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存在》第七章
因为全身几乎是同时发病,差不多在同一个时间里,我那些剧烈疼痛过的关节们就开始一个个僵硬了。
随着手脚的伸展受限,一个又一个的麻烦出现了。
首先,衣服不能自己穿啦。
其实,我生病前生病后一直是妈妈给穿衣服。
倒不是我被惯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而是因为春、秋、冬三季的衣服笨重,加上我从小在体力方面一直很弱——六岁的我和两岁的弟弟赛跑都会输的——穿起衣服来总是慢慢腾腾。
身为主课老师的妈妈每天六点不到就起来。先给大家做好饭,等招呼着我们吃完了,各自去了学校,她还要赶着去给学生上早自习。
所以每天早上就跟行军打仗一样的忙乱。
妈妈一边给我弟弟穿衣,一边看我像个蜗牛一样慢手慢脚穿衣服,等穿好还不知道要用多长时间,不禁焦急的头顶冒火。
于是把弟弟穿戴整齐了以后,妈妈总是一把把我拉过来,套袖子、塞裤腿,穿袜子,三下五除二就穿好了。
这样大家就可以同时吃早饭,然后各自奔赴各自该去的地方,该干嘛干嘛了。
皆大欢喜。
一年四季,只有穿单衣单裤的夏季不用妈妈给我穿。
自从生病以后,不管任何季节,穿衣都是妈妈帮我。
随着我的手臂僵硬严重,既不能抬高,也不能向后扭动,穿前面开口的上衣很困难。妈妈拿着我的衣服想了半天,决定给我“套”。
怎么“套”?
就是把前襟上的几个扣子都扣好,给我把两个手臂先穿进袖子里,然后把身子的部分像套头衫一样套到脑袋上拉下来。
这样的穿衣法在夏天穿单薄的衣服还好,到了秋冬,棉衣、秋衣加上外套,笨重、厚,穿起来别提多费劲了。
妈妈经常是一头的汗。
80年代末90年代初,服装款式花样不多,大都是对开襟,偶尔有的套头衫有大都是成人的尺寸,没有适合我穿的。
没办法,妈妈干脆自己动手织毛衣。
她一边上班一边做家务之余,利用所剩不多的一点点休息时间,为我织了好几件套头毛线衣,解决了我穿衣难的问题。
因为关节生病后影响了身体发育,我的个子基本上没有再长高,那些毛线衣一穿就是二十几年。
穿好了衣服,洗脸刷牙后,还要洗洗手。
因为手指关节发病,稍微一动就钻心剧痛,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能洗手。
古交是一个矿区,煤多灰尘多。
几个月的时间不洗,我的手就黑得像非洲人一样了。
院子里的孩子来我家玩,我怕被他们看到自己的“黑爪爪”,总是害羞地把手藏在衣服底下。
看着手越来越黑,遮遮掩掩不是办法,我开始一天到晚想怎么做就能把这双黑手藏得完美无缺。
看电视给了我灵感,戴手套吧!
警察叔叔的白手套和外国电视剧里的女士那样的黑色蕾丝手套,哪个好呢?
白手套帅气,黑色蕾丝的神秘华丽!
都很好看啊!
究竟选哪个好呢?
哎呀呀……你看我东想西想,就是没想如果自己的手能能戴手套,也就能用水洗干净了啊。
由此可见,我是个多么会用胡思乱想来转移病痛的孩子。
好不容易,几个月的剧痛期熬过去,我终于可以洗手了。不过洗手的过程不能叫“洗”,根本是活剥皮!
因为积累了太久手上的黑脏有厚厚一层,已经不能用香皂搓洗得掉了。要先在热水里泡啊泡,等把脏皮的边边角角泡了起来,搓一搓之后,可以一大片一大片的剥下来——阅读这段大家不要吃饭,怪恶心的。
洗漱完毕,接下来就该吃饭了。
人活着,吃饭是大事,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生病后虽然手很痛,但为了不给既忙于工作又得操持家务的妈妈添麻烦,我一直坚持自己用勺子吃饭。可随着手肘关节渐渐僵硬后,我拿着勺子的手离嘴越来越远。
最后手和嘴的距离定格在了一尺的范围外——饭勺放不到嘴边了!
