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男人在上海
文/何菲
上海老男人难弄,入眼的女人得有慧心。要有点好看,有点腰身,有点气息,更要懂。
一个懂字,全在里面了。不懂的人,一头雾水。
不过她们大概也不会把老男人太当回事。当年他们风流不羁,无法梳笼,好山好水如过眼云烟;如今看花是花看禅是禅,弱水三千伊人难得,心里月朗风清。有暗涌已深懂控制,有情绪也极会消解,有可进可退的回旋空间,倒不那么有劲了。
他们赏味繁花,可上海如此大,美女嘎西多,约局时,能想到的真就那么几个。换季皮肤敏感心情长草时,想约出来坐坐聊聊最终也只是想想的女人,五根手指之内。
以老男人为主打的聚餐,吃到后来都在开小组讨论会。
三四个一组,从天气说起,时政社会股市黑幕段子床上,最后是大家熟悉心仪的女人,无奈名花有主,结束。这不是我说的,出自美食作家S先生之口。
我认识的老男人大体分三种:一是看上去冷冷的嘴巴坏坏的,实际上心里明镜,做事靠谱。比如W先生有点死腔样子,不大喜欢好好跟人说话,也不大拿正眼瞧人,发条讯息三小时才回。可但凡有托无需多响只需静待结果。后来我才晓得,这属于上海的另一派古早文艺腔调。
第二种,优雅规整,擅长权衡,追求利益最大化。有个向外探寻的面孔藏在暗处,不断隐密制造想法,这些想法是他们成长的保姆和灵魂的滋养,属于以德唬人型。
再一种是生活型大师。阅历、游历、博学加之世态人情,使其形成自然而精准的审时度势和圆润挥洒。一定距离内,如春风拂面。再一靠近,就扑朔迷离了。
老男人也有可笑之处。有个段子,王家卫让演员翻译 I love you,演员直译成“我爱你”。墨镜王说,怎么可以这样讲,应该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坐过摩托车了,也很久未试过这么接近一个人了,虽然我知道这条路不是很远。我知道不久我就会下车。可是,这一分钟,我觉得好暖。”鸡皮疙瘩一身。
可见老男人虽能一眼识出谁是那个可以让他身心超拔的人,可捣鼓爱情,认真的爱情,真的有点笨拙过时了。
要么冗长沉闷的前戏却始终不达要害,要么油腻突兀肉夹气的直奔主题。清流的很少。话又说回来,分寸刚刚好的人,也一定是比较难弄、耐嚼的。
他们明了,每次执著只是对人生一小段奢靡乐趣的贪恋。无限风光和一败涂地都曾在他们身边上演过,承受这些本身就是不可多得的体验。还能有什么呢?最后除了空,只剩下了一点点倦。
最终他们的不了情依旧是一方水土的江南女人,论色品未必卓越,然而却是慧心、沉着且不与人为难的,是深谙暗示和留白的,有一种骨子里的风情与刚强。
上海老男人山青水绿,对太太普遍很好,或多或少也有些畏惧,勤做家务,钱不少赚,对家庭的贡献不小。
在职业之外,他们还玩书画、古琴、自驾游、健身、宋瓷、漆器、金石印章、老家具、老唱片、古玉、沉香、拓片、雪茄、评弹、昆曲、京剧、瑜伽……他们日常总得玩一两样啥,因为他们中大多数人是被现实羁绊的理想主义者,又是被理想催生的现实主义者。
他们普遍喜欢旧物,迷恋拥有最高审美情趣的宋代,嘴边念念的却多是谦虚和自嘲。我最新的屏保是上海老男人收藏的金佛造像,名曰彼岸。
他们要么不送礼物,送的东西都是体积不大,但别致、有说法且拿得出手的。
他们不喜欢豁胖,不爱往大里吹,在工作状态之外不太聊工作。说大话空话在上海人眼中是很容易被识破继而被看轻的。他们嘴上说自己,总是自嘲与自谦,不过他们也希望别人知道,自己是很有能力的。
他们褪去了青稚气、夹生气,熟香袅袅。说话不再满,做事不浮躁,不会囫囵吞枣,也不会有不该有的期待。
与他们相处,总觉得生活有分量却也不沉重,无路可逃,没有侥幸,却也不失希望。他们的味道像善酿黄酒般甜鲜酸咸搞不清爽,然而破解了密码却也很容易收道。他们让人知道,好与坏只不过是一体两面。
他们吃茶,饮酒,品香,做饭,做事业,说故事,温润如玉,不再棱枝棱角。走过人生的半途长路,他们的现实永远比想象精彩离奇得多。老男人在上海,算得上是一道迷人风景。
何菲,专栏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二级音乐编辑。擅以凝练流丽的笔触写城市文化、两性情感、行旅美食等。代表作《上海情丝》《上海熟女》《上海蓝颜》《酸男辣女》《快乐离婚》《暗燃的可能性》等十本,多次荣登畅销书排行榜。作品多次获奖、被广泛转载并收录进各类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