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礼霞：《祁彪佳日记》的文学性
摘 要：《祁彪佳日记》详细记载了作者自崇祯四年(1631)下至弘光元年(1645)的日常交际、杂务、修筑寓园、宴饮游玩、诗词唱和等活动，其中最能体现其日记文学性的是宴饮游玩时所记载的游记性散文，作者笔下沉迷山水、不游不快的山水情结，意境悠远、富有诗情画意的散文特征都让人耳目一新。
在晚明，山水已经成为了文人生活或文学作品中不可或缺的因素，晚明人热爱山水到了好游成癖的地步，喜爱山水到了如痴如醉的境界。祁彪佳一生热爱山水，在其日记中有很多可以视作游记的小品文，我们读祁彪佳的这部分游记小品，会明显的感受到他对自然山水的真爱沁人心脾，澎湃洋溢的情感荡人心肺。
一、祁彪佳的山水情结——沉迷山水，不游不快自魏晋以来，山水作为独立的审美对象开始被文人们自觉欣赏，人们在赏山玩水中发现了山水的美好，正如宗白华在《美学散步》中所说：“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①于是，从魏晋文人开始，山水走进了文学的殿堂，成为文学题材中又一朵美丽的奇葩。而到了晚明，对山水的挚爱可谓是登峰造极，如袁中郎就曾旗帜鲜明的表达过他对待山水的态度：“恋驱惜命，何用游山，且而与其死于床第，孰若死于一片冷石也。”②晚明大山人陈眉公也说过：“闭门读佛书，开门接佳客，出门寻山水，乃人生三乐。”③而祁彪佳与他们相比也并不逊色，他游走于燕越间，平生足迹广布大江南北，尤其是京城、江浙一带是他居官和家居停留较多的地方，在其日记中留下了很多色彩丰富且独具特色的山水游记。如《归南快录》五月十一日：“晚发吴江，风甚逆，行不数十里。忽为顺风张帆，以前午抵平望，遇雨潆漾，然望太湖，烟水俱人图画。”④祁彪佳看湖光山水就如一幅优美无比的图画，且在对山水的品阅中也不乏对沧海桑田，人生苦短的无奈。祁彪佳有很浓厚的山水睛结，其独特的山水情结是其一生情笃山水的内在动因，正如唐代大诗人李白“一生好人名山游”，因而写下了那么多优美动人的山水名篇。在祁彪佳的游记中，也处处流露出他对山水美景的喜爱之情。如《归南快录》六月初十日：“午后，偕内子买湖舫从断桥游江氏、杨氏、翁氏诸园，泊于放鹤亭下，暮色入林，乃放舟西冷，从孤山之南，戴月以归。”偕妻游湖，戴月而归，那种对山水园林的钟爱从字里行间所传达的愉快和惬意中可以领会。
二、另外，祁彪佳只要有空，或偕三两好友，或独自出门，登山游园，徜徉于湖光山色之中，感受大自然的美妙。如当祁彪佳于崇祯五年(1632)北上候选之时，退朝之暇都偕好友出游，可见其流连山水之笃。《栖北冗言》七月十八日：“出晤张三峨、姜世兄即入朝予先入西华门，坐于西上门，待冯鄹仙至，共观南台。天微雨，兴不为阻，从南台而西，憩于小亭。烟雨增景，游情不孤，啖果饼数枚，再冒雨观紫观阁。”⑤无论是陪朋友一起冒雨前行，以果饼充饥，还是萧然一人，以月为伴，都可以深切的感受到祁彪佳对山水对大自然的那份孩童般的赤诚，真可谓爱山水爱到废寝忘食的程度了。并且，祁彪佳在游览山水时，不论路途多么遥远，出行多么不便，他都不会放弃，这也是他沉迷山水的又一表现。《归南快录》四月二十六t3：“早发出城，行数里抵一天门，易肩舆以进，望泰山之巅，若以为易尽者。