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奇:猫女(作者 孟锦)

很小的时候就听大人讲过猫女的故事,那些年和她住在一个胡同里,她家养的猫不能用几只来形容,我就加了个群字。不知道她姓什么,也没正经听大人怎么称呼她,又感觉她那么十分喜欢猫,我就称呼她猫太。

猫太个子不太高,脸色腊黄,这些特点熟悉的人都能够接受,唯独她走路的姿态,猫着腰往前弓,嘴巴里在叨叨咕咕,让人感觉好好的人在走猫步,是不是有点那个了。白天见着感觉一般,晚上月亮地下,她的影子拖得长长的,身后不远处再跟着一只半大的猫,警卫员一样,邻居见着她的时候,通常是躲着让她过,那猫见到生人,总是喵喵的叫个不停。

我就记得每回胡同里搬进来新住户的时候,好事的人就喜欢把猫太搬出来讲给她们听,那故事始终让人听起来津津有味。

猫女家的门是蓝色木质的,与众不同的是,在门的右下角有个方形的的洞,那是木匠做门时,猫女特意留出来的。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淌水用的,后来有一回在傍晚的时候看见一只黑色的猫,远远的跃过几个院墙,然后就从这个洞钻进去,我才知道那是猫走的道,从不上锁的门。

猫女无儿无女,养猫差不多是她唯一的嗜好。况且她养的猫不分品种贵贱,毛色好看与否,是猫她就喜欢。不过她家的猫就是没有黄色,她好象忌讳什么。有时看见别人家有黄色的猫,她的眼神不再是那么慈祥,甚至带着恐惧感。人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养的猫,因为那事情已经无从考究了。

猫女不常出门,天微亮的时候,因为是邻居隔着不高的院墙,时常听见猫女咳嗽着,趿拉着鞋出去到脏水的声音,然后又用教训的口吻往屋里撵着什么,时间长了,我知道她是在和猫说话,那是猫,好大的一群

猫女家住人的屋里,房梁上,屋地上,家具光滑的平面上都趴着懒洋洋的猫,好事的邻居粗略统计过,大猫,小猫,老猫,还有星星点点外来的猫,不下二十只。看见猫,她那种深深的发自内心的笑靥几乎把她的脸变成了菱角,有时我感觉和妈妈慈祥的笑容没什么两样,但是在她那深陷的眼眶里,我又隐隐约约觉察到一丝畏惧的神态,让我远远的驻足观望。白天看见她的机会多一些,那是我感觉猫女的面容在阳光下比较和谐。我怕晚上,几乎不敢看猫道,猫女家的猫和猫女一样,也是让人琢磨不透,就是有人把大门打开,接下来再把那个猫道堵死,她家的猫还是认真的围在洞口,直到最后绝望的嚎叫,把堵死的门清理一下,那几只便鱼贯而进。我明白,她家的猫永远是走猫道。还有怕她习惯穿深色的衣服,在胡同里不紧不慢的走路。其实远远的看见她过来,人们几乎从来没有去体会和她擦肩而过的滋味,大不了在哪个蹩脚的地方静候她过去,其实她对那一切已经是木然了,她有小孩子一样的脾气。

