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奋斗过 又忘记——青藏线上的故事(四)
青藏线上的军人具有“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和特别能战斗”的三个特别精神。关注“青藏线老兵之家”分享我们曾经在军营中工作、学习、生活的一些回忆和我们今天与明天的成长经历。。。
——青藏线上的故事(四)
作者:杜锦超
雪花飘洒着军人的梦想,黄沙掩埋着岁月的辉煌,三江源河水流淌着一串串平凡的故事,扎木聂(藏旋弹弦乐器)声声诉说着历史的沧桑……
佟承远,原汽车一团团长。1947年入伍,东北人,历任青藏兵站部副部长,中国政府援建巴基斯坦、赞比亚公路工程总指挥、总后东北物资局局长。
佟团长大高个,身板挺直,衣着整洁,皮鞋铮亮,无论站坐都是一副标准的军人姿态。他声音洪亮、浑厚,说话干净利落,很有穿透力,若是训起人来,一定会让你胆颤心惊,刻骨铭心。他的口头禅是:严是爱,松是害,严格要求进步快。
▲左边是一团李有才政委,右边是佟团长
1970年,根据毛泽东主席关于“冬季野营拉练”的指示,佟团长率领司、政、后机关和七个连队的干部战士徒步向昆仑山拉练。在拉练中练走、练吃、练住、练打、练做战时思想政治工作。从格尔木往南赴昆仑山,全是戈壁沙滩,一踩一个坑,行走起来相当费力气,部分同志认为,汽车兵不练开车而去练走路是不务正业。
少数机关干部怕苦怕累,路程尚未走过一半,便躺在沙滩上装病,等待收容车拉回。参谋长刘xx,上海人,身体肥胖,从昆仑山返回时,拄着木棍,双腿间的肉磨烂了,走在队伍的最后,还有不到5公里时,实在是坚持不下来,便搭乘收容车回到团里。这些情况让佟团长知道后,在全团排以上干部大会上点名评:为什连队干部没有一个人搭乘收容车,而搭乘收客(容)车的都是机关干部?按照团里出发前的规定:拉练中,非因突发疾病而搭乘收容车的人员,不论职务高低,路程长远,除个人写检查外,一律参加第二轮拉练进行补课。补课不合格者,参加笫三轮拉练,直到合格为止。
刘参谋长带头在会上作了检讨,并参加第二轮拉练。整个拉练结束后,在全团开展了查和平麻痹思想,查战斗意志,查战备作风,查组织指挥,查后勤保障等方面存在的问题,开展机关作风整顿。
▲ 佟团长和冉振录政委在台上颁奖
1971年夏天,在一次团党委扩大会上,佟团长因病昏倒在会议室,被立即送往22医院抢救。当天夜里,一连的一台车从兰州运菜回来,卸货后听说团长不在家,便把车停在了连队后面而没有停放到车场。没有想到第二天起床号刚响,佟团长就在各连巡查,走到一连发现这台乱停乱放的车辆,立即让通信员通知一营营长何怀斌到现场。佟团长说:“三令五声你们就是不听,良好的习惯要靠一点一滴自觉养成,好了,现在你带头推车,一直推到车场去”。营长暗自寻思,团长昨天下午住进医院,咋个今天一大早就出院了呢?只好自认倒霉,叫来修理排几名战士一起将车推到停车场。
1972年春天,佟团长从西宁开会返回格尔木,顺路去江西沟生产队检查春耕生产的准备情况。到了生产队,看到只有炊事班的几位同志在煮饭,团长问:“你们队长他们呢?”战士回答:”队长领着所有人员,用麻袋往地里背粪去了”,于是团长让驾驶员将车调头,直接往地里开去。
▲ 佟承远团长在大会上讲话
“姚队长,你们有车不用,为什么让战士们背粪呢?”团长问到。
“团长,我们那台车,去年秋收后就送到修理连,现在还没有修好,季节不等人啦!我们只好动员大家用麻袋背着肥料往地里送”。
“噢,明白了,我回去催催。”然后,佟团长和战士们一一握手,说你们辛苦了!
