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之源（四）：为什么法国这个欧洲霸主始终竞争不过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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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法兰西王室的稳定继承权，你从英法百年战争就能看出，法兰西国王宁可让表兄弟瓦卢瓦家族取代卡佩家族，因为他们有男性继承人，也不让自己的直系女儿继承。
瓦卢瓦王室
因为英国国王有娶法国公主的传统，如果女性可以继承王位，就等于英国国王可以继承法兰西王位了。
而英国人则强调，公主的继承权虽然比王子低了一级，但始终都享有王位的继承权。
于是引发了英法百年战争。
但是法国也因此形成了凝结核，不容易发生王统断绝所造成的继承权纠纷。
在中世纪的欧洲，继承权纠纷就是最重要的国际矛盾。
如果一个邦国没有继承权纠纷，那肯定比其他经常发生继承权纠纷的邦国有外交优势，也更容易形成凝结核。
而那些经常王统断绝的小邦就容易变成碎片，然后被邻国吞并。
中世纪的欧洲就像是一连串的碎片，这些碎片被几个中心吸引拼凑起来，法兰西就是这几个中心之一。
在法兰西的扩张过程中，各领主起到的作用是司法性的，而不是财政性和立法性。
因为早期卡佩家族就得到了资产阶级和教会的支持，就不像是英国国王迫切地需要贵族们给他捐款，因此法兰西王室对下级诸侯的依赖性很小。
法国王室甚至还能从资产阶级为他筹集的税金中，拿出钱来贿赂各个领主。
像我们上一篇说的萨力克法典之所以能够通过，就是因为国王得到了教会和资产阶级的支持，腓力五世用这些钱去贿赂各路领主，让各大诸侯们支持他。
如果在英国，是肯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国王不但拿不出钱收买领主，反而还会要这些领主出一笔钱去支持他的军费开支。
钱肯定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英国国王找领主要钱的结果，就是形成了规范化的国会体制，让国王更依赖国会。
而法兰西国王从资产阶级身上捞钱，就使法国议会的作用变得不是那么重要。
反正国王肯定是要捞钱的，如果英国不允许像法国国王那样横征暴敛自己去捞钱，国王就没有钱，没有钱就只能通过国会找诸侯们要钱，关键是是通过那种方式把钱给他。
或者就像法国，通过收资产阶级的保护费自己去搞钱，各路诸侯知道搞到钱会分一部分给自己，而且国王搞钱也只是在自己的领地搞，那诸侯们就无所谓国王去横征暴敛。
但这样做的代价，就是虽然在经济上得到了好处，但是政治上就吃亏了，国王就不用去依赖这些诸侯。
而英格兰不允许国王自己去横征暴敛，而是通过召开国会，用正规的方法给国王凑一笔钱，这样钱花在什么地方，如何花，领主们就有话语权。
这样虽然英国贵族们在经济上吃亏，但政治上就有优势。
英国贵族们自掏腰包给国王，但是也获得了在国会对国王发号施令的地位。
而法兰西贵族，拿了国王的钱，所以权力就永远无法和英国国会相比了。
三级会议
同时英国国会这种摊钱的方法，就是全国的领主和国王一起商量，大家都要出钱，总体上也会比较公平。
虽然说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公平，但各方通过类似自由市场讨价还价的机制，肯定不会出现特别不公平的情况。
而法兰西，在自己的领地搞钱的时候，就会更加的竭泽而渔。
法兰西国王想要一笔钱，这笔钱肯定就落在巴黎商人头上了，那么诺曼底和布列塔尼这些地方不属于王室的直辖领地，那这笔钱就不会落到他们的头上。
所以法兰西直辖领地下的臣民，肯定就比诺曼底和布列塔尼的臣民更惨一些，也正因为如此，法兰西国王的权力相比于其他领主也更大了。
英王爱德华一世主持议会
而英格兰王国，就没有这种不平衡，大家的负担基本是均衡的，到了国会大家讨价还价，总会达到一种大家都比较认可的平衡点。
而法国各地的负担十分不均衡，在法兰西王国的直属领地，是国王权力最大、税收最多，人民生活最惨的地方。
而越是法兰西王国的外围，人民的生活就越好，领主们反而没什么钱。
领主们没钱，就意味着国王很容易把自己的势力范围向外扩张，而老百姓不愿意让法兰西王室的势力向外扩张，就只能把自己的资本送到国外，特别是英国。
到了路易十四的时期，越靠近国王你就越穷，越靠近外围像是里昂这些地方就越富裕，这个现象在腓力四世时期就已经出现了。
