渌涓：珍惜生命中的那颗糖

珍惜生命中的那颗糖

渌 涓

早上匆匆取那个带帽子的米色风衣时，我并不知道那颗糖没有在口袋。急冲冲下楼后，手习惯地插进口袋，突然觉得左边口袋空落落的，心里一阵慌乱，那颗糖不见了，陪伴我许久的那颗糖不在了。

对于糖，我其实并不是有着天然的爱。很长一段时间，如果让我在一堆零食中挑选入口的东西，对于糖我多数是视而不见的。在那些所谓被人称颂与艳羡的日子里，我看似甜腻的生活好像不需要任何糖。

如果不是这颗糖，我可能不会写下关于糖的任何文字，更不会想起糖曾经在我生命中留下的那些温馨那些感动。

暮色渐浓，山环水绕的小村庄，那个扎着两个小羊角的文静女孩站在村口，不断地向溪边一条弯曲的青石板路张望，弟弟则在身后一直饶有兴趣地玩弄着从溪边捡来的鹅卵石。

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石板路上，“爸爸回来哩！爸爸回来哩！”弟弟雀跃着。我与弟弟小跑着迎上去。一周回家一次的父亲永远不会让我们失望，总会从口袋里掏出一些我们喜欢的东西，其实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任何好吃的东西都会让嘴馋的小孩如获至宝。糖在那个年代是奢饰品，哪怕是一斤方块黄糖，一年也许只有一次吃到的机会。这回从省城长沙姨外婆家回家的父亲有点神秘地问我：“猜猜我这次带回了什么？”哪里会等到我来猜，迫不及待的弟弟早已从父亲的黑提包里摸出了几颗花花绿绿的糖粒子。

我并不与比我小一岁的弟弟争，我家一向都是平分的，我不担心我的那份会少一颗，只是再三叮嘱弟弟不要将糖纸丢了，一定要送给我。弟弟也知道每次给我糖纸的时候，他可以从我这里得到糖，我的那些糖可以收藏很久，而他的往往很快就吃完了。当我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将属于我的那份糖一颗颗拿出来展览时，我惊喜地发现，这次不是平时那些硬硬的水果糖，而是软软的高粱饴糖，奇怪的是里面那张薄薄的透明纸竟然可以吃，在嘴里融化的感觉无比美妙。更重要的是这张神奇的薄膜保护了外面美丽的糖纸，没有粘粘的糖不用像平时那样洗净晾干收藏，而是直接放进那本我珍爱的自制美图册里。糖纸，是我美的启蒙老师。如果能够获得一张画着古典美人的糖纸更是比过年还高兴。而对于父亲带回来的糖的滋味，我其实没有太多的印象了。

要说哪次糖最好吃，应该是我自己第一次挣钱从合作社买的那种最便宜的水果硬糖，那种甜蜜一直在我的记忆里不断回味。

应该是刚上小学那会吧，我在村后山坡下我家猪圈旁边发现一块黄土地，那块地贫瘠得没有人瞧得上，整日忙碌的母亲自然也无暇顾及。当我与母亲说了我想法，她很支持，让我自己去弄。当时蓖麻可以卖钱的，也容易种活，我就种上了七八棵蓖麻。我每天放学回家打完猪草之后就经常去那块地转悠，看着蓖麻发芽，一点点长大。那段时间，蓖麻是最美的植物。终于盼来了收获，当我将一颗颗黑亮的蓖麻摘下来的时候，当我提着一布袋蓖麻在溪边小石板路走着的时候，当我在合作社换回二十几颗糖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水果糖是一分钱一颗，那时五分钱可以买一个鸡蛋。回家的路特别欢快，溪水好似也懂我的心，一路为我唱着歌。

回到院子，我将这些糖分一半给弟弟，送爸妈每人一颗，还有几个偶尔送点山里野果给我尝的小伙伴也分到了。最后轮到我自己品尝了，我现在都诧异那时的我怎么会有那么强的克制力。我挑出一颗红色糖纸包裹的水果糖，慢慢打开，送进嘴里，用最慢速度品味，好甜，甜透心，从来没有发现糖会那么好吃过，那颗糖我用了大半天才会完全融进心间。这种无与伦比的甜蜜、快乐与自豪的感觉延续了很长一段时期，温馨了我整个童年时代。