下午晚饭时刻,修理连正集合准备开饭,指导员刘大尚(上海人,1951年入伍的老兵)正在队前讲话。
此时,小车直接开进了修理连院里,佟团长从车上下来,刘指导员见是团长来了,赶紧叫了“立正”的口令,然后跑步去向团长报告。没等刘指导员开口,佟团长用手指着刘指导员的鼻子说:“刘大尚,江西沟生产队的汽车送来半年了,你还不给人家修好,战士们为了不影响春耕,用麻袋往地里背粪,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佟团长一边批评,一边往回走,刘指导员只好跟在身后,走走停停,不断听取团长的严厉批评。这时,政委李有才,晚饭后从机关食堂出来,正好碰上他们,说团长你先回家吃饭吧,然后把刘指导员叫到路边,问明向他了解情况。刘指导员说:“现在要求大修不出团,一个冬天我们都在加班,每天晚上干到10点多,首先要抢修执行战备运输任务的车辆,然后才能安排零星车辆。”政委说:“老刘,团长批评得对,季节不等人,误了农时,几千亩地的庄稼就要欠收,我们的生活就会受影响,你们的情况我了解,不要有委屈,你先回去吃饭,我一会到你们连队开支委会,大家一起想办法”。半小时后,李政委带着机关的装备股长、材料库主任、后勤处长等同志来到修理连,先召开支委会,统一大家的思想认识,然后召开全连军人大会,李政委亲自作简短有力的动员,号召大家,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和连续作战的革命精神,人员两班倒,人歇机器不歇,通宵加班,争取明天下午把江西沟生产队的车辆送出去,以不误农时,争取今年油菜获得大丰收。
▲佟承远团长在大会上讲话
机关的同志都来了,他们和修理连的同志们战斗在一起,通宵发电,材料库通宵开门,供应股的助理员同炊事班的同志一起煮加班饭,全力做好保障。第二天下午,一辆修饰一新的嘎斯牌汽车,披着金色的晚霞,欢腾地奔向春耕生产的第一线。
佟团长的夫人安芙蓉,是名共产党员,外号人称黑牡丹,是家属委员会(随军家属)主任,她为人热情、厚道,生活简朴,从不多吃多占搞特殊化,更不摆首长夫人的架子。她经常组织家属们学习,讲连队官兵的辛苦,并带领她们自带洗衣盆、洗衣粉、肥皂、挫衣板、刷子到连队、到修理排,为战士们洗衣服、洗被子、床单,有时还搬上自家的缝纫机,为连队干部战士缝补衣服,剪裁不合身的服装。深受基层官兵的爱戴,大家都热情地叫他安主任。有的战士有特殊困难,到她家去找团长,她总是非常热情地给战士们端茶倒水、递香烟,并留下吃饭,一直等到团长回来。
佟团长带兵的特点是以严著称,尤其是对干部、对机关特严,而对战士特好,只要战士找到他,有什么问题他解决什么问题。于是,有的干部就说:团长怕”刁兵”,团长知道这样的议论后,公开在大会上讲:“我们的传统和原则是,逐级反映情况,逐级解决问题,可是,我们的战士有困难有问题,向班长、排长、连长反映多次没有解决,大着胆子找到团长家里来了,若我再把皮球踢回去,难道要他们坐火车去北京找邱部长吗?”
1969年,西藏拉萨和林芝地区,的农垦战士,因受”文革”的影响,闹派系,搞武斗。为了维护西藏地区的稳定,中央及总部决定将其中的一派调往新疆。佟团长亲自带领九连执行这一重要任务。进藏时,连队先为日喀则机场运送水泥,车队到达雅鲁藏布江边,需要过渡船(河上没有桥),渡船是用人工推,钢索绞,因为涨了洪水,夜间不能摆渡,车队过不了河,就无法到达大渡卡兵站住宿。佟团长便同战士们一块分别睡在江边或大箱上。第二天过河卸货后,车队再去林芝、易贡、扎木运兵(农垦兵),翻越米拉山、色季拉山时,天上飞着雪花,旁边是万丈悬崖,有的地方则是用圆木架设的吊桥,有的急转弯,车辆要打一个倒车才能拐过来,路况十分危险。为了保证安全,佟团长顶着雪花,站在路边一台一台的指挥车辆通过,有的地方则让全体人员下车,手牵手步行通过险要路段,然后再上车,就这样在外奔驰两个月,三次运兵(农垦兵)进疆,圆满完成了运兵任务。
▲ 佟团长全家福照片
佟团长带兵,以严著称。他的口头禅是:严是爱,松是害,严格要求进步快。他管理部队抓得最紧的是四条:
一是抓干部的以身作则。诸如挖水渠、打柴火、打煤砖、翻菜地、打扫卫生等等,这些年年都要做的常规性工作,他要求干部不能只作安排,必须带头去干,出力流汗必须比战士多;外出乘车,要求干部同战士一样坐大箱(不坐驾驶室);出发执行任务,到兵站住宿,干部必须有一人睡门边,(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多,开门关门透风,特别冷)。