从腓力四世消灭圣殿骑士团这件事你就能看出来，这也是法兰西王国的转折点。
圣殿骑士团，也是欧洲中世纪的自治法团，尽管总部在巴黎，但是并不属于法兰西国王的城民，和教会一样，与法兰西王室属于平行机构，有自己的管理系统。
这个特许权来自于教会，而并不来自国王。
圣殿骑士团是十字军，所以需要打仗，打仗就要凑军饷，于是就要做生意和搞金融，所以的圣殿骑士团的地位就像是华尔街，是不受任何君主管辖的一个独立机构。
因为不受国王控制，所以信誉特别好，如果国王可以找他要钱，那么信誉肯定就不行了。
腓力四世和教廷合谋，就像打土豪分田地一样，打倒了圣殿骑士团，发一大笔财
这就等于美国总统没收了华尔街的财产，但正因为如此，之后的金融中心肯定就不在巴黎了。
圣殿骑士团一倒，金融中心就转向了佛兰德和伦巴第，因为这些地方没有一个强大的国王打他们的土豪，分他们的田地，所以资本家认为比较安全，就把资本转移过去了。
香槟也是如此，在香槟伯爵的统治下，因为香槟伯爵搞钱的本事不行，所以商人都愿意来做生意。
而并入法兰西王室之后，因为法国国王捞钱的本事超越群雄，于是商人们就不愿意来了。
因为塞纳河商路是法国王室重要的收入来源，香槟集市的没落之后，法兰西王室也随之衰弱了。
在英法百年战争之前，欧洲主要的贸易路线就已经不在塞纳河商路了。
所以之后法国永远也斗不过英国，就是这个原因，因为欧洲资本中心已经不在法国了，法兰西王室从一开始就走了一条反资本主义路径。
中世纪晚期贸易图
但如果法国不走反资本主义路线，在捞钱这方面特别出众，那法国可能也没办法压倒各路诸侯，之后法国大革命也不会发生，也就没有现在法国的版图了。
法国反资本主义路径一个明显的标志就是法兰西财政署的出现，法兰西财政署在中世纪欧洲是一个极端的异类。
中世纪的君主除了自己领地上的收入之外是没有其他的收入的，如果需要钱办事，就要像英国国王召开国会，把各个领主召集起来，每个人出点“捐助”。
捐助的意思就是额外的补助，它不像是税收，而是国王为了办一件特殊的事情，临时找大家要一次补助。
办完这件事，就不能再收了，如果想办另一件事，就需要另行协商。
但是法兰西财政署，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财政署意味着国王可以获得公共性质的收入。
于是产生了公共收入、公共财产、私人财产的概念区分。
“公共收入”和现代“国家”的概念都是产生于法兰西，封建主义下是没有公共的概念的，国王的收入就是来自于国王的私人领地。
诸侯们即便名义上是国王的附庸，但附庸不属于国王，附庸也是靠自己的收入。
市民当然也是依靠自己的财产，所有的财产都是私有的，没有公共财政的概念。
公共财政收入，就是来自于法兰西财政署，有了公共财政，才有了国家的概念，然后有了公共权力和私人权利的的概念，然后有了常备军和近代国家，这一切都是源自于法兰西财政署的出现。
法兰西财政署
因为法兰西各诸侯得到了国王的贿赂，允许了国王在自己领地上征收非封建性的收入。
这些收入首先是间接税，像是盐税，然后是所得税。
封建主义下，是没有所得税的概念的，所得税意味着什么呢？
国王对你征所得税就是说，他对于你挣了多少钱，拥有多少钱都一清二楚。
对于封建主义和早期资本主义来说，这是一个极其荒谬的概念。
在中世纪中期的技术条件下，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国王怎么能知道我赚了多少钱呢？我自己都不一定清楚。
我既不是公爵也不是伯爵，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巴黎商人，平日卖些手工艺品谋生，然后国王告诉我，你今年赚了多少钱，该缴多少税，你说他的感觉是什么？
而且这种事居然能够施行下去，因此你就能看出，在中世纪哪种非常松散的社会组织程度和控制能力，法兰西国王有多么专横了。
大革命前夕的讽刺画
所得税之后被翻译成了“人头税”，实际上这两者还是有很大的区分的。
所谓的人头税，是后来法国大革命爆发的主要原因之一，这个词没有被说成“所得税”，而是“人头税”，而是因为大家都是喜欢“所得税”的。
所得税可以减少贫富差距，让富人多交，穷人少交，抑制通过膨胀，增加国家税收，可以发挥二次分配的作用，总之非常符合左派改革家的喜好。
人头税是邪恶的，是封建的法兰西国王征收的，所以是万恶和反动的，而所得税罗斯福和社会民主党征收的，所以是民主和进步的。
那么为了政治正确的原因，我们不把它称为所得税，而是人头税，于是大家都被忽悠过去了。
其实，人头税就是所得税，两者是一码事。
