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父亲走了一段山路|张涛
陪父亲走一段山路
近来,感觉自己未老先兆了:每天无论作息多晚,次日总会很早醒来,但却赖床;衣服颜色渐趋淡亮,灰暗和花艳色系不再担任主调;食餐开始远离荤油,相亲素淡,频次也开始控制,晚餐能省尽省;丢三落四成为家常便饭,白氏乐天《悲歌》四起:“耳里频闻故人死,眼前唯觉少年多。”更有意思的是——
经人推荐的《维罗妮卡决定去死》刚刚看完,对生死还未理出所以然;而同样经人推荐的《西藏生死书》购买不久,还未拆封,里面的章节仍如未曾去过的西藏,遥远成谜。
有这些先兆,源于陪父亲走了一段山路。
那日临近重阳,朝觐武当,遍尝秋高气爽。不道下山途中,父亲从队首落到队尾,埋怨石阶太多、山路难行、此行无趣。随之,下几阶,歇半日。我扶罢,他说“我还未到那个年龄”;轿夫抬罢,埋怨他们“漫天要价”,又道“下坡坐轿犹如滚坡碌碡不安全”的苦衷。于是——
他绕行阶旁的林荫小径,渴望用平缓解决他面对的坡陡。即使绕很远,即使径很险。即便我走在那样的险径前,为他披荆斩棘,开山辟路。这样解决问题是一个办法,但这样的小径,时有时无,凤毛麟角,究竟是一暂时的权宜之计。父亲几乎重复着“从希望到失望,又从失望到绝望”的行为逻辑。到头来,换得一声声越来越重的“唉”,以及硬着头皮的“下”,“歇”。
这时,我想起小时候父亲把我架高在脖颈,脚尖踩着哼歌节奏上山的情境。
那时父亲少不更事,再高的山,再陡的坡,犹如漫步青云。我年幼无知,再高的山,再陡的坡,仿佛曼妙风景。我和父亲乐此不疲,如抬驴走的爷孙,任农庄的人们唏嘘,啧啧,发笑……一切,如刚刚发生不久。可这会——
我不得不搀着不甘我扶的他的胳膊,不得不反复做着类似“当灵魂拖不起自己的皮囊”的思想开导,不得不重新审视姐姐曾经说伯父“很懒,不爱锻炼,吃完饭躲在房子里能把电视看一整天”——类似如此近乎苛刻不孝的话,然后——
我在追忆他架高儿时的我上山、有关他青春的斑驳点滴,又望着身旁八十多岁的老人,曾经下矿塌伤腰部、膝下几乎无人照顾偷跑出来旅行的老人,以及自己兄弟被车碾过双脚的父亲,还凭着儿子找来的树枝作拐杖一步一挪时,我怎么也不相信,我的父亲——怎么就突然间说老就老了。
而“老了”二字,足似一根钢钉,牢牢将父亲钉入脚踩的每一寸行走的土地之上,身陷囹圄,动弹不得。我则似那苦口婆心的“大人”,一边给年幼稚嫩的他讲有关潜水钟与蝴蝶的故事,搀着他强渡人生的漫漫长夜;一边想象朱自清《背影》的萧瑟,未来我如他年纪时的模样,以及他曾经每日迎接早上的青春盛景:
脸洗完后,在哼唱的节奏中,打开窗子,对着镜子梳头。栖身的房间,流动着外面一样的空气,洒满了外面一样的阳光。镜子里,他看到的自己,随风而动,依光而生。好一位有梦灵童,无忧少年。
界世的你
我从未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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