“闭上眼，张开嘴！”几乎是命令的口吻，当我睁开眼，一颗带着清香的糖被塞进了口中，这时上课铃响起来了，我还没有来得及品尝，匆忙咽进肚里。课桌前排的文姝不时回过头对我挤眉弄眼。下课后，文姝让我吹一个泡泡，我应该是一脸错愕，原来刚才被我不知缘由咽下了是可爱的泡泡糖。我们站在开满洁白花朵的槐树下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笑出来了。青春之糖带来的快乐总是那么让人猝不胜防，甜而不腻，清香得如同那些美丽的槐花。

随着脚步越来越匆忙，生活各种滋味充满着每个不断重复的日子。糖渐渐远离了我的目光与味蕾。不是没有面对，而是完全漠视了她的存在。即使茶几上摆着一大堆糖，也想不起她曾经代表着甜蜜。

如果不是这个秋天秀玲来到花溪，我几乎忘记了糖的滋味。秀玲，是我在湖南任教时的得意弟子，我一向没有将她看做学生，而是视为知心朋友与亲密家人。这个灵秀聪慧的女孩大学毕业在怀化当了两年公务员。贵阳民运会九天假期一放，我正为着上西藏看高原白云还是走江西看婺源乡村犹豫不决之时，一个电话帮我做了选择：“老师，我明天早上到花溪。”

那个洒满阳光的早上我与秀玲坐在花溪牛肉粉店相望良久，满心窝的快乐，十年后重聚的喜悦气氛让这个老店也洋溢者幸福的滋味。接着四个日夜，我们的足迹走遍了花溪的每个角落。清澈见底的花溪碧波让秀玲连连称妙，独具风味的石板镇的恬静与淳朴让秀玲不忍离去，明代古城青岩的幽深古巷让秀玲驻足回望。我们携手快乐同行，快乐之余我们都发现彼此眉宇之间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我用温润的言语抚慰着她的那些青春忧伤，她则总是含着笑望着有点迷茫的我。分别的路灯下，我们相拥告别时，秀玲在我的风衣口袋里面一边塞糖一边说：“老师，记得给自己的生活加一颗糖。”

她走后我仔细端详这个带着秀玲体温的糖，这个一颗很普通的咖啡糖，糖纸是白底紫色的边，中间主图是个打着紫色油纸伞女孩，脸上透出淡然的微笑。

从那天开始，我的风衣口袋里都会有一颗糖，我每天都会不自觉摸摸那颗糖。这颗揣了很久的糖，任何时候触摸糖纸的一角，都会有一丝丝甜意涌来。

从秀玲回家后，我们每个周末都会通一阵电话或者在网络上交流彼此写的文字。有一段时间没有了秀玲的消息，再次接到她的电话，是她在病床上等待手术前夕。电话里，我几次哽咽着说不出话，秀玲却在电话那头笑着说：“老师，那颗糖还在吗？”

然而今天早上，这颗糖却不见了。中午给秀玲去了一个电话，她手术已经完成的一期的治疗，我对着电话那头微笑着说：“秀玲，等你出院重游花溪，再送老师一颗糖，好吗？”“老师，你知道吗，我现在特别容易满足与幸福。花溪那么美，我一定会再来的，送老师很多很多糖。”

秀玲，谢谢你，你已经送了我一颗最好的糖。你让我知道在人生路上，很多时候我们要学会品尝生活给予给我们的任何馈赠，纵使是苦咖啡，也能品尝出一丝特有的甜味来。

珍惜生命中那颗属于自己的糖，不论她是用什么样的纸包裹，不论她是什么样的滋味，坦然接受她，用心品味她，她一定会带给我们不同的甜蜜与幸福。

【作者简介】渌涓，网名空谷静溪。云贵高原静静流淌的一条小溪。教书育人，注重情趣教育。合作主编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趣情理自能作文》系列丛书，撰写数十篇论文发表于《中国教育学刊》《教育艺术》《语文报》等。发表诗歌、散文近百篇于报刊与文学网站。因为热爱生活而热爱文字，用文字记录心情，展现美好。

感恩作者授权  绿 汀 文 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