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名家评诗】2021第十四期(总0046期)
【名家评大风歌诗友会2021第十四期作品】
游吕梁迷马村
崔新建(徐州)
湖上鹭欢飞,波清鲫鲤肥,
桃花迷访客,舞蝶醉春晖。
郞晓梅评:小诗写春日游冶,整体畅达清新有画面,颇为可爱。然而读来尚觉不够劲道,于是借来与其结构相近且同为春光主题的杜甫《绝句》比对,以吹毛求疵。其诗云:“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这两首诗看起来似乎都是四句写四个景物,四句平列,互不关联,四句集结一体之后,共同为主题服务。然而从逻辑上看,杜诗是按照由远及近、从宏观到微观的顺序展开的,就好比电视画面,先表现远景江山,其后出中景春风中的花草野甸,再到近景燕子,最后特写鸳鸯,如是四句顺序衔接严密不能调换。崔诗前两句有从湖上到水中的空间顺序,但是三四句稍显松散,不考虑韵脚可以调换。此其一。再有,杜诗四句没有交叉重叠。崔诗一句写“湖”,二句写“波”,湖与波近,有诗思未能宕开之感。又,三句言“迷”,四句言“醉”,近义词对举,有词语供不应求之感。崔诗根本败于“迷醉”二字,杜诗四句两两对仗,崔诗三四句对仗,倘从对仗看,“迷”“醉”则有合掌之嫌;何况“迷”“醉”务虚,有今人旧体通病。对照杜诗三四句同位字,其一“飞”一“睡”,皆具体务实,且一动一静,相互映衬,入画,且得趣。其三,杜诗题为《绝句》,意在写其日常居处春光,诗无不可。崔诗题为《游吕梁迷马村》,意在写所游之地吕梁迷马村,而所写可放之四海,未见特色,令读来若有所失。
湖边夜坐有感
李彬(徐州)
水静华灯落,山空寂夜潜。
满天星作子,任我试飞尖。
注:飞、尖是围棋手法。
郎晓梅评:将星比棋子,又似时见流星,星因我动,宇宙之间但剩一天作棋盘与我一安坐之人。于阔大苍黑的背景之下,诗人写其与自然的对弈,表现着其对自然客体与我的主观主体的独特认知,形象清冷、孤寂、倔强、自信,见襟气,见性情。诗之两失:一则,“水静华灯落”因有“水静”二字而生歧义,不知是华灯光影落照于水面,还是华灯已然关闭谓之“落”。倘为前者,灯下无星,华灯犹在,难衬夜深星朗;倘为后者,则“落”字可厌。而欲写“星”,何必令“灯”夺其辉。诚为牙痒之败笔。再则,用韵陡峭,令读来不适。《随园诗话》说,好诗用好韵,或也绝对,但“李、杜大家,不用僻韵”,确有其理。
陌上
宋善岭(徐州)
一片葱茏一片黄,未斜暖日照方塘。
谁家大嫂田头站,不赏红花赏绿秧。
郎晓梅评:读此诗忽忆得《随园诗话》中所录桐城公《田园杂兴》中诗云:“作苦最怜田妇,布衣椎髻无华。磕饷并携稚子,采桑不摘闲花。”因有取有舍,从语义语法以及诗思诗情上看,“采桑不摘闲花”颇与“不赏红花赏绿秧”近。但因身份有别,桐城公诗出其悲悯同情,意在写苦,是居高临下的俯瞰视角;宋公诗则用平等视角写陌上闲适所见,旨在写趣,是欣赏的眼光。用语方面,桐城公诗更书卷气,宋公诗更口语化。因此桐城公诗其悲悯也淡远,宋公诗其愉悦也亲民。而依我不揣浅陋之见,宋公诗所用颜色词过多,且“葱茏”与“黄”句中自对疑似秋田,“绿秧”又疑似春夏之田,所以起句可酌。
题农妇打工照
蒋继辉 (徐州)
左拎提兜右抱娃,高高山货篓如崖。
抬头欲望眼前路,一串汗珠眉外斜。
郎晓梅评:诗如画匠就纸,一句画出左手,然后转至右手,见两手充盈,为一因;二句画见后背篓满货高,为一因;三句欲转,出抬头之状;四句顺势出眉外汗珠特写,为果。此诗丝丝入扣,逻辑关系极为缜密。且毫无冗余之笔,寥寥几下,造形见象,栩栩如生,颇见手段高明。但倘题于照片之上,则此诗但惟描摹未能延展,并不甚适合,所以或许标题可酌。
瞻仰淮海战役烈士英名录
裴萱窗(徐州)
苍松含翠我含情,默念英灵脚步轻。
敬塑心碑天地矗,有名直写到无名。
郎晓梅评:如是主题作品写来容易空号无感,面目可憎,动人者少。我读此诗,一眼瞭去,颇不经意,而忽然却至尾句停驻,一时怆怀难平。有名之牺牲可谓悲壮,无名之牺牲更为悲壮,从有名之录而至于无名之录,诚不知曾经鲜活美好的生命一场战役之间溘然逝去有多少。虽然诗中不可避免地多少带有此类作品高大上的共性特征,但其首尾两句用重字反复之法,尤其是尾句用有名无名反向对立重字成句,举重若轻,诗力直作用于人心痛点,又不可不谓之佳。
春夜
徐晓萍(徐州)
枕上听雷过,试春带雨呻。
秋心悼寒食,恻骨切思人。
检点青襟事,不嫌笑语贫。
比年相匹配,将老哭谁坟?