这样一来,不能自己吃饭了。
本来就很辛苦的妈妈,又多了一项工作——每次做了饭以后自己不去吃,先端着一碗来给我喂饭。
看着妈妈每次喂我吃了饭,她自己的饭已经冷冰冰了,还得重新热一次才能吃。
偶尔妈妈觉得饭还有点温度,图省事儿把饭将就着吃了。结果搞得胃疼起来。
我很难过。
怎么办?
就这样一直让妈妈喂下去吗?
不能这样,遇到困难就要解决困难。在我努力思考着怎么办时,忽然想到了咱们国家伟大的发明——筷子。
说起来同样惭愧,没生病之前我不会用筷子。
从小到大,我的手都抓不好那两根小棍子,无法用它夹起饭菜放进嘴里。吃饭时不管米面还是菜,都只能用勺子舀着吃。
每次吃饭,看姐姐和爸妈,甚至比我小的弟弟都能灵活地运用筷子吃着饭菜,我心里都是满满的羡慕和疑惑。
看人家用的多好,我怎么就是学不会呢?
那时候,好像能用筷子就意味着走近了大人的世界。而我一直学不会,这对一个渴望长大的小孩子来说是很郁闷的事。
生病后就更加认定这辈子与筷子无缘了。
被逼无奈到了极点的时刻,忽然就福至心灵,找到了筷子的用法。
我要用筷子和勺子绑一起,做一个长长的饭勺!
于是我赶紧把这个想法告诉爸爸,爸爸是个行动派,感觉我的主意有道理,便找了一根筷子用铁丝绑在勺子柄上,合在一起长度正好一尺有余。
就这样,一只加长版的饭勺诞生了。
我赶紧拿来试了试,果然能自己吃饭啦!
解决难题的成就感让人很快乐呢。
我一向是个慢吞吞的孩子,吃饭也是如此。
在妈妈喂饭时,为了让有胃病的妈妈能在饭菜还热乎着的时候吃上饭,我只想尽快吃完自己的饭菜,总是顾不上细细咀嚼就急急忙忙吞咽下肚。
每次吃饭都食不知味。
现在自己用上加长了的饭勺子,虽然吃起来很慢,却可以一勺一勺,细细品味饭和菜的味道。
虽然因为躺着吃,手拿长饭勺又不稳当,一顿饭吃下来,会撒在脖子里许多饭粒和菜菜。
妈妈姐姐一边帮我捡饭粒儿,一边总是笑着说我是在种地。
嗯,种地就种地吧!
至少我可以自己吃饭,不用麻烦妈妈了!
穿得暖了,也吃得饱了,人就要发困了。发困当然要有个房子,好躺在里面美美的睡上一觉啦。
说说我的住吧。
十四岁前我家住在古交二中的平房宿舍里。
平房有好有坏。
好处是开门就有一个小小的院子,虽然我瘫痪在床,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树的四季变化。
冬日的枯枝换上春日的新绿,到了夏天是浓浓的墨绿树荫,秋天飘飞的黄叶。
邻居匆匆经过的身影,孩子们近在咫尺的欢声笑语。
坏处是冬天没有暖气,得烧煤炉取暖。
万一烟筒烂了一点,烟被室外的大风吹的逆流到家里,如果家里正巧就我一个不能动的在家,就要在烟雾弥漫中慌张不安地祈祷家人快回来救命。
不然我就成熏肉了!