她老爱和猫说这样的话"你不说话,我也就不搭理你。"就象是哄小孩子一样。她习惯带猫出去串门,要去的那家不是太远,也就隔三个胡同的距离。那家老人健全,并且儿孙满堂。姓常,大概是那个姓,那家也是后搬来的,好象是小兴安岭的人。他家的木头挺多,院里堆得象小山似的,人们叫它劈柴。那家人总是把炉灶烧得通红,大耳朵水壶总是冒着白色的水蒸气,茶壶的水一直不烫手,俩位老人不间断喝,猫女也喝,她的假牙上挂满了茶锈的味道,回家的时候她就把假牙卸下来,用她那常年不换的牙刷,上下左右,里外细微的地方她都触及到,嘴里还叨叨咕咕"不是什么好东西!"完事以后,改天她还是那个时间出去,老地方,品品常家的那壶茶,聊聊先前的事情,磨盘大的太阳出门的时候刚刚爬上山腰,等那一壶茶已经见底的时候,她也把陈年的又事情翻了一遍。没什么可讲的事情了,她会拍拍屁股,抬腿下炕,然后踮着小脚,嘴里叼着最后一支卷着的旱烟,从院子里长长的回廊走过,经过葡萄架,每到这时,架上就会,扑通!扑通!跳下两只猫,一只黑色的,和一只纯白的,象警卫一样跟在她的后面。通常她把出去的时间掌握挺精确,上班的人基本上都到单位了,就剩下那么零星几个睡懒觉的年轻人,也要在太阳老高的时候才能撕下那块遮光布,然后再翻个身,努力把回胧觉整理一遍,估计接近晌午的时候,才能叮当出去到尿盆,然后在院里的水池里淅沥哗啦往脑袋上,露肉皮的地方拍水。

猫女这时候开始放猫,院里,胡同的土道上,小猫没出过家门,大猫早就从猫道里溜出来。喵喵的叫声,有刚出生不久的小猫稚嫩的欢快的,夹杂大猫不惊异的叫唤。年轻人把脑袋从院墙上探出去

"猫太,遛猫呢?"

"天气好,让它们玩玩,身上快长虱子了。"

"干脆洗个澡,你老一个个抱着,我用水管给它冲。"

"凉着,闹肚子,会传染一片的。"

猫女没答应,年轻人也知趣的把探出去的半个脑袋缩回去。

紧接着他家的院子里响起郑智化的歌曲水手,声音压过猫的叫声,猫女依旧拿个鸡毛掸子站在门口归拢不拘束的小猫。阳光不十分刺眼,猫在院里上下折腾,有点尘土,花是柔和的开,叶子冒着沉甸甸的绿意。

猫女影影绰绰看见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站在庭院拐角的长廊上,米黄的镶着花边的旗袍,罩着散发葵花香味的身体。黝黑正亮的大辫子在在她的后背上一左一右的摆动。太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十分的细腻,柔和。渐渐地,那张脸变成一朵盛开的葵花,猫女又感觉到那是模糊影子。她使劲用那干枯的手指蹭着眼皮,没有什么也没有,近来老是这样,小时候不怎么想妈妈,老了,几乎开始恋母了。人都说老小孩,小小孩,自己仿佛越来越接近了。

在她还不懂事的时候,猫女的母亲就过世了,所以她老感觉记忆模糊。不过有一回挺清晰的,那是她第一次出嫁的时候。猫女嫁过两个男人。

第一个男人是父亲用一个带棚子的毛驴车把她给送过去的,其实挺普通的出嫁方式。

娘家那地方一马平川,极少看见突起的地方。秋后空旷的大地里堆着成堆的秸杆,那的人都编席子,夏天铺在炕上隔热。那天父亲在她的屁股底下垫了两层干净清爽的席子,她知道那也算是嫁妆,等她把席子坐热乎的时候,她就嫁到离家好几十里远的那个屯子。

父亲并不心疼女儿,把女儿送到了,喝完亲家的喜酒,他什么也不说,醉熏熏的,晃悠悠的,没什么安慰的语言。婆家把早已经准备好的礼物包了一个包袱,就势挂在驴车的辕上。猫女只看见父亲的背影,因为她盘腿坐在炕上,她没眼泪,她尽量去想娘,可是怎么也理不出头绪。娘死的早,她没印象,父亲说过,她和娘一样好看。

她拿出自己的包袱,翻出小铜镜,她注意到自己的眼睛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光环,她感觉她的脸蛋红红的,用手一摸还有丝丝烫人的感觉。

她看了一眼她的男人,是婆婆给推进来的。后来的十几年生活,她就跟这个小脸,不爱说话,一身病的男人过了。

"猫太!"