郎晓梅评:因惜其诗情十分哀痛,所以指出我以为措辞不当处以供参考:1.“呻”字,较少见独用为一句尾字。2.“秋心”不知何来,是说伤痛的心吗?3.“恻”单用以修饰“骨”或恐未稳。4.“切”在此处应为动词,其动词意为“用刀从上往下用力”或“贴近”,两意皆不合其主语“恻骨”也不合其宾语“思人”。5.“检点”联合结构,“不嫌”状中结构,“事”名词,“贫”形容词,上下两句对仗或嫌不工。6.用“悼”字疑有怀逝人,“比年相匹配”不知何意,“将老哭谁坟?”用问号表示疑问是说老了不知道去哭谁的坟吗?表意不清晰,很是费解。
鹧鸪天·蒸藤花
范洪玲(徐州)
淡紫藤花诱口涎,巧姑撷采治佳筵。半瓢面粉鲜花和,双屜蒸笼快火燃。 调料撒,辣椒研,蒜苗细切味增鲜。闻香贪啖三盘整,做个蓬莱饕餮仙。
郎晓梅评:食谱词,材料、工序较为详尽,读之似可得操作之法。如是将地方食谱尽数写来留存,作为供予异地或未来相关人士解读研究本土斯时饮食风俗的材料,或许也是好玩有趣且特别且有用处的事。闻听我身边有诗人曾已出过此类诗集。然而我突然想起宋朝权威吃货苏轼的《猪肉颂》来,其诗云:“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许是性别及身处之境遇有别,比较之下《蒸藤花》平心静气以写美食作法为主,《猪肉颂》则借写猪肉食法写其被贬黄州其间的自在状态和放旷性情,所以《猪肉颂》尽管人称打油,却异常动人。袁行霈《唐诗风神》说:“诗是人之性情的艺术表现。所谓性情,包括人格、品性、才调、志趣、情感等内心世界的各个方面,诗之性情犹如人之资质。”《沧浪诗话》说:“诗者,吟咏性情也。”诗本无用之事,徒吟咏性情罢了。诗词承载不了许多,倘必施加以其所不能,则摧损伤害,其形容味道难免有所不堪。能出性情,诗才是好诗。《蒸藤花》两处商榷:一是犯题。开篇“淡紫藤花”或可再酌。二是“闻香贪啖三盘整”有“日啖荔枝三百颗”痕迹,或可再酌
【正宫·汉东山】老伴
王传芬(徐州)
农村半世过,清瘦背微驼。白头赛娇娥,爱人也么哥。整日操劳积沉疴。做马骡,吃苦多,乐呵呵。
郎晓梅评:行文语言流畅朴素。“农村半世过”言其生涯。“清瘦背微驼”状其形貌。“白头赛娇娥”句最是可爱,见得作者怜爱之情,和顽皮之态。但“爱人”重题,“也么哥”废墨,五字全部撂荒。“吃苦多,乐呵呵”对比,写其乐观品性。“老伴”的整体轮廓出来了。虽语言风格合乎作者身份,但读来仍觉欠些味道。拿来同为写伴侣的苏轼《殢人娇·赠朝云》挖挖原因:“白发苍颜,正是维摩境界。空方丈、散花何碍。朱唇箸点,更髻鬟生彩。这些个,千生万生只在。 好事心肠,著人情态。閒窗下、敛云凝黛。明朝端午,待学纫兰为佩。寻一首好诗,要书裙带。”词写苏轼被贬惠州之后与甘愿陪同他的侍妾朝云的生活日常。上片写二人样貌心境,下片些许回忆,然后转至眼下,叮嘱她明日端午,要“学纫兰为佩”,并答应她寻一首好诗,给她书写在裙带上。两首作品作者身份不同笔墨不同是自然的,但《老伴》所欠味道或许主要在于细节的抓取上。虽然《老伴》也有关于形貌的细节描写,但生活细节则被作者忽略了。《赠朝云》则不仅在样貌上有诸如“朱唇箸点”“敛云凝黛”等细节点染,而且非常具体地点到端午要做的事情安排,下片所写到的端午要求和“书裙带”两处生活细节,极见朝云和苏轼二人性情气质以及二人恩爱程度。这是《老伴》所欠缺的。说到这里,我们自然而然可以觉察到,《赠朝云》语言主体是描写性和叙述性的,而《老伴》语言基本是评论性的,这也是《老伴》味道不足的一个根源。一般写作中,评论性语言靠相当的文采、超拔的思想以及独特的性情加持,否则难以动人,描写性和叙述性语言则更容易引人进入情境,是更为安全有效的写作形式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