再行数十里，小憩于玉皇阁，予就而登眺焉，傲来、徂徕诸山尚似相须顾也，至遛马岭少觉高峻，自此则又稍稍逶迤，俗所呼为快活三者，是经二天门遇御幛，观五大夫松，抵朝阳洞，饭于公馆。自山趾至此已二十五里，举首望山，山之高不减初望时也，今乃知为岱矣。饭罢再行，则路途愈险，昔所谓前者之趾与后者之项接于此地，见之及十八监竭维挽之力。乃抵三天门，邈然云际，不知身之何以至此，至此而魂摇股傈，觉旷爽之意未免少郁耳。自三天门半里许皆平坦，肃而谒碧霞元君祠，予投疏为老母祁寿，且发宏大愿焉。出祠谒东岳庙，庙后磨崖碑在，再折而西，稍上为玉皇顶，无字碑峙其前，盖泰之绝巅也。顶之后为狮子峰、探海石，其他云岩霞岫，累累然不足邀予一眇已。再折而东，为日观峰，稍南为拾身崖、仙人桥，时有祠中收税官，馈以酒樯，予为嚼一卮即下，再饭于天门内。与人之下走较便，日未西已归州城矣。是Et，风晴朗，长天无纤翳，极目力之所至，可有数十里。汶河如带，青齐俱在，指顾间生平一陕也。”日记是祁彪佳与友人为登泰山，而经历的一段险途，他没有因为景险而退缩害怕，也没有因为路途遥远而踌躇不前，而是兴致勃勃的期待快点到山巅。可走了好久，“举首望山，山之高不减初望时也”，更因而增加了对山高的礼赞：“今乃知为岱矣”。并且也深切的体会到“前者之趾与后者之项接于此地”的陡壁所带来的刺激和快乐，读到这里，也让我们读者情不自禁地为祁彪佳的探险之旅捏一把冷汗。
祁彪佳虽沉迷山水却深谙游玩之道，有自己独立的审美眼光，对所游历的山水，有自己的体验、看法，且善于在自然中看到凡俗看不到的妙处。如前所引的“烟雨增景，游情不孤”，他不仅不为烟雨迷蒙阻碍赏景，且认为在轻烟雾雨的笼罩下游赏更是别有风味。再如《归南快录》七月二十五日：“午后，操小艇与元常及翁艾弟至桐山，看烟林落照，何减西子湖上?”⑦人们向来认为“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子湖是景中冠首，而祁彪佳却认为桐山的落日烟霞更胜一筹。祁彪佳也常在其游记中直接抒发山水之美带给他的愉悦感受。如《归南快录》四月二十五日：“风晴朗，长天无纤翳，极目力之所至，可有数十里。汶河如带，青齐俱在，指顾间生平一快也。”
其实，祁彪佳不仅喜欢秀美的自然山水，对自然景观有着不同凡响的审美判断，其对人文景观也同样偏爱有加，尤爱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和谐统一的景致。因为在他看来，别致和谐的人文景观才能为大自然添色增香。因此在他的Et记中也有很多对人文景观的描述。例如《归南快录》七月二十八日：“偕内子操小艇至榕山看章氏庄，所中有大池五六，旁植桑橘，亦别业之佳者。繇帽山至李家奥，盖山水之间有村庄数家，为此地绝胜处。从此人直埠，方抵榕山，庄在榕山之阳，水窟中面对弹子山，去家约二十里，及申未方抵家。”由作者的描述可见，最好的别业是在有山有水间，且山水的配置相得益彰，这才是最好的人居环境。总之，祁彪佳对山水的一片赤诚很让我们感动。
三、祁彪佳游记的特征——意境悠远，富有诗情画意
山水游记的描写对象是大自然客观存在的奇山秀水，总有它或巧夺天工、或玲珑别致、或伟岸高峻的魅力。祁彪佳在崇祯八年(1635)辞官归家，一旦解除了官职，他充满着快慰、自适的心情，花了大把的时间悠游于江浙的大好河山，因此在日记中的游记就能妙合自然，营造出悠远淡雅的意境，宛如人在画图中的感受。