常家的小孙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大门洞里。她的小手不停的拽着猫女的衣角。

"猫太,小花猫挠我。"

看着孩子细腻的手背上,有了两条突起的红道,猫女心疼的直问,

"哪只?是哪只欠揍的猫?"

"那只!"

孩子远远的指正。

猫女眉毛紧皱。

"子不教,母之过。老猫呢?"

"晒太阳呢,那边!"

孩子挺天真的,她歪着脑袋等着猫太用手里的鸡毛掸子,教训大花猫。

猫女不打猫,她有个规定,猫不听话的时候,最好的惩罚就是在吃饭的时候,受惩罚的猫不给虾皮子,让它远远看着,闻着,喵喵的叫,但是不敢抢,立下的规矩。

因为小猫长身体,老猫就得受惩罚,家规,许多年前立下的。

猫女喜欢太阳,红红的,象圆盘的时候。在那种条件下,院子里的土都带着浓浓的香气,地气好,活物都竞相往大长,有时候,猫女看见过黄鼠狼,甚至蛇,她不害怕。她还记得,小时候去大地挖野菜的时候,就遇到过莽蛇,正晒太阳呢,她打扰了它,原因是它呆着的地方有一大堆的野菜,能装满半个篮子。够吃好几天的,她就不放弃。

她大着胆子给它做揖,也怪,野菜到手,蛇竟然没理睬她。看着多半筐的野菜,猫女慢慢从高梁地里往外退,有点颤微微,到了地头,她什么也不顾了,发疯一样往家跑,那晚她发烧,说梦话。躺了几天,脑袋不沉了,下地,她看见货架上,那半筐野菜已经蔫头搭脑,叶子变黄了,父亲说,已经撤水气,不吃就扔了吧。

猫女没说话,父亲磕磕烟袋,站起身来,拎着野菜筐,整个都扔进南院的猪圈里。

猫女不再吃野菜,那年头挺饿,后来实在活不下去了,她和村里叫丫头的女孩子去了关外。

回来的时候父亲就着急把她嫁出去。

猫女吃过猫肉。

是一只黄猫,不知道从哪跑来的。

那时候人已经饿得不行了,家门口那棵榆树刚发嫩牙,大人们就几把就掳下来,填肚子了。没吃的,猫女饿急了,就看天上挂着的太阳,象烤饼,但没口水。舌头有点不翻儿,没劲儿。

那只猫来了,老是趴在石磨上,半眯着眼睛。

不胖,就有一层老皮。猫也饿,也找不到吃的。但它不看太阳,懒散的呆着,父亲说那是只野猫,山上下来的。猫女不信,这方圆几十里都是大平原,最高的地方也就是河套边上那个土包。

那就是从老远的地方来的。

干嘛,等死?不会吧,哪都一样的。

猫女没东西喂它,就拿自己的眼神表示吧。

慈祥,和蔼。她认定,这猫绝对是家猫。

头晚睡觉的时候,猫女还看见那只猫懒洋洋的趴在那,其实它也饿,猫女给过它水喝,它就用舌头舔舔,猫女真希望有条小鱼,那种腥味特浓的,浑身上下沾满水草那种。屯子外面的那条河,早就断了,以前岸边有青苔很滑的,没人敢走那里,现在就不一样,在河床上走几个来回都非常轻松,不经意的时候,有点鹅卵石硌脚的感觉。

晒过的河床已经没有一点水气的味道,远远的从屯子的这边能影影绰绰看见父亲说过的山,猫来的地方。

猫女睡了,有个梦陪伴她,清凉的河水,鱼在河里不停的跳跃。猫女抓了满满一盆,那只猫尽情的吃,塌陷下去的肚皮慢慢鼓起来,瞧那眼神,象孩子。

半夜猫女饿醒了,她趿拉着布鞋摇醒邻屋睡觉的父亲。

"我饿,真的好饿。"