而到了夏天,因为是平房,人进出方便的同时,蚊子也进出方便。为了不成为蚊子的“满汉全席”,得在床上支蚊帐。
那时的蚊帐不如现在的精致巧妙,我家的第一批蚊帐是妈妈用大块的纱布自己做的,是个很厚实的白色帐篷一样。
每天晚上睡觉前,要在蚊帐里搜寻蚊子的踪迹。
可往往小心仔细了,还是免不了蚊子潜伏进去,在你睡得无力反抗的时刻,来个夜半偷袭。
而且,住在平房里的,还不止是人类哦。
有老鼠,还有各种虫子,比如蚰蜒、蜘蛛之类。虫子们跑出来,从小受不了多足生物的我,面对这些只能有一个反应。
那就是。
大声尖叫。
可是一般女孩子害怕的老鼠,我却不怕。
住在平房的岁月里,有过很多次和老鼠面对面的机会。
记得一个下午,妈妈爸爸姐姐弟弟都不在家,我在床上看小说,家里安静极了。
忽然,眼睛的余光瞟到一只灰白色的小老鼠不知从何出溜了出来,在房子里闲逛。
我淘气起来,捏着嗓子学猫叫。
听到喵喵的声音,小老鼠吓得心惊胆战,飞快地跑掉了。
我抚书大笑。
可是,也有我被老鼠欺负的时候。
那时我在睡一张单人床上,头顶处堆积着我的画板、看的小说,玩具袋子和各种我收集的杂物。
妈妈常常说东西不能这么乱放,说不定老鼠都来做窝了你也不知道。
我不以为然。
一个漆黑的夜里,大家都在睡着,我忽然感觉耳朵被小牙齿轻轻的咬了一下,好像还听到了吱吱的声音。
我惊醒过来,第一反应就想起来妈妈的话,吓得大喊:“救命啊,老鼠咬耳朵了!”
后来,这件事被当成了笑谈。
说完了衣食住,该说行了。
瘫痪的人不能走路,想到一个地方去,唯一的途径就是依靠爸爸妈妈抱了。
从九岁开始,爸爸妈妈就是我的双腿。
我瘫痪几年后搬到了楼房里,几乎与世隔绝了。
三楼的高度,躺在床上所看到的只有一片天空和远处的楼房。人和树不见了。只有学校里的学生的声音,让我会想起外面还有一个精彩的世界。
我把电视机当成了了解世界的窗口。
后来,爸妈决定给我买个轮椅,希望天气好的话推我去外面晒太阳。我很期待这一天,幻想能不能买个电动的轮椅坐着,自己开动着到处玩。
想的是很美。
上世纪90年代,一个电动轮椅动辄几万块,我们家买不起的!
经过商量,爸妈买回来一个普通轮椅。花了八百块,对一把椅子来说,已经感觉很贵很贵了。
可惜,轮椅拿回家来我们才发现这是成年人使用的型号,对身材瘦小的我而言太大了,足够两个我并排而坐。
一个人坐的时候摸左边就够不到右边,摸右边又碰不到左边。
而且关节僵硬,根本不能推动轮椅前进。
因为多年侧躺着看书,我的右侧的背部和臀部压出了厚厚的骨痂。坐起来骨痂硌得背痛屁股痛的,不到半个小时就累了。
最关键的是,坐起来以后,我发现自己拿不了书和画板,既不能画画也不能看书。
在轮椅上无所事事地坐着,对于我就像是惩罚一样难以忍受。
宁可躺在床上,或是绘画,或是看小说。
加上那个轮椅很大很笨重,搬动起来很费力,爸妈两个人一起才能把我放进去。
让爸妈带我和轮椅去外面一次,就意味着她们要忙活好一阵。
太麻烦了……
而且,坐在轮椅里,我的膝盖弯不了。
双腿直挺挺的仿佛指路的路标,翘起直指正前方。一不小心,就撞了东西或者人,感觉非常的不方便。
悲剧!
因此,没使用几次,我就对坐轮椅失望了。
结果,这个价值不菲的轮椅变成了一个摆设。只有必须出门,才无可奈何临时坐一下
平时无人问津的轮椅,像个钢铁鸡肋一样。
几年后,我有幸得到市残联赠送的一辆黑色轮椅,它比我原有的小得多,坐进去虽然还有空间,但不至于歪倒。
可是,最想要的,还是电动轮椅。
尤其是电视里看过的,那种会上下台阶的电动轮椅!
让我在幻想中沉醉一会儿……
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