如《归南快录》五月十一日：“予懒于交际，乃以一字相闻而不往晤。午间，扬帆吴门，寂无知者，回首周巡时，冠盖云集，应接劳扰，今日萧然一舟，殊觉于身世两得。晚泊吴江，见垂柳下，月映波心，吟玩几不欲寝。”在这篇日记中祁彪佳就描摹了吴江之中，倒影着婀娜多姿的垂柳，一轮皎洁的月亮映照在碧波荡漾的波心，还有江边捻须沉吟的风华才子这样一幅优美的图画，给我们营造了一个清幽淡雅意境，让人无限神往。再如《归南快录》五月十二日：“前午，抵平望遇雨，潆漾然望太湖，烟水俱入图画。”作者寥寥数语，即为我们展现了烟雨迷蒙的太湖那宛若仙子下凡时那飘渺朦胧的意境美，给人无尽的想象的空间。
祁彪佳在其游记散文中，往往通过移步换景的方式来交代不同的景点，在写到某一景点时常常有神来之笔，轻轻点染景的特征，或是抒发自己独到的感受体会。如《栖北冗言》里记载的西山之游。九月初八：“刘韧韦来，邀作西山之游。乃与诸君出至沙河，予步柳林待之，饭后从别途将入西门再行十余里，抵海甸，李戚畹所构也，歌台舞榭，强平倾颓，然池沼大数百亩，荷花盛开时，亦一大观也。”⑨在这篇日记里，祁彪佳详细的交代了他们游览的景点，对他印象特别深刻的景点作了简短而精到的描写，比如在面对很有人文色彩的公主、妃子之墓时，昔日富丽堂皇、雍容典雅的公主、妃子墓现在也都“颓败居多”矣，祁彪佳由景人情，抒发了他对世事沧桑的感慨，世间万物都有成毁之数，盈虚消亡也自有其定数，祁彪佳似乎对此有着自己独到的体悟。自然之景与作者之情浑然融合，景中含情，情由景生，其清远旷达的人生境界展露于笔墨之中，我们仿佛看到一位藉晓人生穷达兴衰的智者在“俯仰清流”中侃侃而谈。再如当祁彪佳游到玉泉时，玉泉“青翠可挹”如诗如画的美景让作者乐陶陶、飘飘然，不由自主的感叹：“登高，此其最胜也!”游到海甸时，先交代了具有文化气息的海甸的创始人——李戚畹，这里有歌台舞榭，有大到数百亩的荷花池，作者想象那一到荷花盛开之时，香气四溢，绿水红花，清幽淡雅的美景一定让人心旷神怡!
祁彪佳的游记能臻于如诗如画的完美意境，是由于作者精巧构思，运用灵活多变的写法。此外，还在于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作者所营造的诗化的语言。祁彪佳在字句的锤炼上功力颇深，又善于用色彩鲜明的对比，动静互衬以及比喻、拟人等手法，从而创造出准确、形象而又蕴含诗意的语言。如《归南快录》九月十八日：“与季超兄、翁艾弟、郑九华出至念佛牌，乘竹船，再步行里许，入五云山，六如大师新构禅室，众僧方安禅，与六如谈，少顷，郭萌张兄至，遂偕至观退笔冢、严句亭、松花坛故址。复至广孝寺，僧洪愍出迎，方丈有先子旧所作诗，在壁茶罢，登一小岭，为广福山居，蔺然上人焚修处精舍数楹，真所谓一尘不到者，舍旁通一小径，踞山颠，诸生罗列，为五云最胜处。六如师设斋已，再游白乳泉，泉在秦望山下，旁有一茅庵”虽都是游记，这篇El记的写法就不同于上面举的西山游记，同样是移步换景，但这篇没有就某景抒发感叹，大多是平实的叙述，以记游为主。
《归南快录》九月二十二日：“午抵庄前，坐卧一小桥上，流水回绕，修竹映带，幽雅有濠濮之趣。”《归南快录》十一月二十一日：“登水口一山，眺望形胜，复从项里出秋湖、繇宜桥，泛壶觞时，西日唧山，落霞相映’与友人坐新舫楼上，意气和畅，散步自柳西别业于跨湖桥下。”⑩例不多举，从以上即可一观祁彪佳游记创作的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