父亲摸着猫女的头

"孩子,明天爸爸带你去山那边姨姥家,听说那边粮食多。"

猫女信了,她盼着天亮。

姨姥家的小姨在外面是念大书的。以前来过猫女家,是本屯的姑奶。

猫女就那么点印象,她男人扛大枪,一人多高,每次回来的时候有好事的小孩子跑前跑后的围着,父亲总是远远的躲着,猫女也不靠前。好象是不常走动的亲戚。

小姨家有大米吃,那是细粮,猫女看见过大户人家上供的时候用得着。小姨穿的衣服也好看,裁剪非常合体。是细纹的洋布,颜色也十分的纯,黑白搭配。

她不梳辫子,齐根的短发,看着小姨的头发,猫女总是习惯拽拽自己粗辫子的发稍。挺可惜的,她心里这么想。小姨和屯里的男女老少说话都慢声细语,猫女听着的时候,感觉象鸟叫的声音。

后来老多的事情发生了,好长的一段时间猫女没看见过小姨。嫁人的第二个年头里,屯外过部队,来过几个挎枪的人找过父亲,好象是给人家抬担架,父亲去了,回来的时候还从一个小布袋里掏出一块银元,猫女问他哪来的,他说是小姨给的。猫女不信,父亲发誓都是真的。

小姨的印象尽管模糊,但是那一块银元,到是提醒父亲还有那个远房的亲戚。

天蒙蒙亮,父亲起来了,猫女能感觉到他软弱无力的下地的声音。木门没关太严实,尽管这样,父亲也用了好大的力气。不知道站在哪里浇了一泡黄尿,然后忿忿不平的絮叨日子好艰难。

猫女在天大亮的时候,她的鼻腔里灌满了,一股特殊的肉的香味,她翻身坐起来,仔细吸了一遍,没错,是从大灶里飘来的。

有一种由心底莫名其妙滋生的力量贯穿她的全身,她渴望那东西能尽快放到她的嘴里,她有过想独吞的想法,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胃不停的提醒她,是抢,是夺,尽快点。她不脸红,那是饿的,实在是饿得不行了。

她猛然间挑开门帘,父亲的脸在大灶的映衬下,通红,没汗珠。他不停的用那发亮的铁铲在大锅里翻炒,猫女把头探过去,是肉,罗列在一起的肉块。

父亲说靠边,一会儿就好。

猫女没干,把手悄然放到锅内的肉块上,那铁铲几乎碰见猫女的指头。

没熟的肉,筋和血丝混淆在一起,搀杂花椒,大料的味道,把肉抓起来,猫女不顾一切放进嘴里。肉被猫女整排的牙齿撕扯着,她的腮边,鬓角,眉毛上,包括那两只彻头彻尾的爪子上,都是那带腥味的肉汁。

父亲的嘴也比手忙。

爷俩饱餐一顿,直到胃里的东西胀得满满的,嗓眼的东西几乎能用手够着,猫女才想问问父亲那肉是何动物身上的,以前没吃过。

父亲没说话,四脚拉岔地躺在炕头上,时不时用手撩着贴肉皮的汗衫使劲的煽忽,肚皮上离肚脐眼近的地方,那黑色的汗毛几乎是立着呆着。

猫女也不在问什么,她收拾洗涮的碗筷。桌上的那堆小骨头,在锅里熬一熬,碰巧能变个美味的汤,她开始琢磨怎么报销这堆骨头。

父亲还是不说话,象是睡了。不过那鼾声听起来不是以往那种洪钟一样的入耳,猫女听着竟然有抽抽答答的响动,象孩子的哭泣,刚开始是细微的,发展到最后父亲把自己的脸倒扣在枕头上,两手不断捶打炕席,有种发疯的感觉。

猫女来不及甩掉手上的水珠,她掰着父亲的肩膀,不断的摇晃,

"爸爸,你醒醒,做梦了。"

父亲的眼睛血红一片。

"杀猫,吃猫肉!"

