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米芾早期书风的形成与特征

—以《方圆庵记》《蜀素帖》为中心(二)

书法报2019-06-27 14:22:48

由比较所引发的思考

通过对《方圆庵记》和《蜀素帖》的综合比较,我们可以获得以下启示:

1.墨迹与石刻的关系

《蜀素帖》对比《方圆庵记》,在线条粗细方面更加丰富灵活。方笔减少,圆笔增加,笔画之间出现了更多的牵丝。碑、帖间的这种不同,究竟是刻工“二次创作”的结果,还是米芾书法功力增长、自身发展的结果?下面探讨之。

(1)刻工“二次创作”

关于石刻书法,米芾在《海岳名言》里论述:“石刻不可学,但自书使人刻之,已非己书也,故必须真迹观之,乃得趣。”刻工“二次创作”的因素必须加以考量。就《方圆庵记》而言,刻工镌刻水平高超,相当高地还原了米芾书法的特征,但由于石刻之故,较之米芾原迹,总有缺损。想要“透过刀锋看笔锋”,最好的方法当然是找到米芾同时期的墨迹,两相对照。很可惜,米芾虽然留下了诸多墨迹,但是由于大多没有写明书写时间,很难进行对照。幸运的是在北京故宫博物院馆藏传世名作《唐代阎立本步辇图》上,米芾留下了一段观跋,此时是元丰三年(1080年)八月,米芾30岁。短短十九字给我们观察米芾的早期作品留下了一个珍贵的参照。从这段跋文可以看出,米芾30岁时,其用笔已经出现了起伏跌宕的特征,线条粗细对比强烈,这个特征作为米芾书法的标志性特征一直延续到后来。此跋中“日、月”二字与《方圆庵记》同字对照,“月”字横折钩一笔,折角处、钩处,明显粗重,而其他部分极细,若游丝。“日”字横折一笔,也明显出现了粗细变化。除此以外,“丰、年、廿、长、静、胜”等多字,亦出现了粗细的强烈反差。其中“廿、长”二字,第一横均极细。《方圆庵记》中线条平和匀称的特点,并不是米芾本来面目,是刻工囿于材质,二次加工所致。至于《方圆庵记》方笔比《蜀素帖》多的原因,应该是米芾书写功力逐渐增长的自然演变,况且,《方圆庵记》中亦有诸多圆笔,说明该刻工是可以在石上表现圆笔的。至于《蜀素帖》比《方圆庵记》笔画间的牵丝更为丰富,则很有可能是双重原因所致:用石刻表现牵丝本身就困难;随着米芾书写技术越来越熟练,笔画间的呼应当然也会有更多增加。

(2)透过刀锋看笔锋

季振涛在《论“透过刀锋看笔锋”》一文中指出:“如现藏西安碑林的《元晖墓志》,其书写熟练自如,清雅超脱,充满了平和之气。但该碑后半部分约百字,书法明显粗壮与前段不协调,这一部分的字,刻工是在笔画的外侧下刀,刻痕大于墨痕,刀法盖了原来的笔法,看起来比其他部分的字粗壮挺劲,然字体结构、用笔,全碑又是一致的。由此可见书丹为同一人,由两位水平高低不同的刻工分别刊刻形成了这种奇特的现象。”这便是通过对比《方圆庵记》和《蜀素帖》给我们带来的重要启示。

2.米芾早期书风发展演变

从《方圆庵记》到《蜀素帖》这五年间,是米芾书法从“集古字”到初具面目的关键转折期。关于米芾书法的师承,他在《学书帖》中自述了学书之路:“余初学颜,七、八岁也,字至大一幅,写简不成。见柳而慕紧结,乃学柳《金刚经》,久之,知出于欧,乃学欧。久之,如印版排算,乃慕褚而学最久。又慕段季转折肥美,八面皆全。久之,觉段全绎展《兰亭》,遂并看《法帖》,入晋、魏平淡,弃钟方而师师宜官,《刘宽碑》是也。”由这段话,加之以米芾书迹及其他史料佐证,可以看出米芾早期书法的转折经过,大约经历了以下几个阶段:

第一阶段:初涉书法,以唐为基

米芾8岁,其父请襄阳名士罗逊教其书法。从上文可以看出,在学书初期,这几位唐人对其影响最深,分别是:颜真卿、柳公权、欧阳询、褚遂良、段季展。应该说米芾书法的根基是唐人书法,30岁前,米芾的书风还是颇受唐人的影响,这可以从米芾现存最早期的墨迹《跋步辇图》看出。此段跋文字数虽不多,但结构工整,笔画棱角分明,这是学习唐法的例证。

第二阶段:见识日盛,贬唐崇晋

1082年米芾32岁,开始与苏轼交往,之后两人书信往来频密,米芾审美品味上也深受苏轼“尚意书风”的影响。此时的米芾交友日广,见识日盛,开始对唐人书法产生厌弃之情,甚至可以说是极力贬损,他在《海岳名言》中说:“欧、虞、褚、柳、颜,皆一笔书也。安排费工,岂能垂世?”

他讥笑唐人楷书因为有森严的法度而“如印版排算”般无趣。性格张扬的米芾岂能受唐法约束?他要追求的是那种萧散自然的意趣,这便是晋韵。此时的米芾开始大量临摹晋人书法,对于钟繇、二王等魏晋时代名家均有深入研究。

米芾深受魏晋法帖影响,最重要的证据就是本文主要论及的《方圆庵记》。这篇作品模仿《集王羲之圣教序碑》的痕迹相当明显,作品通篇结字险峻,但是整体风格还是《圣教序》的气息,是公认的米芾书法中最接近王羲之的作品。此时米芾书风与早年学唐时期相比已有了较大转变,但还停留于“集古字”时期,尚未形成独特面貌。

《集王羲之圣教序碑》拓片(局部)

《方圆庵记》拓片(局部)

第三阶段:集取各家,面目初具

“壮岁未能立家,人谓吾书'集古字’,盖取诸长处,总而成之。既老始自成家,人见之,不知以何为祖也。”米芾在《海岳名言》里这样讲述自己“集字成家”的过程。在遍临魏晋、唐、五代诸名家作品以后,米芾发奋沉潜,再加上笔性颖悟,所交游的也多是顶级文人,米芾书法逐渐走出了“集古字”的藩篱。

《苕溪诗帖》和《蜀素帖》这两篇米芾重要代表作品的诞生,宣告米芾风樯阵马、沉着痛快书风的初步形成。《苕溪诗帖》为宋元祐三年(1088年)八月八日完成,《蜀素帖》为当年九月二十三日完成,二帖间隔仅月余。《苕溪诗帖》用笔纯熟自然,已经显示出了技法的圆熟;《蜀素帖》更是将强烈的对比发挥到淋漓尽致。此时米芾的书法,相较《方圆庵记》,在笔法、体势、章法方面均有提升:方笔减少,圆笔增加;中宫收紧,四面开张;点画布白形成了更为鲜明的对比。此时的米芾,笔法尚未老熟,但已经走出了“集古字”的门槛,初步形成了自己的面目。

正如董其昌《画禅室随笔》所言:“盖书家妙在能合,神在能离。所欲离者,非欧、虞、褚、薛诸名家伎俩,直欲脱去右军老子习气,所以难耳。哪叱拆骨还父,拆肉还母。”“拆骨还父,拆肉还母”道出了米芾集古出新的特点。从《方圆庵记》到《蜀素帖》,见证了米芾的“拆骨还父,拆肉还母”。这就是米芾早期书法之路给我们带来的启发。

当然,米芾书法发展提升的脚步并未停止,他晚年的作品如《德忱帖》《研山铭》《虹县诗卷》等,已经如行空天马,技可通神,成为雄视古今的一代大家。难怪米芾自信地说自己后期的书法“人见之,不知以何为祖”。

(文/陆惠忠 编辑/李金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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