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静处,且将诗酒猖狂。唱一曲归来未晚,歌一调湖海茫茫
越剧《红楼梦》片尾曲:“红雨消残花外劫,黄梁熟透韶华尽。空念着镜里恩情,梦中功名,却不知,大厦一朝倾。算人世荣华多几时,何时忘却营营。倚风长啸阑干拍遍,叹尘寰中消长谁定。把沧桑话尽,留一江春水共潮起潮平。”
长长的红尘路上,我们都不过是匆匆的赶路人,都经过从陌生到熟悉,从简单到繁复,从年华绰约,到寥落寡淡的过程。我们有过得失,多少聚散,多少善恶,懂得了平静地对待人生的聚散离合,坦然接受岁月赠予的苦难与沧桑。
有些人,似乎生来便能做到优雅从容,总能对这个世界温柔以待;而有些人,却总要将世味尝遍,将锋芒磨尽,才可以做到自在坦然。
有些人,只需要转过几个路口,便能重逢最初的自己;而有些人,却要历经涅槃,百转千回才能够清醒自知。
苏东坡是疏阔豪迈的人,他一生在宦海里浮沉,却不落尘埃;一生在红尘里漂泊,却不沾烟火。
东坡的词,豪放却不奔腾,缥缈却不虚无,婉转却不悲凄,深情却不伤恸。
他悼亡妻时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他念侍妾朝云时写道: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亲。
他笔下的雨有: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有:潇潇暮雨子规啼。也有:白雨跳珠乱入船。
他说: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他也说: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他说: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他说: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宋代:苏轼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滔滔浊世里,每一座城,每一个人,都有过一段故事,都有过一段沧桑。谁的流年里,没有遇到过一个让你伤筋动骨的人,谁的红尘陌上,没有一段不能提及的过往。
竹杖芒鞋的苏东坡,走在山雾飘渺的山林中,风声穿林而过,细雨落在枝叶上,洇湿老人身上的布衣。他披蓑戴笠,徐徐行来,从容淡定。片刻,风歇雨收,山头又是斜阳相迎。
世间的风云变幻,就如同自然界的天气变化,季节交替,太过寻常。如果可以将一切看淡,或许真的可以做到无悲无喜,以透彻而淡泊的心境看沧海桑田的变化,以慈悲的含容看世事沧海横流,以豁达的胸襟看人生灾劫风雨,以沉静的思想看世间得失和离合。
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
宋代:苏轼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一个人,要走过多少世海浮沉,才能抵达波澜不惊的彼岸;一颗心,要经过多少次红尘的煎熬,才能做到漠然悲喜。
都说东坡旷达豪放,都说东坡通透明白,只是在那样一个安静的夜,他却仍感觉缥缈若孤鸿,寂寞若沙洲,不知何处可栖,不知何枝可依。
流年易过,那些丢失的光阴,看过的风景,终成了流水轻烟。而东坡,就算不能无恙地走过流年,却能竹杖芒鞋,淡定前行,回首看来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望江南·超然台作
宋代:苏轼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这是一个暮春的细雨天,依依杨柳在微风中舞动,苏东坡独自登上超然台,看一城花开,春水明丽,看世上人家,都模糊在一片烟雨中。
微风细雨的季节,燕子筑巢,杏花疏落,牡丹初好,整个城市,拥有最美的年华。时光一直都在,山河依旧,流逝的只是我们。
煮一壶清茶,在悠悠茶香里,品一段明净的诗酒年华;在烟火弥漫的尘世间,犹记得明月清风;在颠沛流离的奔忙里,学会随遇而安。
浣溪沙·细雨斜风作晓寒
宋代:苏轼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细雨斜风,乍暖还寒的日子里,轻烟晓雾里,是迷离的柳树。苏东坡坐在一处简洁的茅檐草舍里,一壶清茶,几碟野菜,仍然将静美流年仔细点缀。
人间有味是清欢,所谓清欢,不一定是要隐于深山,而身处繁华世界,却有淡泊情怀;不一定是独守空寂,而是即使辗转天涯,过尽烟霞,也能洗去铅华,煮一壶闲茶。
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
宋代:苏轼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身处烟尘滚滚的世间,曾有多少人感叹:长恨此身非我有;又有多少人曾向往:小舟从些逝,江海寄余生。
只是在菲薄的现世面前,我们既不堪重负,更无力沧桑。红尘有太多纠缠,有人惑于名利,有人身陷情爱,有人为生存奔忙,有人为凡尘所累。
或许,在这庸碌的俗世,以任何一种方式活着都辛酸而无奈。在这五味杂陈的世间,谁都不能清白无恙地走过,不被流年所伤,不为红尘所缚。
临江仙·送钱穆父
宋代:苏轼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尊前不用翠眉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别后三年,友人踏过人间山河,却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堪堪君子,笑若春风。我们都只是红尘陌上的过客,唯有时间不死,又何必去计较离别的惆怅呢?
时光有涯,聚散有时,离别,或许是人生的常态之一。张爱玲曾在《倾城之恋》里写道:
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是啊,人生从来都是,半点由不得人。无论是花开,还是花落,无论是缘聚,还是缘散。红尘路上,我们都不知道,下一站将抵达哪里,也不知道,下一个路口,又会有怎样的遇见。
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在跋山涉水的日子里,赏生生不息的风景。
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
宋代:苏轼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
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美丽而聪慧的女子,总是能惊艳时光,温柔岁月,能让沉默的历史变得生动,能让苍白的流年有了色彩。
歌女柔奴是苏东坡好友王定国的侍妾,她天生丽质,端然而立,风华绝代。她朱唇轻启,清歌皓齿,歌声仿佛夏日的一帘竹风;她从万里之外的岭南归来,微笑中带着梅花的味道;她说:心安处,便是我的故乡。
而苏东坡亦是幸运的,他的一生,也有聪慧过人的女子相伴,少年夫妻,情深意切的发妻王弗;伴他风雨兼程,甘苦与共的王润之;还有陪他天涯,懂他悲欢的王朝云。
时光仓促,我们都无处可逃,只能携一怀清风明月,忘记尘世的炊烟,模糊世间万千悲喜。在光阴的廊檐下,煮一壶岁月的茶,饮尽一世尘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