父亲浑浊的目光里,含着杀气,让猫女一阵颤栗。她扔下父亲,跑到院子里看看磨盘,好大的磨盘清凉一片,哪里还有猫的综迹。

那是野猫,本来是找食的,它不等死,它也不傻,呆在有人家的地方它希望能有存活的机会。不过这回它想错了,一错错到底,现在连小命都搭上了。

猫女无论如何承受不住吃猫肉的事实。

父亲真狠,是活剥的。那猫已经无力气从磨盘自己走下来,父亲那天早上,是一泡尿浇出的灵感,是邪恶的动机,都说猫肉不能吃。他饿,那时他也许在想,与其让猫饿死,还不如趁它活着的时候救两条命。

父亲到拎着猫的尾巴,那猫不挣扎,也不哀求,只是半眯的眼睛里浸泡着无奈的眼泪,父亲剥皮的时候知道它是只母猫。摸着猫腹部两排干瘪的乳头,父亲甚至能猜到它奶过几窝小猫。

父亲没扔猫皮,他把带有油腻的地方露在外面,然后就把它挂在厨房熏黑的过梁上,进出的人没人注意过它,猫女知道,那是猫皮,是只黄猫,她和父亲曾经吃了它的猫肉。

多年以后,父亲得了怪病。

第二个男人倒是让猫女住进了县城,不过那个地方看起来也不算太大,最高的建筑物也就是老百货后院耸起高高的红砖大烟筒。多少年后,县城里的建筑物发生着悄然的变化,可是都没有撵上它的高度。平时猫女站在自家的院落里,只需平视就能看见它的大概轮廓,尽管它挡不住白天太阳刺眼的光,可是夜晚月亮总是在它的眉稍上来回晃悠。平日里县城的风沙很大,红砖物体基本上都挂满黄褐色的尘土,让初次进小城的人禁不住揉揉眼睛,就象蒙着薄薄的雾。

二次嫁人的猫女自己到是下了挺大的决心,因为和前一个男人没有生孩子,过日子的时候老是感觉空荡荡的,男人没了,人就象无根的野草,脸庞上不再挂着红潮,眼皮也老是搭拉着,没点生气。吃饭也不应时,她总是胡弄,除非饿急了才对付两口。邻里看着可怜,但是一时又碰不着合适的,这样的日子猫女还算顺当过了几年,六十年代初猫女经人介绍到了这个小县城。那天就照比平时多了一件新的蓝色大褂,至于头发她是整缕整缕的拢到脑后,然后在上面罩上拳头大的头套,怕散开,她又斜插进一根银簪,等一都做完了,她就静静坐在炕上环顾朝夕和她相伴的小屋,她感觉眼角酸酸的。男人是骑车来接她的。

那个家除了男人,还有一个喘气的活物,是只银灰色的小猫。那天一下车看见房沿下晒太阳的懒猫,猫女的胃就不小心痉挛一下,是那年做的病根(看见猫就来病)。

最初的日子,猫女的眼神尽量躲避那只银灰色的小猫,有时候她躺在炕上休息,灰猫就喜欢蹭她的大腿,猫女条件反射似的坐起来,紧紧的把两条腿盘上,手里顺势抄起扫炕的笤帚吓唬不知趣的猫:"躲开,不听话明天就给你送人!"

