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巴特│嘉宝的脸蛋
有的书或文章,需要不断地重读,本厨这次向大家推荐一篇罗兰·巴特的文章(以后会不定期地推荐一些“陈旧文章”)。也是想方便朋友们在坐公交或闲来无事的时候,万一不想刷微博,万一还想重读点什么,而又没有随身的书。
本文摘自罗兰·巴特1957年出版的《神话学:大众文化诠释》一书,我当年读的时候,颇对其中几篇印象深刻,这篇是其中之一。印象深刻除了因为巴特的文笔和某些表达与想法外,“脸蛋”(face)二字的翻译也让我一直微微不适至今,脸而称蛋,给人一种“实体感”,而不是巴特所激赏的“理念”。嘉宝的脸是理念,赫本的脸是事件,除了这两个著名的“脸蛋”外,本厨再给大家多加几个“蛋”,大家看看这些“名蛋”有没有不认识的。本书中文版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屠友祥译。
嘉宝(Garbo)的脸蛋依然属于电影中会令观众欣喜的时刻。人会在人的影像中迷失,有如迷药一般。面孔代表一种血肉的具体呈现,既难以触及又难以抛弃。几年前,范伦天努(Valentino)的脸曾引发自杀事件。嘉宝的脸蛋则仍然带有优雅情爱的规则,脸上的血肉给人一种毁灭性的感觉。
这确是一张令人激赏的脸。在《克莉丝蒂娜皇后》(ReineChristine)一片中,其化妆有如一张雪白的面具,这张脸不是画上去的,而是用石膏打造出来的,保护它的是色彩而非容貌。这片雪白既虚弱又紧密。光是眼睛,就厚得像奇特的柔软肌肉,但并非毫无表情。它们其实是微弱而抖颤的伤口,这张脸极端美丽,是雕塑在某个平滑易碎的物体上,既完美又短暂,很像卓别林粉白的脸孔,他单调无神的两眼,以及他图腾般的表情。
面具全然的诱惑(例如,古董面具),暗示着脸的原型而非秘密主题(如意大利的半边面具)。嘉宝给人一种人类生灵的柏拉图式意念,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她的脸在性意义上并不明确,但却未令人疑惑。这部电影(由克莉丝蒂娜皇后轮流装扮为骑士和女人),主要是未做任何区别,嘉宝没有以穿异性服装癖的方式表演。她总是她自己,没有什么伪装,在她的皇冠或宽边帽下,都带着这副雪白而孤寂的脸。大家所给予她的称谓——“女神”(The Divine),想要表达的讯息,应该是她肉体上的美丽,而非一种超越的美,她是从天堂下凡的,在那儿,所有物体都以最清晰的方式形成并臻于完美。她自己了解——有多少女演员愿意让群众看见他们的美人不祥的成长过程。不会是她!这个本质不会降尊纡贵,她的脸蛋不会有任何现实,除了自己完美的状态,这是智力上的而非形式上的。本质开始逐渐模糊,逐步被墨镜、宽边帽和放逐掩饰:但它绝对不会恶化。
而且在这种神格化的脸蛋中,一种比面具还尖锐的东西浮现了:一种在鼻尖和眼眉之间的自愿性,这是一种完人性的关系;一种罕见和脸部两个区域相关的个别功能。一幅面具不过是线条的总和;相反地,一张脸则是它们主题上的和谐。嘉宝的脸蛋代表一种虚弱的时刻,这个时刻就是当电影将要自本质的美滤出存在主义的意义、当原型借重凡人脸蛋的眩目、当肉体的清晰本质让位给女人的抒情诗时。
嘉宝的脸蛋被视为一种转换,它令人忆念起两个肖像的时代,它确认了从敬畏到魅力的过程。众所周知,我们今天是在演化的另一极端:例如奥黛丽·赫本的脸庞,就很个人化了,不只因为它奇特的主题(女人是小孩,女人是小猫),也因为她这个人脸庞的独特规格,上面没有留下任何本质,而是由形态学方面的功能做无限复杂的组成。就语言方面的意义而言,嘉宝的奇特是观念的秩序,奥黛丽·赫本的则是实体的秩序。嘉宝的脸是一种理念,赫本的脸则是一种事件。
翠花,上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