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胜：连动式的语义生成范式及其触发条件
一般认为，连动式并不是一种语言结构，而是一种结构框架，容纳了多种语言结构。（1-3）就是典型例子。
（1）骑车锻炼身体/骑车去公园/鼓掌欢迎某人/挥手告别
（2）洗衣做饭/骑车跑步/读书写字/扫地擦桌子
（3）a. 穿上衣服跳下床/走出去欢迎某人
b. 开车撞倒行人/逛街遇见老同学/骑车掉进河里
c. 开车听音乐/上课聊天
（1）类连动式中的两个VP表示同一个事件的不同性质，后文称为合取连动式；在（2）类连动式描述的语境中，任取一个事件e，e不是具有VP1的事件性质，就是具有VP2的事件性质，因此称为析取连动式。（3a-c）分别称为毗邻连动式、包含连动式和并行连动式，因为这些连动式分别表示具有毗邻、包含和并行关系的两个事件。尽管只是两个VP的简单并列，却可以表示多种语义结构，导致这一现象的结构机制一直令人困惑。Paul（2008）甚至将汉语连动式称为戈尔迪之结（a Gordian Knot），以示破解之难。
与对连动式的现有研究文献不同，本文采用形式语义学的视角。按照新戴维森分析法，事件被看成是模型论意义上的个体，而VP的指称是非空事件集。连动式是一种复合VP，其指称必然也是非空事件集。依据弗雷格的组合性原则，必然也是通过某种途径从VP1和VP2事件集中生成的。这些语义的生成途径就是本文所说的语义生成范式（以下简称范式）。
整体上，连动式存在两种性质的语义生成范式，即交集性质范式和并集性质范式两大类。
2.1 交集性质范式
（1）中的连动式都属于合取范式。以“骑车锻炼身体”为例，若e是该连动式所描述的事件，则e既属于“骑车”所指的集合中，也属于“锻炼身体”所指的集合中，因此这类连动式表示两种事件性质的合取。
换成模型论语义学的视角，合取范式的连动式是以两个VP事件集的交集为基础生成自己的非空事件集，即有：⟦VP1 VP2⟧ = {e | e∈⟦ VP1 ⟧∩⟦ VP2⟧} 。据此，合取范式属于交集性质的范式。
2.2 并集性质范式
并集性质范式包括析取范式和笛卡尔范式两种。（2）中的连动式都属于析取范式。以“她每天都要洗衣做饭”为例。在该语境中任取一个事件e，则e不是“洗衣”事件，就是“做饭”事件。从形式逻辑的视角看，这是这类连动式表示两种事件性质的合取，从模型论语义学的视角看，合取意味着两个集合的并集，即⟦VP1VP2⟧ = {X | X⊆⟦ VP1⟧∪⟦ VP2⟧ 且满足X ∩⟦ VP1⟧≠∅，X ∩⟦ VP2⟧≠∅} 。据此，析取范式属于并集性质的范式。
笛卡尔范式也是一种并集性质范式，（3a-c）属于笛卡尔连动式三种不同子类型：毗邻范式、包含范式和并行范式。用“<，⊂，=”分别表示“居前，包含于，并行”的时序关系，则（3a-c）指称可以做如下分析。
用R表示三种时序关系，用<e1，e2>R表示具有关系R的有序对，则（5）就是这类连动式的共同范式。
从集合论角度看，（5）实际上是⟦VP1⟧和⟦VP2⟧的笛卡尔乘积的子集。故此，这类范式被称为笛卡尔范式。
连动式范式的触发条件主要与三个因素有关：VP的有界性，VP之间的交集关系和VP之间的相容关系。
依据新戴维森分析法，VP的指称是事件集。据此，VP1和VP2存在交集关系 当且仅当⟦VP1⟧∩⟦VP2⟧≠∅，即至少存在一个事件e满足：e既在VP1指称的事件集中，也VP1指称的事件集中。相容关系可以分为并行相容关系和非并行相容关系两种，具体定义如下：
（6）若至少存在一个原子个体x使得x既是e1∈⟦VP1⟧的施事，也是e2∈⟦VP2⟧的施事，则有：（a）VP1和VP2属于并行相容关系当且仅当Time(e1) = Time(e2)。（b）VP1和VP2属于非并行相容关系当且仅当存在一个时间i满足：若i = Time(e1)，则至少存在一个e2的部分事件e'使得i = Time(e')；或者若i = Time(e2)，则至少存在一个e1的部分事件e'''使得i = Time(e''')。
有界性和交集关系构成了毗邻范式、合取范式和包含范式的强制性触发条件，即：
（7）a. 毗邻范式：VP1是有界。
b. 合取范式：VP1是无界，且⟦VP1⟧∩⟦VP2⟧≠∅。
c. 包含范式：VP1是无界，且VP2是有界。
若VP1是有界的，缺省状态下，它表示一个完整的事件，在时轴上形成一个封闭语境。在此情形下，VP2时段与VP1时段被分割开，e2∈⟦VP2⟧就不可能发生在VP1时段内，只能构成毗邻连动式。因为除了毗邻连动式，其他连动式中的VP2时段和VP1时段都有重叠。
在VP1是无界的情况下，若VP1和VP2存在交集关系，即⟦VP1⟧∩⟦VP2⟧≠∅，则“VP1VP2”就会以⟦VP1⟧∩⟦VP2⟧作为自己指称的事件集，因而构成合取连动式。反之，若⟦VP1⟧∩⟦VP2⟧＝∅，而VP2是有界的，则因为e1∈⟦VP1⟧具有延续性而e2∈⟦VP2⟧不具有延续性。在此情形下，就会触发Time(e2) ⊂ Time(e1)的包含范式。
相容关系是并行范式的非强制性触发条件，也就是说，若VP1和VP2属于并行相容关系，则VP1和VP2通常会构成并行连动式。但是在语境因素的影响下，也可以会构成析取连动式。总体上，若VP1和VP2不满足任何其他范式的触发条件，则VP1和VP2就会构成析取连动式。
除了上述的触发条件之外，不同类型的连动式还存在语用预设。例如，VP1和VP2之间存在非并行相容关系是包含连动式的预设。若两个VP满足包含范式的触发条件，但是违反了包含连动式的语用预设，则会形成形式合格而语义怪诞的连动式。例如，“骑车掉进河里”和“骑车游进河里”都满足包含范式的触发条件，是合格的包含连动式。只是后者违背了包含连动式的预设，因此语义显得太过于荒诞。
基于上述讨论，可以得到如下表作为总结。
原文刊于《当代语言学》2020年第1期
Dwyer, Arienne. 1992. Altaic elements in the Linxia dialect: Contact-induced change on the Yellow-River Plateau. Journal of Chinese Linguistics 1: 160-78.
Paul, Waltraud. 2008. The serial verb construction in Chinese: A tenacious myth and a Gordian knot, The Linguistic Review 25, 367–411.
李可胜，安徽广德人，合肥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副院长，教授。先后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基金项目以及其他各类省部级课题多项，并获得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的资助；在《当代语言学》《外国语》《语言教学与研究》等学术期刊发表论文多篇。主要研究方向：语言学、语言逻辑、自然语言形式语义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