二是抓机关的模范作用。凡是要求基层做到的,机关必须首先做到。诸如出早操,司、政、后机关三部门的领导必须站在队列前面;开会、看电影,机关必须同连队一样唱歌拉歌;分配物资必须是先连队后机关。
三是用典型推动工作。要求各单位领导,手中有典型,抓两头带中间,以点带面,推动全盘。当年汽车一团树立的典型有:忠于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好战士,一等功臣成元生;安全行车100万公里无事故的八连一班:雷锋式的战士,全军爱车标兵——汪龙兴;全军装备管理模范——九连;红管家——修理连司务长阳台炳;爱兵模范——刘松恒;好连长——陈云海;乘风破浪创“四好”——12连……
▲ 团党委成员合影
四是关心群众生活。那些年运输任务极其繁重(因文化大革命,地方运输公司闹派系,搞夺权,搞串联,踢开党委闹革命,因而运输瘫痪,地方政府的任务也交由军队承担),物质条件极端困难,逢年过节,干部战士洗澡都得由格尔木大站统一安排,格尔木地区上万人的部队,一个澡堂,那池子里的水常常是浑的,上面浮着一层油,澡堂子里的人像麻杆一样,密密麻麻,幸好那个年代战士们基本没有皮肤病和传染病。从澡堂出来,干部战士说说笑笑,脸蛋象熟透的萍果红扑扑的,一身轻松,有一种特别舒服的感觉。为了改善大家的生活条件,佟团长率领大家,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自己动手,改善生活。在格尔木地区率先完成了营房和环境建设,在扩大开垦江西沟生产队(达到3800亩土地,主要种植油菜籽,榨菜籽油)的基础上,又在拉萨开辟生产队(主要种植萝卜、土豆、莲花白、青稞),然后又在格尔木河西开辟生产队(主要种植各类蔬菜),在沱沱河、可可西里开办放牧场(请藏族民工一家放养100多头牦牛,1200多只羊),除此之外,还在格尔木兴办食品加工厂、石灰窑、军人服务社,修建洗澡堂、兰球场(灯光)、围墙,营区植树……生活环境得到改善,伙食大有改观。战士们编着顺口溜颂扬团长:“一团有个佟团长,挖水渠种白杨,打土砖盖营房,修澡堂建球场,修围墙盖礼堂,开工厂养牛羊,垦荒种菜又种粮。
▲ 在礼堂前召开庆功大会
1970年春天,一个星期天上午,我到四营十四连材料员陈月明那里下相棋,刚坐下一会,团长勤务员韩锁勤骑自行车找来了。“团长叫你跑步到他办公室”,小韩说。什么事呢?我一边在脑海里赶紧搜索,一边气喘吁吁跑进了团长办公室。
“立正,站好了”,团长严肃地说到。我问你:“昨天安排你写的贺信弄到哪里去了?
“用电话传给兵站部值班室了”。
“值班室谁接收的?”
“我没问。”
“今天汽车77团,78团在西宁宣告成立,冉振录副政委专程从兰州赶回西宁,代表汽车一团出席成立大会并宣读贺信,现在人到了,贺信不知在谁手上”。此时,我脸上的汗珠不停地滴落。
嘟 嘟 嘟,电话铃响了,佟团长抓起电话,话筒里传来冉副政委的声音:“昨天,是宣传科严干事值班,他接到小杜电话传来的贺信,晚上用毛笔抄写在大红纸上,送到礼堂,摆放在主席台上了……”听到冉副政委的电话,我的心脏平静了许多。
佟团长说:“小杜,你年轻,没经验,以后这种事,一定要问对方贵姓,怎么称呼,传送完文稿,让对方复述一遍,以防错漏,记住了”。
“记住了!”我记了一辈子,而且,对我的下属也是这样要求的。
1996年8月,我去东北出差,临行前给西安的高建基政委打电话,非常巧的是高政委正在西安机场,马上飞满洲里,我们约好第四天在沈阳见面,一块去看望佟团长。
在哈尔滨,在嫩江办完事,我如约到沈阳与高建基政委会合,一块去看望佟团长,见到老首长,我们心情特别激动,见到他的家人(夫人安主任,大儿子胜利,小儿子胜海)格外亲切。安主任说啥也不同意请他们出去吃饭,非得在她家包饺子。老战友见面,记忆的闸门全打开了,有说不完的话,忆不尽的人,讲不完的故事。晚上10点钟,我们劝老团长去休息(他身体不好,有肺气肿),接着到招待所同他两个儿子一直聊到天明………
杜锦超 2020年5月 于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