不论所得税还是人头税，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收了你多少税，而是国王可以直接对所有人直接施行控制。
中世纪为什么自由，就是因为有很多的的自治团体，国王不能直接统治臣民，而必须通过领主，公侯伯子男一层一层间接统治人民。
资本主义就是脱胎于封建主义，只是封建主义的主体是贵族，资本主义的主体是公民。
两者之间的区别，就是封建主义下公民的财产不如贵族的特权受到保护得多，同时简化了封建主义下复杂的统治关系。
但同样，国王是不能直接管理臣民的，公司管理公司的财产，家庭管理家庭的财产，国王能够管的地方很少。
绝对君主之所以很可怕，就是你的收入或是生活上的一切，都被国王管控了，只要国王想收拾你，拿你的钱，你根本无法法抗。
法兰西国王能够执行所得税，就标志着法国国王已经已经获得了破坏封建传统的巨大权力，他用不用是另一回事，但反正他有了这个能力了。
他不使用，那就是社会民主党，如果使用的话，就是布尔什维克。
大家都觉得社会民主党是好人，布尔什维克是坏人，但实际上社会民主党就是温和的布尔什维克。
他理论上要求的权力和布尔什维克没什么区别，只是出于意识形态或实际中的障碍，不敢或不能使用这些权力而已。
法兰西国王获得了所得税的权力，就意味着他未来肯定会成为绝对君主。
但是出于习惯和限制不能做拿破仑，但总有一天这种宪法理论一定会出现拿破仑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美男子”腓力四世
当然这个过程是很漫长的，从腓力四世到路易十四再到拿破仑，有几百年这么长。
还需要把封建传统王室整个铲平，让一个平民出身的僭主接管国家政权，之后才能实现腓力四世时代建立的财政署所预示的一些。
由此开始，未来的绝对君主国，就可以看出端倪了。
一开始，法兰西财政署只是一个很小的机构，征得税也是不多的，只占王室收入的一小部分，因此大家都不太重视。
但随着国家开支不断增长，税收涨了几百倍，成为了王室的主要收入。
英国国王亨利八世就对此非常羡慕，说，英格兰王国的人口是法国的四分之一，但王室收入还不到法国的十分之一。
法国国王非常有钱，而英国国王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还被那些贵族们欺负。
弗朗索瓦一世和查理五世进入巴黎
这也是之后英国能够发展出资本主义，而法国发展不出资本主义的原因。
法兰西财政署成为了王室的主要收入，也成了法国最大的魔咒。
之后的法国大革命，断头台，以及所有的进步主义思潮，都是来自于腓力四世时代的法兰西财政署，及公共财政概念的产生。
没有腓力四世，也不会有造就法国的四十位名王，也不会有现代法兰西版图，可能法国会像英国一样，成为立宪君主制。
腓力四世让他的子孙成为路易十四，也必然会让他们上断头台。
路易十四亲率大军入侵荷兰
之后，法国的绝对君主制就越来越坚固，到了英法百年战争，此次战争对于英法两国来说都是宪法的一个转折点。
对于英国来讲，是原先贵族上议院占优势，变成了下议院占优势，我们在英国篇时讲过了。
而法国是，无论战争开支多么大，各等级都必须配合国王的征税。
不少商人市民发动暴动，总会遭到镇压，之后在军役税征收后，诸侯的三级议会就不再召开了。
因为英法百年战争尽管给法国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也让法兰西国王的权力极大地增强了。
在战争时期，英国一度把法国压着打，占领了法国一半以上的领土，甚至还占领了巴黎，法国国王逃到了里昂，险些就灭国了。
圣女贞德的出现，扭转了法国在整个战争中的危难局面，这就是后话了。
期间，像勃艮第公爵倒戈了英格兰，那些支持法兰西国王的诸侯，之后就渐渐地会被法兰西国王吞并。
也就是说，百年战争发挥了一个站队的作用，在支持法兰西的阵营中，法兰西国王的权力极大地增强了。
而像佛兰德和勃艮第就分离到法兰西王国以外去了，法国虽然在战争中损失了一部分领土，但在内部，国王的权力也变得更绝对了，那些诸侯与国王地位也不再相同，而是成为了法国的下属。
于是法国的诸侯三级议会就不再召开了。
百年战争与法国版图变化
法国三级议会的权力本来就不如英格兰的国会，就是因为法国国王在财政方面不需要依赖议会。
议会的作用主要是仲裁贵族之间的纠纷，和表示对王室的支持。
但议会的核心作用就应该是财政，但国王有了财政署，不需要和任何人商量，这样三级议会就变得多余了。
之后的法兰西王室，只需要保持兰斯加冕的正统性和教会的支持就足够了。
直到法国大革命爆发，三级议会才再次召开。