灰猫吓得退后两步,喵喵的叫着。

男人是煤厂的会计,他就是不下洞,猫女每天都让他多洗几遍手,其实他的手是用来拨拉算盘珠子的,有小山杏哪儿大的珠子,他每天不知道要拨多少遍,当珠子已经磨亮的时候,他鬓角上的白头发也数不清。猫女在家听过他拨拉几回,挺干脆的声音,不拖泥带水。

以前主人吃饭的时候,灰猫就可以在桌子下面趴着等主人不惊异掉下来的米粒吃,那是待遇,只有它才有这样的特殊性。不过现在新来的女主人不喜欢它,没办法它只好在两人吃饭的时候,舔着地下半个碗碴里的猫食,灰猫小点,好象是撒娇的年龄段,它不满意这待遇,边吃边喵喵的叫着,猫女和男人商量,把它送人吧,男人把吃饭的海碗倒扣在桌子上,一句话扔过来,猫女直到后半夜都没睡,男人的话又臭又硬,比毛坑里的石头强不多少。那意思猫女和灰猫是同等待遇,弦外之音,他没老婆还可以搂猫睡,天杀的我怎么嫁这样的男人,为了猫,他原形毕露了。

很快猫女开始怀念以前的男人,不过和土里的人私下里讲话,还只有清明的时候。

煤厂离家好远,男人回家的次数不算太多,通常他还兼门卫。猫女又开始自己做饭自己吃,当男人不在家的时候。不过每回她能给灰猫的饭碗里添点剩饭,他怕男人说她胖了,猫瘦了,无聊的时候她把猫的四个爪子绑上,然后把它放在称体重,不多一两。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的道理,猫女的病恰恰是在男人不在家的时候来的,那天晚上猫女照旧早早划上门栓,没点灯她就合衣躺下了,谁知半夜里肚子隐隐约约疼,她吃了正痛片想挺到天亮,不管用,伴随痛感,她又开始一遍遍呕吐,她想叫邻居,但是已经没有能力拨动那门栓,以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猫女是在第三天醒来的,不过不是在家里,是在县医院,她得了肠结石,做手术了。白天邻居王婶替猫女的男人照看她,等猫女能进食的时候,王婶告诉她一个秘密,猫女的命是你家的小灰猫捡回来的,就是在你发病的时候,那猫在咱俩家的院墙上,使劲嚎,让半夜三更左邻右舍听着慎人,王婶几次用烧火的木棍吓它,都不管用,而且到最后就象小老虎一样和她较量,没办法的办法,才琢磨猫闹这么凶你怎么没动静,拍门你不答应,后来从院墙进去的,等你好了回家看看我男人踩坏你家好几片瓦呢!

王婶拍着大腿,吐沫星子乱飞讲述着,听得猫女流露淡淡苦笑,看来她回家要敬个猫神,因为这辈子,两只猫都救了它的命,一只是黄猫,一只是灰猫。

十多年后,我从胡同里走出来到外面念书的时候,每回接到母亲的家书,我都顺便提到猫太,孩时的记忆是难以泯灭的。母亲先前告诉我,猫太步履越来越蹒跚了,背弯的幅度几乎看太阳都费劲了,后来在一封信里专门告诉了她的归宿,是一个远房的侄孙儿把她接去养老了。

人老对其它的事情也就漠不关心了,那群猫,基本上送了人,不过猫太还是比较关心那只灰猫,它也老了,没人领养。好说歹说,城边有一家人说可以养一段时间。灰猫不在那家呆着,它在猫太离开的日子常常跑回来,整夜在猫太家的小院子里嚎叫,人们开始厌烦它。

一个外乡人把它抓住放进面袋子里,搭坐出城的车,在一个没有人家的地方把它放生了。那只灰猫再也没回来,我总怀疑它变成了一只野猫,白天在野外觅食,夜晚依旧干嚎,那凄凉的叫声,惊醒我一个又一个的梦境,我失眠了。

    大洲点评:娓娓动听的流畅文字,讲述着一个普通人漫长而奇特的一生,从始至终,悬念丛生着,更不用说那独异的一生所揭示的奇特的生命现象所给予人的对生命本质的形而上的深深思考了。作者很会讲故事,用一种特别的语调,将读者带入遥远的时空中,感受着别一样的历史沧桑感,深味着生命的困惑与无奈,更有着对女性命运的深深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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