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志方 | 大牛
江都 丁志方
丁志方先生：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曾在海军部队服役，转业后在江都多个部门任职。爱好文字，常有短文散见报刊，有散文集《暮色炊烟》。
大牛比我大几岁，是多年的好邻居。我们家老房子出手之前，他一有空就过来串门，最多的是端着饭碗过来，他很健壮也很朴实，脸庞黑黑的，跟人说话总是憨憨的在笑。听说，他小时候得过大脑炎，留下了一点后遗症，但不碍事，农村的那些力气活儿，别人能干的他都能干，而且干得比别人好。在我的印象中，他就是一头老黄牛，一天到晚不是在弓着腰推车子就是在斜着肩挑担子。
由于受大脑炎的影响，小时候的大牛很搞笑。有一次她妈妈叫他到西头的供销点上打酱油，一路上他一直念叨着“打酱油、打酱油”，可是打了三次，都是空手而归。第一次，路上遇到一个小沟坎，他“哎嗨”一声，用力一跃，沟坎跨过去了，要办的事却想不起来了。回家问过妈妈，继续再去，走到半路上撒了一泡尿，又不知道要去干什么了。第三次再去的时候，嘴里还是不停地念叨着“打酱油、打酱油”，谁知途中遇到几个人吵架，他停下来看了一会儿热闹，等他回过神来，打酱油的事又忘得干干净净。
夏天的傍晚，他喜欢到我们家门口乘凉，我们弟兄几个下棋，他站在后面看得比谁都认真。有一次，他突然结结巴巴地说：“像、像、像，像这个我也会。”
“好的，我们来一把？”说着，老二就让他坐下来一起玩。
“你先走。”
“你先走。”他和老二谦让了一下，不假思索地把“象”往前一拱，这算是开棋吗？看得在场的人个个捧腹大笑。
大牛在家排行老大，尽管有一点智障，父亲退休时，还是优先让他去接班。他父亲原先在芜湖一家厂皮鞋工作，这芜湖他小时候大概也去过，要出去当工人了，那些日子，他整天把喜悦挂在脸上。走的前一天，我到他家去看他，他一头大汗，正在房门口摆弄着几张小凳子，矮的在前，高的在后，整得跟楼梯一样。我问他这是干什么。他乐哈哈地跟我说：“准备上火车啊！”说着，就背起背包，提着行李，往凳子上爬，一趟又一趟，上上下下，乐不可支。我有点忍俊不住，他却很认真地说：“你笑什么？不先试试，火车到了，背着这些东西，爬不上去怎么办？”
谁知道，到了芜湖没有多长时间他又回来了，而且还坚决不肯再去。问他为什么，他的回答让人哭笑不得，他说：“芜湖有什么好的？都是水泥地，碗掉下来就打破了，家里多好啊，烂泥地，掉到地下也不要紧。芜湖这鬼地方，老是打碗，再好我也不去了。”说不去就不去，犟脾气上来了，谁说也没有用。
没有多久，厂里只好给他办了内退。不上班了，还拿一份劳保，村里人都羡慕他，他自己却显得很平静，还是像老黄牛一样，天天给人家打零工，推灰，推土，挑水，挑粪，有什么干什么。他帮人家做事，从不偷懒也不计较报酬，应该做的都会做得漂漂亮亮。我们家门口有一大块自留地，妈妈一个人忙不过来，他经常过来帮忙，浇水施肥，刨地收割，从来不收一分钱。
或许是好人有好报，憨厚、老实的大牛，却生了个聪明的儿子，这儿子大学毕业后，留在西安一所高校工作，还娶了个学校领导的千金。小夫妻很孝顺，一直想把老两口接过去一起住，但大牛不肯去享清福，就想守着老太婆，在村里兜兜转转，消磨时光。
多年没有见到大牛了，今年春节后我回到村里，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差一点没有认出来，他倚在墙上晒太阳，上身重重地偏向一边，看上去就像一把竖起来的弓。他看到我很高兴，赶紧过来拉着我的手，和往日一样，憨憨地在笑，而我看到他却有点想哭。
“羸羸老牯牛，默默数春秋。”岁月是一把无情的刀啊，大牛老了，真的该好好歇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