，共六七十人”。也就是说陆陆续续，张格尔身边又跑来了一些追随者，达到了六七十人。而这些人则不断鼓动张格尔，不如纠集人马。去抢一把喀什噶尔，抢到的东西大家平分。

关于投降与否，张格尔本身就在两可之间犹豫，现在经身边围着的这些人一鼓动，不免又蠢蠢欲动起来。于是张格尔便躲在阿赖山区，开始向周边的布鲁特奈曼部、喀拉提依特部、雅曼提依特部等联系，纠集了大约二三百多人，于八月二十二日夜，摸到了乌鲁克卡伦。

守卡的清兵见有敌来犯，便派出一名叫贾贵的汉军外委，率先带领汉兵冲出卡伦栅栏外迎战。所谓外委，是清代低级武官名，为“额外委派”的简称，最初的时候是临时性的官制，有点类似于现在的聘用人员，或者说辅警之类，后来则逐渐发展成定制，级别从正八品到从九品之间，薪俸也要比“正式编制”低。

当时贾贵冲出卡伦前的栅栏迎战，我们也不知道是武艺不精，弓马不娴熟，还是在夜色中不慎中了对方的暗箭，在战斗中是“落马翻弓”，从马上摔了下来，贾贵手下的汉兵自然要冲上去救援，这样双方就在栅栏外混战在一起，所谓“贼众环绕”。不过贾贵也不含糊，从地上爬起来，是拔出腰刀，“持刀格斗”，在混战中负伤，张格尔的人马则乘势攻入了栅栏。侍卫花山布见状急忙指挥清兵在卡伦的城墙上向下放枪放箭，以此逼退敌军。而张格尔的人马则围着卡伦是“忽进忽退”，其实就是不断向卡伦发起冲击，就这样双方大约相持了两个时辰，最终张格尔一方找来干草点燃后冲到卡伦下，通过放火，烧毁了卡伦的大门，一拥而入，卡伦内的清军则拼死抵抗，伤亡惨重，花山布也在混战中战死。

就在乌鲁克卡伦基本已经沦陷的关口，救援的清兵终于赶到，而且这一支救兵是清一色装备着火枪，一看卡伦就要沦陷，立刻组织士兵放枪射击，张格尔这边正在卡伦内一面砍杀，一面大肆搜刮财物，没料到清军援兵忽然出现，当场便被击毙了6人，顿时乱了阵脚，张格尔这边一看不仅清军救兵赶来，而且还火力强大，立即是一哄而散，逃出了卡外。

也就是双方在卡伦相持的那两个时辰，花山布派人向英吉沙尔的巴彦巴图和色普征额发去了求救，但这两个时辰，按现在就是四个小时啊，这就几十里路，救兵怎么也该到了啊，为什么来的这么晚呢？

首先赶到的这支救兵是由一名叫刘发恒的游击所率领的鸟枪兵，原本应该早就到的，但是因为带路的回子向导带错了路，给跑到了特比斯卡伦，这个特比斯卡伦位于英吉沙尔城西南十五公里，现在的位置是英吉沙县乌恰乡尤喀克台赛克村，在乌鲁克卡伦的西北面，虽然与乌鲁克卡伦相邻，但是二者却相距三十公里左右，这下清军是“一路远绕数十里”，救援清军正在黑夜里瞎绕路的时候，张格尔开始放火焚烧乌鲁克卡伦，这下清军顿时遥遥望见了火光，才终于锁定了目标，立刻向火光处赶来，夺回了卡伦。

特比斯卡伦与乌鲁克卡伦的位置

这一仗，清军损失较重，乌鲁克卡伦的驻守清军基本全军覆没，按照永芹的战报，除侍卫花山布之外，阵亡“满洲兵十三名、外委一名、汉兵八名，通事回子（翻译）七人”，总共阵亡三十人。而张格尔这边，根据战报，是被清军杀死、俘获二十余人。

永芹一方面安排巴彦巴图、色普征额出卡追剿，清查追随张格尔进犯的布鲁特人，一面安排人员整顿卡伦，增添兵力，严防张格尔再次来袭。而这个时候，浩罕的使者也来到了喀什噶尔。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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